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落在浸泡水中的咖哩盘子,滴答一声自厨房传来。
「……搬家……?」
千鹤趴在床铺上,将小小的脸庞藏在枕头中。我压低姿势,俯视着她的后脑勺。
千鹤的解释太过简略,我无法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是谁要搬家?要搬去哪里?
「我……这个月月底,要搬到东京……」
脑袋里头一瞬间降温。
千鹤要搬家?
这家伙突然间在讲什么?
「等等,妳在讲什么啦?」
背上渗出冷汗。
大概是玩笑话。大概是故意说些让我困扰的话,想捉弄我吧。不对──千鹤虽然高傲,但是绝不会做那种故意试探别人的恶作剧。这五个月来几乎每天与她近距离相处至今,我很明白。她懂得分辨可以做与不该做的界线。
既然这样,又是为什么……?
我真的无法理解千鹤当下言行的用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时,依然将脸埋在枕头里的千鹤说:
「……爸爸的调职地点,决定了,我又要,搬家了。」
「……啥?妳这个……」
调职?她爸爸?
「……是真的?」
皱起眉头,不假思索就吐出脑袋中首先蹦出的言语。
冷汗滑过脸颊。
我凝视着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千鹤的背影,只见她细微地颤抖了一次。
「……咕……」
压住嘴边的枕头中传出了模糊不清,像是喉咙梗住的声响。
说不出话,我直觉明白了这家伙刚才没有说谎。
心脏的节拍变快。
我咕噜一声咽下口中的唾液。
我对着千鹤的背影,战战兢兢地问道:
「虽然妳说确定要搬家了,但妳爸事前应该已经告诉过妳可能会搬家吧?难道真的是今天突然决定的?」
我对着千鹤的背影,儘可能语气温柔地问。
「──妳多久之前就知道了?」
千鹤将枕头压在嘴边,强忍着自嘴边窜出的呜咽声,回答我:
「……十、十天前。」
啥……?
「为、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我试着整理。十天前?我回忆起十天前的千鹤。我一如往常地在放学后来到欢乐园地,专注于练习大会指定曲。比我晚到的千鹤频繁向我炫耀升上六年级后换成红色的帽子缎带。还说既然升上了小学最高年级,已经完全是大人了。我傻眼地吐槽她这句话已经不知道说过几次了,千鹤一气之下不小心将她从欢乐园地的自动贩卖机买来的果汁洒在裙子上,让她哭丧着脸。我身上刚好带着面纸,就帮她擦。之后千鹤一直板着脸,就这么走路回家。
没有任何改变,一如往常的千鹤。
「妳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
千鹤的脸依然埋在枕头中,她无法接受似的说:
「因为我也不晓得会这么快就搬家啊!虽然已经决定了,我以为还会更晚一点嘛!」
「呃……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
我回想起刚才芹菜在这房间说的话。芹菜应该很早就从千鹤口中得知她可能会搬家。
话说回来,会田小姐也是,回想起来她的反应也像事先知情。
为什么?
我无法按捺自胸中涌现的感情。
「为什么瞒着我!」
未曾想像的事态令我混乱,思路理不出一个头绪,话语脱口而出却变成了这种话。无法排遣的情绪,忍不住自嘴巴外泄。
「我跟妳不是队友吗!是合作模式的队友吧!为什么对搭档连这种事都瞒着不讲!」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失去冷静到这种地步。其实我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这种话。我盯着千鹤的背影,只见她强忍着哽咽──
「因为……!」
千鹤的耳朵变得通红,她从枕头抬起脸,撑起上半身,稚嫩的眼眸中盈满泪水。
「因为只要告诉你,你就没办法集中在闪亮偶像的大会了吧?你一定会想东想西吧?况且,现在已经输给林檎,我和翔吾都只剩下合作模式!一旦有了杂念,就赢不了!就没办法进全国大会!」
「才不像妳讲的!妳只要早点告诉我,我也会想些更好的方法!」
「骗人!因为现在我一说要搬家,翔吾明明就很生气嘛!」
「……!」
「况且……!」
千鹤说着。
「就算告诉翔吾,搬家的事也不会取消啊!」
很痛。
千鹤如此吶喊后的瞬间,表情楞怔。
「……!」
「……」
大概是对于说出孩子气话语的自己感到羞耻吧,千鹤像是无从排遣情绪,细若蚊蚋地呢喃说道:
「……笨蛋翔吾……!」
她用手腕粗鲁地擦拭眼角,撇开脸不看我,随即冲出房间。使劲甩上玄关大门的强烈碰撞声传来。
「……」
使不上力,我就这么瘫坐在地上。
打击很大。
只有我一个人,毫不知情。
我心中某处有份算是擅自认定的自负,那就是我比谁都更了解千鹤。然而搬家这样真正重大的事情,千鹤只瞒着我一个人。被排斥在外的疏离感紧紧勒住胸口。
试着仔细回想。千鹤这几天来的言行。
抵达车站时,千鹤反常地比我先到。不时拉扯我的衣角、想摸我的手。个人赛的淘汰赛,知道和我分到同一组时那悲伤的表情。见到都会的景色也毫不兴奋。以及──
──我就好心陪你组队参加吧。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回想起来,让我察觉千鹤不对劲的徵兆──更正,和平常不同的迹象应该已经很充足了。
那家伙之前一直怀着可能会搬家的觉悟,在这房间和我一起度过吗?
