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不冷不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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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杀手,很讨厌体温。 
人类的温度让她无可奈何地,几欲发狂地讨厌。 
每次把手指搭在自己的皮肤上时,那种粘糊糊的温度都会让她想吐。 
别人的体温和自己的体温没有区别——她只是从生理上无法接受人类拥有的温度。 
从孩提时起,她就一直在憧憬尸体那种独特的「寒冷」,还有火葬时被火焰包围那一瞬间的「炎热」。 
在蠢蠢欲动的人群包围中,杀手只是不断度过抑郁的每一天。 
——乾脆把人的温度抹消掉不就好了。 
杀手从小就喜欢看恐怖电影,尤其是殭尸充满整个城市那一类的题材。看电影的时候,她会思考这些活生生的死者是否还有体温,如果没有的话,该是多么美好的事。 
「体温」能够从自己周围彻底消失的话,那该有多好。 
最好在触碰人的皮肤时感觉不到温度,只有程度适当的寒冷。 
人本来就应该是尸体。 
本来人生是如此的完美,为什么进化不能让人类在没有体温的情况下继续生存呢。 
只要活着,就无法逃脱体温。 
但是,她不能死。 
那么,就只能一边死一边活了吧? 
没错,正如在恐怖电影里快要看到吐的活死人一样! 
杀手强烈地祈祷着。 
今晚—— 
她的梦想实现了。 
看到在她周围展开的场景,杀手在一瞬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满足感。 
出现在杀手面前的,正是死灵蠢动的恐怖剧从开幕发展到高潮的景象。 
只是通过剪影就能认出,那是类似于人类之「物」的群体。 
放弃了生物身份的肉体颜色。从间隙中可以看到红色与黄色的筋与惨白的骨——「那个」肯定会让看到的人留下讨厌的回忆。 
事实上,她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实物。 
不,虽然看过照片或影像之类,但是杀手从来没有见过「实物」,她对此十分确信。 
「那个」就是俗话说的「活死人」,用更加通俗的说法就是被称作「殭尸」的物体。 
梦想实现了。 
即使围住自己的怪物让空间变得拥挤,她仍然没有感觉到热量。 
注视着没有温度的怪物群体,杀手静静地露出了微笑。这才是她所期望的世界。 
不过,埼玉县闷热夜晚的气温和与之同化的骨肉之块,与人体肌肤的温度区别不大。 
——要是连气温都能冻结就好了。……为什么这里不是南极啊? 
抱着这样想法的杀手被大群的殭尸包围了。 
彷彿是电影里的一幕。 
在这种情况下,周围出现小孩的场景就像是拍戏吧——不过,这的确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有一位少年就站在杀手的身旁。 
他的年龄大约十四五岁。 
少年将似乎是用来滑雪的护目镜遮住了眼睛,让人无法看到他藏在有色玻璃后面的眼神。但是,从他的雪白肌肤与灿烂的金髮可以推断出,少年应该是白人。 
经典到令人反感的围困场景。 
此时和电影里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 
杀手和少年—— 
两个人都在笑这一点吧。 
++ 
数小时前 琦玉县所泽市 某陵园 
「啊啊……好平静……」 
在残留着初夏暑热的关东垆坶质土层上,一位女性正独自感受着精神境界的清凉。 
戴着纯白色帽子的她一边感受着从周围的墓碑上散发出来的寒气,一边面带着恍惚的表情仰视星空。 
在小城灯光的反射下,夜空中几乎看不到太多星星。但是,对于长期居住在大城市里的她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这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课。 
在没有人的夜晚,站在墓地里仰望天空。只是这样,就能让她的心境平和起来。 
虽然这里是有好几间礼拜堂,管理事务所,甚至还有贩卖小店的巨大陵园,但是女性与那些建筑物保持着一定距离,驻足在墓碑耸立的安静空间里。 
这正好是陵园的中心,也是「针山家列祖列宗之墓」所在的地点。祭品显得格外多,形状却十分普通的墓碑前是她的特等席。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墓碑,那里还没有写上任何人的名字,只有一块写着「针山家之墓」的墓碑。 
这里的墓碑恐怕是才买下来的吧?那么,这么多祭品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块石碑下面没有人又是为什么? 
