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姬川美夏道别后,过了几分钟。
「……哎。」
城山恭介拖着疼痛的身体从担架床上下来,一旁有两个像是急救队员的男子昏倒在地。虽说是出于必要,但这两人本身也许并无罪过。恭介感到有点内疚,不过现在没有时间拘泥小事。
他从背后抽出鲜血印记代替拐杖走路。
同时还得注意路线,用智慧型手机联络在玩具之梦35等候的爱歌与绿娘蓝。
『……哥哥,我明白你的苦衷了,但还是请你尽量快点回来,嗝……』
「嗯?」
『说来说去,还是只有哥哥才适合照顾茧居族妹妹。那个阿婆脂肪球,每天都拿辣酱跟蚝油的大洪水攻击我……』
『登登~~今天的点心是QQ饺子皮披萨~~』
『呀——!我这阵子都不要看到全天候中华料理了啦……!』
恭介的目的是从德尔塔斯通家操控的国际贸易展D.R.O.K.会场火速撤退。然而实际付诸行动时并不容易,毕竟这里可是笼统地盖在北海道大草原上的甜甜圈状临时城镇,不是搭个电车就能到家的。光是到最近的城市,最短也要走上几十公里。
不只如此,还得考虑德尔塔斯通家派出追兵的可能性。不像凭依体们有「保护窗口」,恭介一旦被他们发现,濒死的身躯很可能遭受致命一击。
(总之先前往卡车基地吧。为了确保数万人的食衣住行无虞,需要数量庞大的生活物资,并且会产生大量废弃物,可以肯定这里一定建构了规模够大的物流系统。)
这方面无论是身经百战的召唤师还是非法移民,做的事都一样。就是随便挑辆合适的卡车,打开货柜门偷偷钻进去。这是基本。
『哎呀,你把QQ饺子皮披萨说成中华料理,当地人士可能会扁你喔。』
『为什么连不是中华料理的东西都要改成中式调味啊……!故意在汉堡排和炒饭里加那么多咖哩粉,存心要我早点吃腻!你不明白茧居族的内心没有一般人那么从容吗……!』
『讨厌啦~~真要说起来,中华料理还可大略分成北京、上海、四川、广东与香港,更进一步……』
『别跟我扯这些!』
卡车基地有几座,不过与其说是露天停车场,很多地方都被马戏团般的帐篷围了起来。食品等生活物资要是混入异物就糟了,再加上由于这里是国际贸易展,他们一定也想预防最新器材搬进搬出时被偷拍。就连什么东西运进了哪座卡车基地,重要程度又有多高,他们都不想让人知道。因此重要与不重要的货物就被放在一起,弄得越来越像黑盒子。
话虽如此,还是一句话:基本。
在限定出入口的闸门附近有感应器或人类警卫守着,但终究不过是厚布帐篷。只要绕到后面直接把布切开,想从哪里入侵都行。
里面停放着许多卡车与车屋,但毫无人的气息。对长距离司机而言,休息等于是保命符。高速公路的休息站也就算了,到了设备齐全的物流基地,为了尽量消除疲劳,应该会前往住宿设施休息。
恭介绕到成排停放的大型车辆后面,一辆辆看过去,比较车牌的地名与专门性较高的文字。
「我现在要出去,可以追蹤这支智慧型手机的信号来接我吗?」
『……我尽量。然后哥哥,请你学乖,就是因为接下阿婆脂肪球这种人仲介的工作才会倒楣,到头来还是只有优秀的妹妹才能照顾哥哥……!』
「『政府组织』的委託也大多没好下场就是了。」
(总之只要能确实到达城镇外,再改搭其他车子就是了。金属垃圾运送车应该最确实,不像美术品需要小心照料,大概不用担心他们会定期检查物品固定状况。)
就在恭介这样想的时候。
那个来了。
嘶磅!!!
