辻希美,实际上什么能力都没有。完全没有同伴们那样的「才能」。她那所谓的能够描摹出未来景象的<自动写生>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完完全全的演技。和天色优一样,不过是模稜两可地画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出来而已。 
一切的源头,都要从她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神元功志说起。 
小学时起,她就对神元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好感。周围所有人都说着「听说神元那人是那啥欸」,听着这些尖酸刻薄的流言,她内心想着「明明不是那样」,一直暗自生气。她眼睁睁看着神元功志一直一直都彷彿在和什么战斗着,却又无力帮助他。只觉得他面对着周围的排挤却毫不屈服奋勇向前的模样,真的非常帅气。他们两人经常跑到没人的地方谈天说地。要是被人看到的话,希美也会被大家排斥的——出于这个理由,反而是功志那边担心着被人发现。功志一直以来都就对这方面非常敏感,而他过虑的换位思考让希美有些心急,却又觉得温柔无比,催化着她的情感越陷越深。 
然而照这样下去,这份初恋恐怕只会在连这是恋情的意识都未能萌生的情况下不了了之。神元功志终有一日会继承父母的事业,而辻希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陪伴他走到那一步。在小学毕业的同时他们就将各奔东西,即便在数十年后再会,神元那时已完全成为一名称职的教团干部,堂堂外表之下过去那份凛然的气质已然无处可寻,希美则在妥协中成为「成熟的女人」,完全忘记对他的情感,这两人之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找到交集点。 
但是——命运出现了转折。 
神元功志的「才能」初次显现时,在他身边的人只有希美。之后被功志拜託「这件事可以不要告诉任何人吗」时,她在功志的脸上看到了决意。 
在知道自己身怀奇蹟之时,功志下定了决心,要与父母一刀两断。 
功志也会在同时捨弃掉自己吧,当时的希美那么想道。为了不让他将要去做的事情牵扯到她。 
在明白了这一点后,希美马上演了一齣戏——这齣戏,她将会演上十数年之久——她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随口说道: 
「那种东西,不只功志有,我也一样。」 
——她这么说。 
就这样,他们自此组成了一对奇妙的拍档。两人去了不同的初中,功志在上学期间离开了家中,希美则在父母离婚后没有选择跟随任何一方,而是升学去了专修绘画的职业学校进修。两人在同一时间离开了父母身边,租住在公寓。 
这期间,两人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关係。 
然而他们之间的关係与情慾完全无缘,明明一起相处了好几年,两人却连手都没怎么好好牵过。两人之间的关係归根结底不过是拥有共通能力的同类,同伴,仅此而已。 
即便如此,希美还是很开心,同时也始终有着不安。她担心自己的秘密总有一天会被功志发现。但与此同时,她又很想知道那时功志到底会怎么对待她。会原谅她吗,会察觉到不离不弃陪伴他至今的她的心意吗,如此种种——不安与期待混杂交织,几次话到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生活苦闷难耐,却又充满期待。 
然而—— 
然而,现在—— 
「——功志、功志!」 
……昏暗的地底,希美哭叫着,拚命地拖着神元功志一动不动的身体。 
「回答我,回答我啊……!什么都好,说点什么啊,功志——」 
那个被大家评价为冷静的女孩已经哪里都不在了。在这里的只有一个嚎啕大哭的,脸庞被绝望浸透扭曲的女孩。 
神元功志的身体难以置信的沉重。这不仅是因为底下的积水浸透了衣服。更因为身体已经不会再动弹,无法自行调整平衡,导致物体的重量与反作用力全数负担在希美的手臂之上。 
追兵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近。 
即便如此,希美还是拖着功志,往更深处一点一点地前进。 
「功志,功志——骗人的吧?吶,这种事怎么可能呢……?功志你真是的——」 
她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在反覆说着什么。她清楚神元功志已经不再呼吸。可她没有理解。拒绝去理解。 
「功志,说点什么啊,功志……!」 
这时响起了踩踏水花的声音,那是追杀者们的落地声,代表着它们已经来到了她所在的通道。 
而希美甚至没能挪动五十米远。 
「……!」 
她拚命地拖动着神元功志的身体。 
但是承受不住重量的手忽然一滑,接着她站立不稳,脸朝下摔倒在水泊中。 
「……噗噗!」 
待她站起身时,敌人已经近在眼前。 
希美没有后退,反而紧紧抱住了神元功志。 
他的身体没有丁点温度。本身已经完全放弃发热的身体,被水冷酷地夺走了体温。 
即便如此,希美还是牢牢地抱着他,没有鬆手。 
「功志……!」 
她紧紧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 
响起了不知从何而来,彷彿异常遥远,又好像无比接近的,给人以不可思议距离感的那个声音。 
开始是好似风声的声音。 
风声越来越大。 
咻——呼——周围响起了难以形容的奇妙声音。 
一步步逼近希美的用药体们本能地警戒起这个声音,止步不前。 
这个声音,希美从抱着的尸体那里听到过。 
希美猛地睁开眼睛。 
