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损毁或阻塞陆路、水道或桥樑,妨碍交通者,处以两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二十万日元以下的罚款。
② 因前款罪行致人死伤者,比照伤害罪从重处罚。
——〈刑法第一二四条〉
1.
——曾经,那个男人对宇治木贡说过这样的话。
「你对『自由』这件事怎么看,宇治木君?」
「——什么?」
「比方说,你有几十亿的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觉得这是『自由』吗?」
当时的地点是酒店的室内游泳池。
在那里,只有一个男人穿着泳衣。泳池并没有被包场。酒店本身就是这个男人的私人财产之一。作为背景音乐而播放的歌曲,是这个男人喜欢的Led Zeppelin乐队的No Quarter。这首歌有着安静却失真的音乐,也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一般不会在酒店的游泳池里没完没了的循环播放。
<small>(译注:Led Zeppelin的No Quarter这首歌,收录于乐队1973年发行的专辑《Houses of the Holy》当中。)</small>
但是——这个光着身子,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头髮的男人,不管怎么看都比公开宣布的年龄要年轻得多。不仅仅是完美的结实紧緻的身体,而且与在办公室等地方所看到的相比,甚至能感觉到似乎脸上皮肤的皱纹和鬆弛都消失了——这是灯光的原因吗?
「应该——是吧。」
宇治木君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用战战兢兢的语气回答道。当时的他只不过是一个负责某家中小企业财务管理的不起眼的注册会计师。
「可是,我想你应该明白——金钱这东西,光持有它是无济于事的。只有活用资产才能发挥金钱的作用吧。不是么?」
「您说得对。」
「也就是说,因为拥有金钱,所以必须要做的事情也会增加。有钱人将不得不为了手里的钱而工作。这是自由吗?」
「——是。不,那是」
虽然宇治木不知该如何回答,用很微弱的声音小声嘟哝着,但是那个男人并不在意,
「反覆地冲动购买并不断高价购物,这是自由吗?不深究这个商品对自己是否真的有意义,而只是把钱挥霍掉,让它在经济中流动,让其他人获利,这是自由吗?」
那个男人正在笑着。他并不是故意要谈论掌权者的烦恼。这不过是个开场白。那个男人在让别人做任何事情之前,习惯先发表一个奇怪而抽象的演讲。
「宇治木君,你真的很优秀。你会忠实地履行被吩咐的事情,不会利欲熏心而禁不住染指可疑的事物。作为一名优秀的社会人士,我希望你能成为大家的榜样(role model)。」
只听这些话,虽然像是溢美之词,但听起来总觉得有些不悦。
「……啊,谢谢。」
那个男人含糊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突然向他问道,
「宇治木君,你愿意配合我的自由吗?」
四周迴响着Led Zeppelin冷冰冰的音乐。
「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计其数的公司因为违逆这个男人而破产倒闭。宇治木颤抖着回问道。
「为什么我会认为太多的钱不能创造自由呢?」
那个男人又笑嘻嘻地问道。宇治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选择沉默不语,那个男人则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了下去。
「那是因为比起它的所有者,金钱对周围的人具有更大的影响力。人类对自己知之甚少。一个人如何被别人看待、如何被别人对待,决定了这个人的精神。过多的金钱和权力会剥夺别人对这个人的判断力,同时也剥夺了这个人自我反省的能力——你明白吗?」
我当然不明白(宇治木心说),可是那个男人没等他回答,继续说道,
「所以为了拥有自由的精神,在某种程度上不『轻』一些的话就会被束缚住。怎么样——我的一部分重担,你愿意帮我分担一部分吗?」
「——什么?」
「你喜欢钱,对吧?你知道我所谓的公开资产吗?管理那其中三分之一的任务,我想交给你,怎么样?」
「…………」
听到这句话后,宇治木却一时无法回答。他的喉咙已经干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我——当、当然」
但是还没等宇治木说出「愿意接受」,就被那个男人马上打断了,
「不过,」
男人插嘴道,
「归根结底,这是为了增加我的自由而委託给你的任务,所以除了那笔钱之外,你还必须要管理好『某个东西』。你明白吗?说实话,拥有『那个东西』这件事情让我烦恼不已——持有那样的东西,有可能会产生让我的自省能力被削弱的危险。怎么说呢——我有时会无缘无故产生『把所有人都弄得稀巴烂』的这种残暴的心情。这种时候,如果拥有那样的东西,说不定会在不知不觉间做出草率的事情——当你对未来感到绝望的时候,当你对世界本身产生了杀意的时候,当你想把一切都连根拔起的时候,应该在你身旁的那个东西——」
那个男人对着宇治木微微一笑,
「就是『Rock Bottom』。」
*
「……又、让他们逃掉了……?」
在电话里,宇治木贡接到Aftermath的报告后,气得大发雷霆,以为自己脑袋的血管都要迸裂了。
「但是,有警察在追捕他们。这伙人是无法自由行动的。这样的话这些家伙就会和目标Slim Shape接触了吧。那时我们就有可能抓住他。」
