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诚一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抬头望天,发着呆,然后一名少女走到他面前站住。
她的年龄估摸着十岁前后。跟诚一的独生女一样大或者要小上一岁。穿着偏黑的服装,长长的头髮在额头中央分开,梳的整整齐齐。是个美人。
那孩子站在原地,盯着四十三岁的诚一看。
诚一疑惑的面向她。他到刚才为止还在不停的写着原稿,累瘫了的他脸上长着颜色很深的邋遢鬍子,已经三天没有剃过了。衣服也没有换过,看起来褶皱宽鬆。
怎么看他都是个可疑人物,所以他不想随便跟少女扯上关係,仅仅只是沉默着看了回去。并且想着,反正一会她就会害怕的跑掉吧。
「…………。」
可是少女依然紧盯着他。
诚一也仅仅是抬着眼睛呆然的眺望着她。
「…………。」
「…………。」
就这样过去了数十秒。
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互盯游戏,诚一这么想着露出笑容后,少女粉唇轻启。
「大叔——。」
「怎么了。」
「大叔,你马上就要死了。」
少女突然说道。
诚一故做怪相挑起了单眉,平静的回答。
「我知道。」
*
雾间诚一的小说卖不出去。
他作为作家还是挺有人气的,每个月都在出书,可无关这些诚一依然宣言道「写小说才是我的本职。」,实际上他倾注了情热的小说,卖的实在是太差了。
他还写了不少像是论文一般的散文,或者是枯燥的古典文学和历史之类的概说书,并且这些卖的十分的不错。诚一的狂热粉丝也明言对他写的小说读不进去。
但对他来说,散文和论文之类的只是自己为了写小说所产生的构想的副产品,那只是自己为了自己所做的资料準备罢了,不知为什么,这种未完成品反而被人评价甚高。
(总觉得……。)
诚一对此,其实也没抱有什么强烈的不满,但是融入了自己灵魂的小说却没人看,这令他十分消沉。
就算如此他依然不眠不休的写了下去。
他也不知道为何。可能只是自己喜欢写,也可能如果自己不写的话,自己人生至今的失败,会像是压迫自己一般回蕩在脑海里,让他无法忍受。就算这么说他人生中的失败就是把太多精力放在工作上所导致的离婚之类的,也可以说他对写作这件事中邪了。
他并不会深入思考这些问题。
他与离婚的妻子没有任何联络,但是跟了他的凪却经常跟母亲联繫。听说很有精神。马上就要再婚了。是值得祝贺的事情。希望她能过的幸福。他毫无芥蒂的这么想到。但也正是他的毫无芥蒂的这一点,让妻子觉得「说到底你这人根本不需要我。」,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他呆然想到。
不,他是真的爱着她,现在也是。
就算离婚了,他也完全没有想跟别的女人结婚的想法,离婚的时候的原因也是她的外遇,他在法庭上是可以拿到赔偿的一方,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想过这一点,离婚也是她提出来的。她说着原谅我,然后他就顺从了她。
问过凪怎么看,她说「母亲是对跟父亲在一起感到了疲惫。」。这么说的话错还是自己。
「原来如此,是我做错了。」
他说的就好像事不关己一般。虽然凪为此笑了出来,对说出这件事的她来说这是无法忍受的吧。
嘛,总之妻子离开了之后感到了寂寞的自己比以前要更加埋头执笔了,做的事情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在某一日诚一收到了一封信。
只是一张放在了普通信封里的薄纸。寄到他这里来的,就算是有几十张也不稀奇,没什么奇怪的。他自然而然地打开了信封,开始读,然后内容令他哑口无言。
『——前略。这是我第一次给您写信。我是老师的忠实读者。实际上我有一件事想让老师知道。
我应该很快就要死了,被杀死。
——啊,我知道。老师肯定认为我是什么被害妄想症患者之类的吧。这也是没办法的。要是真的是这样的话就好了。但是,果然我的性命不长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我周围最近能看见可疑的人。肯定是「监视者」派来的刺客。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奇妙才能,并且我明白那是不容于世的。并且知道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就无法过平稳的生活了。
但是我邂逅了老师的着作。老师在某一本书里这样说过。
「你的孤独,也是你的价值。你越是一个人的活着,就越拥有与他人产生联繫的才能。」
我在读到那句话的时候,彷彿被雷劈中。于是我,觉得我隐藏至今的那个才能,也可以公开一部分到世间。
但是果然不怎么顺利。不,我对自己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后悔,但是世界却将我认定为异种并且排除。我现在成为了社会的敌人。这也是我所预想到的。
所以,我决定在最后跟老师道谢。如果我没有读到老师的书,那我肯定会一直孤独下去,怀抱着一种奇特的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活下去吧。但是实际上那对我来说是很无所谓的一件事。
人类为何而活?
我也,想要对此问沿用某个作家的话。为了恋爱与革命。
我不知道老师对我的行动赞不赞同。但是成为我的支柱的不容分说是老师的铭言。仅对此我想表达我最大的感谢,所以我执笔写下了这封信。十分感谢。
再罗列下去也没有意义了。我决定就在这跟老师道别。永别了。愿你一如既往的健康。敬祝。』
……虽然内容也令他惊讶,但是最让诚一感到惊讶的是,这封匿名的信的寄出人他有印象。
曾经有一次,他担当某个漫画的原作的时候(依然没有人气所以很快腰斩了。)某个少年寄给他的粉丝信上的笔迹。在那封信上写了本名和住址。
诚一慌忙的从保管信件的文件箱中找出他的信,确认了一下。毫无疑问是出自同一个人手下的信。但是这封并没有写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只写了些什么,从今往后也请您继续加油之类的话语。
(……什么意思?要被杀了是指……?)