这个声音……她当然知道。她听到的次数比谁都多。 
这是<Whispering>的前兆音。 
然而功志的身体仍旧一动不动,就连嘴巴都没有张开。儘管如此,风般的声音依旧从他那半开的嘴唇中不断涌出。 
「——RUoOOOoBARUUUUSUGURUUUooooOOaOOOOAaaAOA……!」 
那是,不存于这个世界任何角落的话语。来自尚未诞生的世界的,尚未存在的言语。在悠久的未来——遥远又遥远的时光彼方,就连可能性都未曾诞生的语言。这是生活在用这种语言交流的世界里的某人,竭尽全力的吶喊—— 
没错,那是吼叫,是咆哮。是那个人对某样事物,对他来说无可替代的事物,豁出性命、拼尽所有力量所做的宣言。 
其意义,现在的人类完全无从理解。然而这段声音跨越过时间,传达到了身在遥远过去的,一动不动的少年那里。 
周边的空气为之震撼,战慄着传遍地下世界。 
「…………」 
希美怔怔地凝视着神元功志看不出意志的脸。 
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无法理解。 
声音很快停歇,地下重归寂静。 
「————」 
「————」 
短短时间过后,警戒奇异声音的用药体们做出异状消失的判断。 
它们再度逼近希美。 
希美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一动不动。 
用药体们杀到少女的位置,粗暴地抓住她的肩膀,用它们超越极限的力量将她拽到身边,想要将她撕扯成碎片。 
这个瞬间。 
咻—— 
希美似乎听到了一声切开空气的微弱声响,下个瞬间,抓住希美的用药体的手臂,自肘部起—— 
噗嗤。 
——伴随着一阵遍布全身的冲击感,被切断了。 
突然失去支撑的用药体向后栽去。 
「————?」 
「————?」 
用药体们再度后退,观察情况。 
希美转动眼睛,慢慢看向依旧抓在她肩膀上,被中途切断的手臂。手臂滑落,跌入地上的积水之中,水花四溅。但希美丝毫没有惊慌,她看向用药体们,又顺着它们视线所指的方向看向自己的对面。 
那里立着一道人影。 
人影静静地说: 
「刚才的『吶喊』——我也听到了,所以我才能来到这里。」 
那是既似男声又似女声,性别不明的奇妙嗓音。 
「…………」 
希美没有惊讶。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发狂了。 
她认识站在那里的影子。不只是她,住在附近这片土地的所有女生都知道那家伙。 
戴着黑帽子与黑斗篷,苍白的脸配上黑色的口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那个死神。 
那家伙的名号,叫做不吉波普—— 
「————!」 
「————!」 
用药体们发出不成语句的嘶吼,向突然出现的身份不明的敌人发起突击。 
不吉波普的四周,丝线般的东西一闪即逝。 
下个瞬间,沖在最前的用药体的身体忽然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丝? 
希美感觉切断的原理,应该是通过丝状的东西以惊人的速度勒紧再拉扯实现的。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所以才能以异样的冷静态度旁观事态。 
「————?!」 
本应不存在动摇这一情绪的用药体们,第一次显露出惊愕般的举动。 
它们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不吉波普以宛如瞬间移动般的速度反过来沖向它们。 
下个瞬间,三个用药体被转眼间解体,扑通扑通地落入水中。 
「…………」 
高速,精密,无一丝多余的动作,希美感觉它在机械式地完成着这一切。与她表演出来的能力不同,就如同真真正正的,没有意志,自行活动的自动(Automatic)存在一般——。 
咻——有什么啸叫着掠过她身边,从那东西上飞溅出来的液体啪嗒一下粘在她的脸上。 
……那是血。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热。 
「…………」 
而这份触感,终于令希美清晰地醒悟到自己身处现实,她先入为主、自行认定的疯狂根本不存在丝毫蹤影。 
「…………!」 
呼吸一滞。 
回过神来的她惊讶地抬起脸。 
一分钟——不,应该就连数秒都未过去。 
然而那里已经不存在任何用药体的身影,只剩下一道漆黑的影子静静地矗立着。 
「————」 
不吉波普俯视着她。 
目光犹如寒冰般冰冷,诚可谓死神。 
希美被这目光震慑住,动弹不得。 
不吉波普瞥了一眼神元功志一动不动的身体。 
接着说。 
「那东西,已经是物体了。」 
声音依旧散发着寒意。 
「继续紧抱着那东西不放是你的自由,不过刚才的『吶喊』——那是不应存在这个世界的声音。说是发生了奇蹟也不为过。这一奇蹟所赐予的活下去的道路,以及一心拯救你,为此甚至唤来了奇蹟的那个人的意志,如果你想将这一切践踏殆尽,继续紧抱着那个物体不放的话——那也是你的自由。」 
希美犹如被雷电劈中,全身僵硬。 
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不吉波普无言地注视着她。 
「可、可是——可是。」 
希美结结巴巴地说。 
「刚才的『吶喊』——我不知道那是由谁的意志发出的。然而如果你在这里白白葬送掉性命的话,那个意志肯定会变得毫无意义吧。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为何而死。」 
不吉波普所说的话语毫不留情,极端冷酷地回蕩在黑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