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后来过了一个月。
『我说啊,恭介。』
在「箱庭」内圈,有如中等规模电影院的那个大房间里,隔着白底粉红线条的太空衣,模糊不清像是女性的声音响起。听说里面的人是个北欧系美女,但真相不得而知。
『不要放着那个「女王」不管,你要负起责任照顾她啊。』
「……祂又不是『属于』我的。」
『除了你以外,没有人能跟祂沟通啊。我们不管跟祂说什么,祂都只是一脸「嗯喵笑」地回答哥哥大人哥哥大人的。那个怪物根本连「字母」都不懂吧。』
恭介忍不住抓乱浏海。
身上的衣服不是单薄手术衣,而是红黑双色T恤与半筒裤,好像是某个足球俱乐部的制服。看到恭介以「只要机能性十足,什么都好」为由,穿手术衣穿到现在,「矮胖子」还有「渡渡鸟」等人硬把他拉进衣帽间,塞了好几件衣服给他,就像在说「只要更具机能性就没问题了吧」,这件球衣就是其中之一。
没错,恭介开始与他们交流了。
待在比安黛妲与京美等人的圈子里时,觉得他们就像毫无人情味,甚至有点符号性的「姊弟」。然而,两人其实只是外表异于常人,一交谈就知道他们与正常人丝毫无异。
「顺便问一下,最重要的女王呢……?」
恭介叹了一小口气后问道,一个比十岁的他还年幼的少女回答了。她叫城山纯理,可能因为抽中了「女公爵」的卡牌,硬是要装大人,穿起了妖艳的西洋丧服。而且还把带子交叉绑在身上,背后背着小婴儿的人偶。
「在厨房里踮脚奋斗。噢,我是说西区的。基础能力那么强,竟然还会因为拿不到橱柜上方的洋芋片而差点哭出来。不过考虑到健康问题,不吃或许比较好,所以也帮不了祂,真是高不成低不就呢。」
「用法不太对。唉,真是,祂上次不是才在空浴缸里跌个四脚朝天,爬不出来吗?」
他不太想这么说,不过那实在不像是最强中的最强——「未踏级」顶点该有的动作。
然而,克劳迪娅·城山用极其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出了大自然的道理:
『那个怪物啊,是希望恭介来帮自己才故意那么做的。所以你就帅气潇洒地去英雄救美吧,专属于祂的骑士阁下。』
不知道她有几分是真心话。不过要是女王闹起「从没看过的」脾气而在这里大吵大闹,问题就严重了。无法保证不会整座「箱庭」坍方,把所有人活埋,不是开玩笑的。
无言以对的恭介一会儿后才开口:
「那我去去就回。」
『好,男生就该这样嘛。』
太空衣一边发出大笑一边回答。
真没想到能像这样跟他们有说有笑。
不只身穿白底粉红线条太空衣的「矮胖子」,所有人都是如此,跟之前的「箱庭」气氛有点不同。关係反映图——测量十五人情谊的指标折线也少有紊乱,一片平稳,距离比之前缩短了些。覆盖整座设施的紧张气氛消失了,理由……不对,契机再明显不过。
就是「白之女王」的出现与固定。
恭介在离开大房间的前一刻,眼睛看了看家庭剧院比都比不上的大萤幕。由于有开灯,画面的轮廓变得朦胧不清,但明确地列出了人名清单。
是大家看习惯了的排行榜。
然而,「箱庭」的十五人并不怎么关心。
「……」
世界意外地不易崩溃。
也不会在「白之女王」出现的瞬间就哗啦哗啦应声崩解。
这种感觉既新鲜又令人毛骨悚然,就像望着同一个房间里原本以为会爆炸的未爆弹。当然不希望它爆炸,但不爆炸心里又不安定。
就是一种坐立难安的心情。
恰似弔桥效应,给了恭介各种感情的波动。
「恭介同学。」
少年正在想着,耳朵听见了成年女性文雅的声音。
转头一看,身穿白袍与窄裙套装的开发者正往这边走来。
是「教授御前」信乐真沙美——隶属于「政府组织」的开发者。
「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
信乐真沙美先是跟恭介从同一角度看向模拟战场,然后如此低喃:
「我觉得是件好事。」
「?」
「无论是何种形式,只要能减少一项纷争就是好事。我认为你应该坦率地承认这点,不管其他人怎么说。」
「……」
「啊哈哈,自从『那孩子』出现后,很少有孩子还愿意上我的课,好寂寞喔,只有照样乖乖上课的恭介同学是我的心灵绿洲。那再见喽~~」
她笑着说完就离去了。
恭介一时之间无法动弹。
无论是何种形式,总之减少一项纷争了。
白色。
那个存在办到了。
自从那天起,排行榜就不再更新。
换言之,再也没有人去模拟战场进行模拟战了。
触及女王。
一旦已经以另一种接触方式达成目的,巨大设施就像蝉壳或乾燥花那样,徒留痕迹在风中摇曳罢了。
这里已是没有纷争的世界。
「家人」之间不需要战斗的和平世界。
2
也许是前提弄错了。
「白之女王」也不一定就是带来无尽破坏与平衡崩溃的存在。
没错,就像现在的状况。
「只要用法正确,女王是否能停止纷争,拯救世人」……?
