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就像心脏的跳动一样。
在真正绝望的底层,少年蜷缩着。他缩起手脚,额头擦地,尽量把身体蜷曲起来,渺小地发抖。他紧闭眼睑,咬紧牙关,像是要儘可能拒绝这令人无奈的现实,在心因造成的黑暗中摇蕩。
但是,这都无关紧要。
「那个」虽与少年的身心有着深刻关联,但并非少年本身所能控制。
心灵在低语着要他放弃。
他也很想这么做。
但他又有别的想法。
在这种局面下,他这种人偏偏会这么想。
现在停止呼吸与心跳放弃一切很简单,少年一个人随时都可以轻鬆了断。只是这样做,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只不过是一条性命擅自出局,女王的残虐行径还是会连绵不绝地持续下去。
这样好吗?
真的好吗?
即使少年消失了,世界也不会消失,谁会留在剩下的世界里?在这因果报应本来就已经残破不堪,自作自受无法成立,蛮不讲理的痛苦与不可理喻的恐惧蔓延的世界里,如果挣扎着拯救过几人的「救济手段」都没了,她们会有何种下场?
对自己绝望无所谓。
对世界绝望无所谓。
对女王绝望无所谓。
但那些少女凭什么该被放弃?自己有办法连亲手拯救过的那些少女都弃之不顾,当作从未发生,冷眼旁观她们再度沉进相同的血海中吗?
有人说过「救我」。
黑髮与金髮,乍看之下毫不相像的双胞胎姊妹各自求救。妹妹希望他从巨大信仰集团「Guard of Honor」的魔手中救出姊姊,姊姊则希望他从女王的游戏中救出妹妹。
另一个人也说了「救我」。
被随机杀人魔袭击,化为雨天亡灵的一名少女,理应早已结束的故事。在複数因果与无数场合重叠的那座城市,她说即使要扭曲一切也想活下去,想长大成人,想让自己成为受人尊敬的人物。
有人喊了「救我」。
以人工手法磨练到极限的凭依体,挚友被自称复仇工具的恶魔怂恿,陷入心中有过念头却从未付诸实行的报仇骚动,希望恭介能解救她。
救我。在这烂透了的世界里,确实有人喊过。
那名女性貌似昔日见过的「教授御前」。她与三百五十三名凭依体一起失去肉体与灵魂,希望再也不要发生这样的悲剧,一心只有这个念头,连「不杀王」和「白之女王」都不惜想操控在掌心里。
还有,还有,还有,还有。
他邂逅过各种「爱丽丝」。她们每个人抱持的问题几乎不能再糟,让她们有权利恨透眼前看到的一切事物,但她们仍然放眼将来,相信还有未来,最后掌握到了。在无药可救像一滩污泥的世界里,掌握到小小的一线希望。
要剥夺吗?
要放弃吗?
要抢走吗?