「……」
太突然了。
千鹤会消失。
我心中某处总认为,和千鹤在欢乐园地玩闪亮偶像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回想起来,那家伙是在去年十二月搬到那个乡下地方。我之前也随便猜想过,她爸也许职务上时常调动。这样几乎被我遗忘的现实突然摆在眼前,令我愕然。
千头万绪在心里转。
「可恶……!」
千鹤会消失不见,为什么会让我这么心慌意乱。
我过去也经历过不少次与他人的离别,像是学校的毕业典礼之类的。但是这种心情,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不是悲伤或是寂寞之类的。
啊,就是无法诉诸言语。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焦虑……!
一段时间后,玄关大门响起喀恰的开启声。不是千鹤的脚步声。稍微大了一些。穿过走廊的声音传来。
「我回来了~♪奇怪,只有小翔在?千鹤呢?」
房门开启后,提着超商袋子的会田小姐语气开朗地问。
我依旧垂着头盯着木地板瞧。
「……啊。」
充斥于房间内的气氛、千鹤不在场、我的表情、床上毛毯的凹陷、枕头上的泪迹。
会田小姐似乎大概明白了这房间内发生什么事。
「……千鹤该不会……」
会田小姐的语气像是害怕得知答案。
「……已经……确定要搬家了?」
「…………好像是这样。」
我依旧垂着头。
「……果然会田小姐早就知道了啊。」
会田小姐紧咬住下唇,随后略带歉疚地说:
「嗯……不久前在欢乐园地,她说有可能会搬,就这样而已。」
「……这样啊。」
会田小姐果然早就知道了啊。
只有我被蒙在鼓里,这样的事实更是让我觉得如鲠在喉。
那家伙……为什么只瞒着我一个人?
会田小姐像是要让我恢複镇定,用温柔地向我吐露心声般的语气说道:
「所以说,如果已经确定要搬家了,千鹤和小翔能见面的时间,就到这个月月底了……我想儘可能让千鹤和小翔相处的时间更长也更浓密……所以才硬是让你们住进这个房间。」
「……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会田小姐才会那么努力让我和千鹤住在这房间,以及想让我们获胜吧。
对我们太过温柔,照顾得太过周到,箇中理由我霎那间完全理解了。
「抱歉喔,擅自这么做……不过,想让你们两个获胜的心情是真的。」
「不会……」
我反而深刻感受到会田小姐对我们的爱情。
「……那家伙,其实处于那么不稳定的状况吗……」
怕影响到我的状况,那家伙一直忍耐着不说自己可能马上要搬家吗?
她只是个小孩子。我原本一直这么认为。
那家伙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成长了?
「千鹤虽然一直努力表现得一如平常,但是心里应该很寂寞喔。」
我想事实应该真是如此。那家伙虽然平常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但其实心灵与年龄相符。不,也许还更加年幼,是个怕寂寞的爱哭鬼。
「千鹤她昨天输给林檎,会显得太过于沮丧,不只是因为无法参加全国大会……我想更重要的是,这次活动说不定是和小翔最后一次的活动,却那样败北收场,她无法原谅自己吧。她会那么执着于要在合作模式比赛获胜,也是因为万一真的要搬家了,下次见面的机会就只剩夏天的正式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