3
身穿T恤与半筒裤的恭介进入发生问题的地方——面对食堂的厨房,只见状况跟七岁的「女公爵」讲的已经有点不同。
「持握真实之剑纯真无垢的『白』之女王」。
货真价实的人类最终武器双马尾放弃了橱柜上的洋芋片,当场瘫坐在地,哇哇大哭。
「呜哇——」
简直像是只会说「那个」一样。
就像被贴上某种封印一样。
「呜呜——哥哥大人,哥哥大人……」
然后恭介一走进来,她就好像切换了某种开关般讲出新词,变成懂得「字母」的口吻。
「啊!哥哥大人!」
前一刻的大颗泪珠都算什么?
祂用无异于幼儿的最大级笑容,连站都懒得站,身体在地上拖着往恭介身上靠。
「你到哪儿去了嘛!还有我想吃吃看四重起司口味,那个白色脆脆的!」
「……」
——杀了女王。
——完全杀死捣毁现世与异界双方平衡的战乱元兇。
「禰到底是怎么了,××?」
「跟你说喔,是这样的……」
「白之女王」双臂抱住恭介半筒裤的腰部位置,摇摇头。
而且摇得很剧烈。
「大家都欺负我。」
「?」
「他们叫我『不要给恭介惹麻烦』。说最强中的最强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受挫,什么都要我自己做。还叫我不要玩无聊的游戏,『噁心巴拉』地装可爱,要我展现出最强的力量。」
祂抽抽搭搭地吸鼻子。
连恭介都不会像祂这样明显地嘟起嘴唇。
「……他们说我不是十五人之一,所以当不了『一家人』。说我跟人类不一样,所以不能永远跟哥哥大人在一起,说召唤师与被召物不能站在同一个场所。」
——为此,你要欺骗一切。
——骗取祂的信赖,获得自由,连结出通往须臾奇蹟的道路。
「我跟禰说,××,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
「真的?」
「嗯。」
「哥哥大人真的真的,不会跑去任何地方吗?」
仰望着少女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的脸蛋,小个子的少年只点了个头。其中不带决心或思考,只是轻鬆自在地重新确认理所当然的事。
「我们永远不会改变,我不会去任何地方,会一直留在××身边。禰担心的话,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穿着T恤与半筒裤的少年伸出了右手小指。
「?」
「在我们之间都是这样做约定的,叫作打勾勾。」
「这种咒语究竟具有何种效力呢,哥哥大人?」
「我教禰。」
——所以,那是从一开始就已破裂的约定。
——从宣称不说谎的时候起,就已经在说谎了。
「这种咒语说如果不守约定,就要砍断自己的手指头。」
小指与小指交缠。
恭介拿椅子从橱柜上方帮女王拿了一包零嘴。只不过是这样而已,最大最强的存在当场轻轻地又跳又叫,用全身表达喜悦。
「哥哥大人!那么那么,我们一起吃吧。我早就想试试看所谓的派对开法了!这样,就像这样,从包装后面直着开……」
笑得很完美。
陪得很完美。
聊得很完美。
全部结束后,恭介要一直爱跟的「白之女王」在房间等着。
等祂的背影消失后,恭介呼出一小口气。
叩!!!
用拳头殴打自己脸颊的声音响彻「箱庭」的整条通道。
人类实在是种不讲理的生物,有时候就是无法容许完美的事物。
4
一层薄皮之下的真实。
在整面墙上排满无数薄型显示器的昏暗房间,哥德萝莉和服少女「人文主义」轻声笑着。
「……真是青涩呢,小伙子。」
那听起来像是明确的嘲弄,但声调中又混杂了某些哀怜。
获得恩赏等级2799的怪物,将经验的根须伸向自己长久以来感知到的世界极限,然后说出带有预言味道的话:
「『那个』是所有人都想过的事,但『那个』绝对没有人能实现。还没来到『箱庭』之前,你就应该已经了解了不是?」
「呸!」
翘着二郎腿大摇大摆搁在桌上的「非法集团」之王不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