有如暴风的一场绿色爆炸。
比学校校舍更宽广的帐篷内侧全被阴森狂舞的闪光淹没。每辆重量从十吨到二十吨的卡车和车屋像纸箱一样被炸飞,满地翻滚,一辆辆互相压烂。没有任何东西幸免于难,恭介要不是特别小心,也早已被卷进铁块之中。只是想到「紫电淑女」,就会觉得这样还算稳定的了。
想当然耳,外面开始骚动起来,然而限制出入口似乎全被堆积如山的大量卡车堵住。警卫人员只是嚷嚷,谁都进不来。
沙沙沙沙嘎哩嘎哩嘎哩嘎哩!耳边的智慧型手机爆出杂音,不知何时通话也中断了。
然后——
那个存在,君临一切暴风的中心点。
「禰……是……!」
〈哈哈~~哈~~!嗨,恭介小弟弟,我閑着没事就来找你玩喽。〉
首先看到的是个巨人,用廉价马口铁做成的高达十五公尺以上的巨汉卑微地四脚着地。仔细一看,这个捨弃尊严概念沦为家具的东西并非用整块铁板製成,而是多达数百万、数千万根金属杖乱糟糟地束成一把,形塑出人形。以金银珠宝装饰顶端的手杖自古以来不分东方西方,尤其在男性社会,都被视为权力或神性的象徵。
然而每一根都显得十分廉价,儘是些镀金破破烂烂剥落的手杖。
宝石的光辉俗不可耐,别说玻璃,连塑胶都比不上。
染满俗世金钱与慾望的权威象徵。
剥掉一层皮,镀金底下露出的是用来殴打民众,给予无谓刑罚的污秽笞刑鞭。
而这个「腐朽的父性权威集合体」巨人全身被一条绿色大蛇的胴体紧紧束缚。不对,那不是一条普通的蛇。那就像顶多十二岁左右的少女上半身连接大蛇的下半身,一个神话世界的角色在四脚着地的巨人背上居高临下,践踏他,坐在他身上。
那是未踏级「大三角」之一「非法集团」的守护者。
音域「中音」,cost18。
「以虚假财宝填满世界的『绿』之恶女」。
外貌像是将头髮染成绿色的短髮娇柔少女,然而伸出的舌头却彷佛无限那么长。正如蛇类一般的纵裂瞳孔充满了邪恶、好战与嗜虐之色。
无限延伸的蛇身各处被巨人表面剥落出来的无数手杖刺穿。而每当这些手杖贯穿少女,直径一公尺以上的巨大肥皂泡般的物体就会从祂周围空无一物的空间涌出,并以现在进行式堆积起来,像一座山那样高。那肥皂泡也有点像玻璃雪球,内部有着影像。
有的是没人见过的炸弹。
有的是电信诈骗般诡怪的犯罪概念。
有的是简单至极的化学式,做出的一滴药剂连清纯圣女都会一夜失身。
只要薄薄的肥皂泡膜一破,这些事物就会萌芽。
世界将会得知新的「恶意」,然后遭到吞没。
令人生畏的多产,露出獠牙的邪恶丰饶。那或许是人类的错误成长,是负向伸展所谓的无限可能性,引发多数斗争与灭亡的结晶。
与看清一条有限的道路并拍板定案的「赤之丽人」又有所不同。
祂是让人走上歪路的天才,三者相剋中凌驾于「赤色」之上的「大三角」。
颜色为「绿色」。
为世界带来混乱,于僵化秩序之外推进统治的「非法集团」之象徵。
姬川美夏的脖子上戴着罪过雕塑串连而成的「罪状项炼」。
那么「绿之恶女」呢?