「自由……?」
宇治木气得声音都开始发抖。
「没有自由的是我们这边!听好了,你们自己的存在已经让Slim Shape知道了!那些正在逃跑的家伙们,早就无法获得那个坏蛋的帮助了!他们一定被捨弃掉了!」
宇治木用嘶哑的声音喊叫着。能感受到听筒的另一端屏住呼吸的样子。
「……那、那么您会变更命令吗?您打算怎么做?」
听到这个问题,宇治木变得歇斯底里了起来。
「不管了,立刻把他们都杀了!别动队已经开始搬运那些东西的作业了!事到如今已经不能中断了!」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太阳穴凸起的青筋正在抽搐着。
「但、但是还有——警、警察」
「连警察也一起!反正就把所有的罪行都推到Holy&Ghost的『头上』吧……把他们全都炸上天!」
「明、明白——」
虽然对方怕得不行,但宇治木还是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你们一处理好也马上回到这里来!因为把那个东西带到海外去的护卫,是越多越好——」
「遵照指示。」
「立刻动手!」
宇治木大叫着,把听筒砸了下去。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全力冲刺之后一样上气不接下气。
「…………」
如果是现在的话,宇治木能够深切地理解那个男人当时所说的话的意思。拥有过多的权力会剥夺人的自由。
所以那个男人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权力」,把它强加给了宇治木。宇治木也知道那个男人建造了很多奇怪的建筑,在谋划着不好的事情。在做这些工作的时候,那些「权力」想必会成为他感情上的阻碍吧。
「当你对世界本身产生了杀意的时候——那就是Rock Bottom。」
耳边彷彿又传来了那个男人的低语。
Rock Bottom——即使在那个男人死后,仍然也就这样被留在了宇治木的管理之下。
那个男人持有那种东西,到底打算用来做什么呢?
还是说,那个男人上面似乎有某个连宇治木自己都不知道的组织或是系统,但是对于那些云端上的存在来说,也有可能会出现使用那个东西的情况吗?
宇治木无法想像。他也不想知道。而且那个男人或许知道宇治木就是这样的性格,所以才会把Rock Bottom託付给他吧。那个男人知道他绝对不会使用那个东西——总之,表面上看似受人赏识,实际上却是被人轻视。
一想到这里,他的脑袋就因为屈辱而发热眩晕。
可是,话虽如此,但真的是事实上无论如何他自己都无法做出使用那个东西的决断。在工作中他并不觉得杀人有什么大不了,也没有觉得人命比任何大笔金钱都要更珍贵,但是当听到别人说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就会无可救药地感到极度的不安。有一种说法是,原子弹是出于对大国、对未来会成为敌国的对手的过度恐惧心理而研製出来的,绝非出于积极地去毁灭当时的敌对国家的这种攻击型想法而製造出来的——宇治木也很清楚这一点。
没有明显目的性的无底线的破坏等行为,并不是那种主动自发进行的事情。这种事情真的只有——对世界本身怀有杀意,精神崩溃的人才能做到吧。
(如果不正常的恐怖分子和盲信自己教派的狂热信徒们——这些人想要那个Rock Bottom的话,我就以适当的价格把它卖掉!后面的事情怎么样都行!)
即使是金钱这种简单易懂的东西,如果不进行交换的话,那么人无论如何都是无法保持冷静的。确实,那个男人所言非虚。
金钱也好权力/力量也好,如果只是存在的话,是完全——无法使人获得自由的。如果是让人厌恶的力量的话,只要把它瓦解掉就好了吧……但是这个也做不到。虽然这话显得很小家子气,但是「太浪费了」。不管那是多么招来灾祸的不祥之物,无疑都是一股强大的力量。真要将其归于虚无的话,也不可能不后悔。
他在精神上几乎没有自由选择的余地。他只能在根深蒂固的认识中,小心翼翼地来回周旋。
(那个罪犯……Slim Shape说要「处理掉」Rock Bottom。那他打算怎么处理呢?)
2.
疾驰的麵包车上安装的导航仪屏幕自动打开了,出现了一张地图。
像雷达一样,地图上闪烁着无数个小点。
「——是老大。」
Tull迅速确认了一下屏幕。
「这、这是什么?!难道——这些发光的都是警车?」
屏幕中央的蓝点被密密麻麻的红点给包围着。
「这、这样不可能逃得掉啊!」
滨田惊叫了起来。
「不,我知道路线。而且——」
屏幕上还有一个蓝点在移动。它似乎在牵制着警车。
「这个是你的搭档吧?」
「Ghost吗?」
滨田的脸色突然开朗起来。
「他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对、对的——Ghost的话,一定会的。」
滨田突然露出放心的表情。
「原来是Holy&Ghost啊。」
侧头看着他们的宫下藤花恍然大悟般地嘟囔道。
「滨田姐姐,你也许喜欢的人,就是那个Ghost吗?」
「咦?」
冷不防被这么一问,滨田不禁惊慌失措。
「什、什么意思,突然间?」
「没什么,可是,不是这样子的吗?」
「我不、不是那个意思——在这种时候。」
「不,请务必说来听听。」
Tull插嘴道。
对他来说,如果女孩子在车内爆发恐慌情绪的话,那可就麻烦了。那样的话,还是閑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话题比较好。
「你、你刚才在说什么?」
不出所料,滨田完全忘记了刚才的恐惧。
「不、不,Ghost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