诚一本身可就是对那种事情抱有极大兴趣的男人。来自读者的信也是,俗话说的故作悬疑的地方他能立马找到「原本的捏他」。但是这封信没有那种味道。写这封信的本人只是想将文章传达给他而已——他只能这么思考。
总之他十分的想要知道寄信者的事儿,于是他立马联络了一直游手好闲的友人榊原弦。
「弦,你现在有空吗?」
「差不多。反正我一直都挺閑的。怎么了,又要让我去查啥吗?」
「嗯。这次看来是一件比较特殊的事儿。要拜託你查快点了。」
「OK,交给我吧。」
弦是一名格斗家,但是跟道场不是很合得来,所以辞掉了师範的工作。所以有的时候会帮他做些取材的工作打打零工。甚至在有些书上可以说是他们两人的共着。但是据本人的意志所说「我不是出书的那块材料。」所以没在任何地方登载他的名字。
「拜託你了。」
详细的说明之后,诚一挂掉了电话。
他就这样沉默了一段时间,思考了一下。
(——社会之敌,吗。)
这段话,诚一本人在某本书里写到过。这令他十分的在意。
「——从结论开始说,这家伙真的死了。」
三天后,弦来到诚一家之后看着少年的照片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
虽然他有预想到,但是实际上听到之后还是让他感到震惊。
「死亡时间是一个月前。是你收到的那封信的邮局印章上的日期的第二天。」
「第二天吗……。」
信件会先被送到出版社,送到诚一手上为止中间的时间空隔还是比较大的。他不由得想到,要是早点收到信的话,是否能够……。但是弦接着平静的说道。
「不,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因为这封信在被寄出去的三天前他就失蹤了。」
「失蹤?他果然是做了些什么的吗?」
「说到这个……。」
弦皱起了眉头。
「说实话,我有点难以置信。」
「怎,怎么了。什么意思?」
「不,也许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也没造成什么特别大的问题,也没有人因此受伤。」
根据弦所调查的内容,少年让周围的朋友的学习成绩变得超级好。
「而且啊,并非是那种他教了他们学习那种的。而是说了一两句建议啊,摸了摸他们的头,仅此而已。而且说是成绩,也不止是学校。在搞业余乐队的家伙,因此可以做出充满个性的曲子了之类的,嘛类似的还有不少。」
「……真的吗。那举个例子就是如果是我的话小说能写的更好了这种的?」
「嘛,差不多。我的话也许就能跟周围更融洽一点了。简单来说就是本人们觉得「为什么自己就没办法好好的去做。」的事情,怎么说好呢,他有着能让他们「突破」那些瓶颈的才能。我去打听的那些年轻人,说着说着就都抽泣了。还说着为什么他会死之类的。」
「……难以置信,确实。他才十几岁对吧?简直就像是奇蹟的操纵者。」
「与其说是像是……虽然是我的感觉,他是真的。而且跟宗教不同,他不收钱。对象也全都是朋友。」
「……死因是什么。」
「下楼梯的时候滑倒撞到头了。没有目击者。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结束了。」
「失蹤之后,从楼梯上滑倒,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吗?」
诚一皱起了脸。
「这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吗?」
「没有。他在学校和邻居之间貌似被人当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不寒而慄的家伙。」,所以没有被任何人质疑。骚动的只有他的朋友,那些小鬼头而已。我也是从他们那打听到的事情。其他人没有可以打听到的。他家人也消失了,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弦叹了一口气。
「没有留下任何问题。什么都没有。……所以才是问题。」
「…………。」
「吶诚一,这只是我的直觉,这太不同寻常了。随便插手进去估计可就无法全身而退了。」
「写不成书了……。」
诚一嘟囔道。
两人都沉默了。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追寻下去了。线索太少了。
但是,还有在意的地方。
(——为什么那名少年,要称自己为「社会之敌」呢?)
这依然无从所知。
*
诚一有些在意,于是重新读了一遍以前送到自己手上的信。
然后,察觉到类似的信件还有不少。
「我对您十分感激。感觉做不到的事情现在也能做的到了。」
「忍耐至今的东西,现在也觉得没必要再忍耐了。」
「彷彿得到了力量。涌现出了前进的勇气。」
……至今对此只是觉得,能让他们这么高兴是吾之所愿,如此单纯的感动罢了。但是现在看来这些之间都有着共通的细节色彩。
(不管是哪一个……都说着「做得到」啊「至今没有做到的」之类的事情——)
这实际上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含义呢?
诚一总之,虽然过去了这么久,但是依然给这些人寄出了信,询问他们的近况。
——然后大多的信都被送了回来,理由是「没有该地址」。
就算是送到的信,他们的家族回覆的内容也大多是「——在这两年间已经去世了,故人生前十分喜欢老师的书——。」之类的。
「…………。」
事已至此,已经十分清楚了。
嗜好雾间诚一写的书的人,不是突然死亡就是失蹤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怎么说这也无法跟友人弦商谈。拥有着强烈正义感的那个男人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估计会不计后果的一头冲进危险之中。之前的那个少年的事情也是,若是有线索的话他肯定已经沖了出去。
但是这件事跟他对自己说的一样,随便插手进去的话估计无法全身而退。
总感觉,有着什么庞大的东西在背后运作……。
「…………。」
想着这些事情,就察觉到自己的胃就会开始哔哩哔哩的疼。神经綳得太紧了。
凪最近也经常担心的问「老爸,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