周围整面高高堆起的毁灭山脉必定就代表着祂的罪状,而且理所当然地不是感到羞耻,而是抬头挺胸地引以为傲。
姿态恰似坐在椅子上的恶女,身穿在脖子周围交叉成八字形的比基尼式蛇皮装束的未踏级告诉恭介:
〈别那样一脸震惊嘛,虽然经过一番波折,我的出场机会都被可恨可恶的纯白抢走了,但伏魔殿这座皇宫本来是为了我所準备的玩具耶~~〉
「……」
〈好吧,不过再过几分钟,我也会因为失去「锦匣」支撑的对话功能而从世界上消失就是。我不是不能体会你想捣毁那个的心情,但事前没问过我就太不应该了。想建造或拆除神社,总该念个祈祷文或献杯神酒才叫礼貌吧?所以啦,我现在要来整整你。好好享受最大级的老天报应吧,恭介小弟弟。〉
「禰……都到这时候了,还想做什么?」
〈呵!呵!呵!别这样紧张兮兮的嘛,我说要整你,并不是要把连防护圆都张不开的活人全力做成绞肉。那样一瞬间就结束了,不好玩。我的恶意可没那么温柔喔,死缠烂打地凌虐对手到上瘾才合我的胃口。〉
「绿之恶女」将小巧的食指抵在可爱樱唇上。
〈我知道什么「赤之丽人」的把你当个宝在培植。但那种洁癖假正经娘们的主张我才懒得管,我要让事情变得能让我享受最大乐趣。我要毁了这一切,恭介小弟弟。你玩完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那么做好觉悟受死了吗?〉
不懂祂的道理。
也许是生理上的问题。
总之恭介知道「大三角」之一明确地将自己视为敌人了。而这在与「白之女王」的斗争当中,很明显会带来负面效果。
「……能不能理性沟通?」
〈没办法,而你也别难过了,恭介小弟弟。毕竟我可是「绿之恶女」喔。我这个未踏级最大的乐趣就是不讲理地打骂别人,所、以、说,光是与我为敌,就是件值得抬头挺胸的事了。因为这也就是说,你已经爬到了我认为「有资格与我为敌」的位置。〉
祂的逻辑与「赤之丽人」明显不同。
与「白之女王」的疯狂爱恋也有所差别。
真要说起来,恭介根本不认为祂的思维正常到能沟通。憎恶、敌意、嫉妒、优越、唾弃与暴
力。祂是个只能用这些要素测量与他人距离的狂人。就像应付重度虐待狂或恋尸癖者,全身会笼罩着无论投以何种话语都会得到利刃做为回应的紧张感。
〈恭介小弟弟,「赤之丽人」扔给你的疑问应该一直卡在你心里吧。人类对召唤仪式有着根本上的误解,用鲜血印记式挑战「白之女王」根本大错特错……但你就是弄不懂它的意思。〉
「……」
〈啊啊,啊啊,我可没打算撒谎混淆你喔。那样绝望的程度太小,不好玩。我愿意举起右手发誓,在今天这个场合,我只会说真话。那么,回到正题吧,恭介小弟弟,找不到谜题的答案永远是因为资讯不足。「赤之丽人」那个做作女像个处女似的忸忸怩怩,所以就由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吧。〉
「绿之恶女」扭动着无数手杖刺穿的蛇身,妖媚地笑着。
祂竖起食指说:
〈那么第一个提示。恭介小弟弟啊,你觉得我们未踏级为何全都呈现人类女性的外形?〉
「禰说什么?」
恭介忍不住反问,不过少女毫不理会,竖起中指。
〈然后是第二个提示。我们未踏级全是赋予了「颜色」的存在,这是为什么?其中可是有着明确理由喔,恭介小弟弟。〉
「……」
〈哼,哼,不说话了吧。不是不懂,是慢慢开始注意到了吧。其实已经注意到了,却拚命遮起来不去看对吧?啊哈哈哈!对!人类的绝望就该是这样,能勉强直视的恐惧算不上绝望,真正可怕的答案就是摆在眼前也看不到!人类就是这样才让我玩不腻,值得让我授予恩赏!〉