要从旁夺走她们拚死获得的光明,将她们再次扔进名为女王的污泥中?而且这次一旦失去就再也夺不回来,他明知那是个名符其实的无底沼泽。
「……我哪能那样做……」
少年——
城山恭介蜷缩在地上,低声说了。
「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来。」
从咬紧的牙缝中泄漏出的那个声音渐渐变大。
胸中点燃了火焰。
怦、怦、怦、怦!无法驾驭的心跳让某种神秘的物质在全身上下循环。
「是啊,没错……我会抵抗的……」
然后——
他终于抬头向上。
再一次,几乎可说是无益地面对毫无希望残留的世界。
那正是「不杀王」的姿态。「自由势力」恩赏等级903的召唤师坚定有力地宣言:
「我就抵抗给禰看,我就紧咬不放给禰看,我就继续挑战下去!我哪能在这里放弃,就算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所有出口统统消失的迷宫,就算是不可能让白棋将死,只能单方面被痛宰的棋盘又怎样!即使是这样,不管是怎样!我都会亲手架构出打倒女王的方法!!!」
吱吱嘎嘎吱吱嘎嘎!惊人的紧绷声响彻四下。
城山恭介从蜷曲的状态将活力注入全身肌肉,就像硬是剥开紧黏的皮肤,又一次,再一次,挺身面对世界,如同做一个大大的伸展。
心因造成的黑暗被吹散。
他身处于现实的景色中。
不顾头晕脑涨、胸膛伤口裂开,他张开双臂,背部弯成弓形,灌注全身力量对天大吼:
「禰就在异界最最最深的地方跷脚摆架子,优雅地笑禰的吧!我城山恭介,禰所命名的『不杀王』!绝对会成为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召唤师——————————————————————————————————————!!!」
少年不再迷惘。
他再次发现自己的软弱,跨越它,并变得更坚强。
操纵鲜血印记,连天上诸神都当成踏脚石的召唤师们有着一项铁则:
不要否定恐惧。
要正确地感到恐惧,然后笑着说:原来还有这招。
在某时某地。
将银髮绑成双马尾,一身洁白的新娘礼服修改得更华美,随处加上白银装饰的怪物,双手放在背后嘻嘻浅笑。
每当祂脑中回想起心爱的那个少年说过的话,在心中反刍时,脸上大多都会露出这种幸福的表情。
他曾经这样说过:
「她可是日后在『女王的箱庭』会遇到的开发者,怎么想都是属于天才一类吧。」
那是某个人物在伏魔殿主要框架的角落,于剩余空间写入的话语。
信乐真沙美。与他还有祂的最底层「根基」相关的人物之一。
「她在『锦匣』的空白处写入了这段内容:一旦伏魔殿启动,大纲会有五十九种,细节则会有十八万七千六百种末世论萌芽。所以我将这一切的对策都包含在内了,请看到的人自行判断,看清问题,远离最糟的状况!」
城山恭介与「白之女王」。
在那无人能踏入的领域,只有她能获准进入,是个超乎常规的高智商人物。
她留下的渣滓。
「然后她还留下了这段文字:不要因为『白之女王』是最强的存在,就容许她下手杀人!我要继承『教授御前』的遗志,继承她的信念夺得胜利,女王。管禰是最强还是什么,禰终究无法介入人与人的情谊,无法岔进长久累积的时间,这些不会只因为禰夺人性命就被斩断!禰把『最后的陷阱』设定在破坏伏魔殿而非我本人身上,八成也是想让她的努力白费吧,但这些不会因为这点程度就动摇!」
也难怪他会依赖了。
找到那段文字时,那个少年必定鬆了一大口气。
恰巧就像忘不了母猫温暖的小猫,用前脚拚命踩踏洗过摺好的毛巾。
但少年不知道。
只有女王知道。
不要因为「白之女王」是最强的存在,就容许她下手杀人。
某个少年赖以生存的决定性的一句话。
的确,那句话听起来也像是蕴藏了心愿,祈求儘快击败女王,将被害压抑到最小限度。
但另一方面。
只要稍稍改变一下观点,是否也能这样解释?
不要再让「白之女王」继续当坏人。
快让祂恢複正常。
他看漏了。
「一切」明明就近在眼前,少年却弄错了搜寻的方式。
一枚硬币表里涂成黑白双色,用手指弹起落在手背上后,城山恭介只看到朝上的那一面,竟然就满意了。
或者就是那一线之隔。
才是虽近犹远,召唤师与女王绝不可能交错的关係值。
「是呀,不过,这样才对。」
只有「白之女王」一个人双手绕到背后嘻嘻笑着。
同时尽情品尝着这个最刺激的结果。
「要是被那种骗眼泪的闹剧弄得枯萎了,那多没意思啊,哥哥大人?」
「白之女王」也消失在光芒中。
在下一场战斗,再一次邂逅,无可救药的地狱里。
祈求能与某人再度相遇。
今后如花盛开的将是斗争之路。
就某种意义来说,是兔子与×××最能发光发热的大舞台。
洒下种子,浇水,用阳光照射。
爱作梦的少女独自一人等待色彩缤纷的恋爱花朵绽放的时刻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