「等一下,让我整理一下资讯。」
〈不,我先说第三个提示。〉
祂竖起无名指。
「绿之恶女」邪恶地撕裂嘴角笑着。
〈规定级是人类为了触及神明,以人为方式嵌入的垫脚石。神格级是各别自由诞生的独立存在,那我们呢?未踏级是异界的真理,以色彩为基础,有的是火,有的是水,有的是风,有的是土,时间、生死、功过,总之种类繁多。讲得明白点就是一般说的「属性」吧,每人支撑一种,藉以形塑所谓的世界。〉
「还真是抽象啊,禰是说未踏级的本质不是人格神?」
〈人类会祭神,为的是随便找救兵拯救自己的世界。但就算是神也赢不过真理。如同克洛诺斯从一开始就无法逃离宙斯,又像奥丁直到最后都活在芬里尔的恐惧之下。〉
祂像吟咏一般说着。
〈换个说法,把统整神格级这个类别的法则拟人化,就成了未踏级。我们背负着治理天下的职责,转动整个异界的齿轮……原本是这样的。〉
「……原本?」
〈是啊,没错,就是这样!好笑的是,有一天某人不幸地注意到了。如果只是要管理异界分区运作,何必需要这么夸张的机制?不是可以更简略一点吗?我们每个人各自负责一项异界真理,全体加起来担负一切,是不是有其他不同的用意?〉
「不同的……用意……」
恭介稍做思考后……
「不会吧,果真是那样吗!」
〈没错,所有未踏级呈现人类女性的外形,以色彩分类。把所有颜色的光结合在一起看看,你觉得会出现什么颜色?〉
「禰们是为了形成『白色』……不对,『是为了对抗祂而被催生出来的吗』!」
〈怪不得啊,那么危险的东西,我们这些真理怎么可么放着不管。而不管「白之女王」有多强大无比,只要将支撑祂力量或存在的真理、色彩一个个拔除,祂的力量终究会归零,会失去光彩,这么一来就能封印了。〉
怦、怦、怦、怦!恭介的心脏像警钟连续猛敲。
这项资讯相当大,太大了。
没错。
就是啊,自己怎么会忘了呢?几年前的秘隐大战,当时不就是以未踏级同时进行饱和攻击,击退了「白之女王」吗?如果那不只是靠蛮力来硬的,而是有着理论的话……集结各种色彩对抗终极纯白的机制……将无限重叠的最强面纱一层层掀开剥夺其力量的机制,如果从一开始就準备好了呢?
世界。
这个世界是多么洋溢着慈悲与温柔啊!
〈别急,恭介小弟弟,而且我一开始不是说了?〉
只是,同时……
〈「我说过我是来惩罚你的无礼」。〉
「什……么……?」
对着困惑的恭介,「绿之恶女」竖起小指说:
〈现在是第几个?对对,来公布第四个提示吧。即使是如此完美无缺,事先就準备好封杀「白之女王」的机制,而且投入了我们所有未踏级,结果秘隐大战整体来说还是失败了不是?因为那家伙现在还好端端的嘛。你认为是为什么?〉
「啊……」
然后,祂竖起拇指。
祂张开手掌笑着。
〈第五个提示。睁开眼睛啦,「其实你心里早已预测到这个答案了吧」?问题呢,在于我们不但是用来阻止「白之女王」的一群人,同时说到底,还是管理异界的真理。我说啊,恭介小弟弟。假设你把一只怪物扔进绝对不可能逃脱的黑洞,结果那家伙却一脸若无其事地撕裂黑洞跑出来,你会怎么办?这下常识就宣告结束,真理全盘崩溃,对吧?祂拉长时间与空间,拖着到处跑,嘲笑无法解释这个机制的世界才叫无知,结果变成个人站在一切的中心。要是牛顿真的超越光速,教科书面子该往哪里摆?那家伙除了恭介小弟弟以外,什么都不看在眼里。但一切都是相连的,连残骸都让祂拖着走。〉
「啊啊……」
世界的真理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