在陵园的中心徘徊的日子里,她一直带有这样的疑问。每天晚上,她都会把自己暴露在以「针山家之墓」为中心散发出的夜晚寒气里。 
每一天,每一天。在她完成工作之后。 
或是在开始工作之前。 
又或者是在工作期间—— 
总之,置身于这个环境中一直是她每天必做的事情。 
无论是颳风下雨。 
不曾改变的每一天。 
没有人烟的寒冷空气。 
这就是她的所求之物。 
只不过,今晚似乎和往常有所不同—— 
在不该有任何人出现的深夜陵园里。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抽泣声。 
「——呜…………咕呜——…………」 
哭声的音调很高,可以听出是女人或小孩的声音。 
「……?」 
深夜陵园里的小孩哭声。 
魑魅魍魉之类的东西浮现在女性的脑海中,但她意外地立刻找到了声音的主人。 
在规规矩矩排列的墓碑和舍利子塔的缝隙间,一个瘦小的人影正以缓慢的动作四处徘徊。 
那个人影渐渐靠近女性,从陵园中心地带的四角明确地暴露出自己的实体。 
「……Corpse……Corpse……」 
注视着一边用外语低喃一边出现在面前的存在,女性稍微放鬆了警惕。 
明明是个闷热的夜晚,却穿着长袖服装,脸上还戴着严肃的护目镜——虽然是个奇怪的存在,但他明显是应该被当作小孩子的少年。 
「啊……」 
少年注意到女性的存在,闭上了带有哭腔的嘴巴,挺直腰板凝视对方的面容。 
护目镜上镶着有色玻璃,女性无法解读少年的表情。 
——话说回来,在晚上戴着有色眼镜,还能看到外面的景色吗? 
面对着浮现起疑问的女性,少年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开口说道。 
「阿姨……那个,不,对不起。是大姐姐。对不起,打扰了。」 
——阿姨么。 
在这种年龄段的小孩眼中看来, 二十五岁的女人一般会被当成阿姨吗? 
女性一边考虑,一边看向操着口音奇怪的日语的少年。从他的发色和异常洁白的皮肤来看,少年应该是外国人。 
但是,他怎么会在这样的深夜彷徨于陵园之中?即使是日本人,也不会到这里散步,更何况他也不像是跟朋友玩试胆大会或放烟花才来到这里的。管理事务所里还有人在,要是他们看到了这位少年,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保护他吧。 
女性在片刻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不过无视对方也很奇怪,所以她以平静的态度回答。 
「怎么了?这么晚还在墓地里徘徊会很危险的。」 
对这个年幼而又奇怪至极的少年,女性十分爽快地给出回应。但是说完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使用了很有难度的日语,对方是否可以听懂让她有些不安。 
少年不顾她的不安,像是没有这句话似的摇了摇头。 
「……没了。」 
「没了?什么没了?」 
女人惊讶地皱起眉头。 
对此,少年淡淡地给出了回答。 
淡淡地、淡淡地。 
只有表情像是在哭泣—— 
「——尸体。」 
回答只有这一句话。 
「哎?」 
这位少年在说什么啊。 
周围是墓地。别提尸体了,说难听点,埋葬在墓碑下方的根本就是人类的悲惨下场——被燃至灰烬,正在沉眠的白色骨灰。 
少年没有理会面带惊讶的表情陷入沉默的女性,他自言自语般地开始抱怨自己的处境。 
「呜呜……好不容易逃到日本来了……我可没听说过啊……这个国家居然有把尸体完全烧光再掩埋起来的风俗!」 
听到少年奇妙的话语,女性的眉头越锁越紧了。但是,除了紧锁的眉头,她没有表现出其他任何錶情,眼睛、耳朵、还有全身的肌肉都在安静地轻颤。 
「可是,可是……既然遇到了大姐姐,那就没关係了。」 
那份轻颤—— 
「大姐姐,你知道哪里有尸体吗?」 
忽然间撼动了她。 
因为少年漫不经心的提问,触碰了女人的本质中最大的禁忌。 
动摇取代了警惕,她把原本面向四周的意识集中到少年身上。 
面对着气息明显有所改变的女性——少年顿时停止了啜泣,把带有微笑的视线笔直地射向对方的身体。 
「因为啊……在大姐姐周围来迴转圈的人们这样说了。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眼神确实在表达哦?」 
比起残酷的笑容,更像是充满恶意的笑。 
「他们说,杀了自己的人就是这个女的……」 
比起捏碎虫子的天真孩童,更像是虐待者在剜出弱者伤口时会露出的,带有些许兴奋和快乐神色的微笑。 
即使是孩子,偶尔也会有喜欢欺负人的家伙浮现出这样的表情——少年像是打从心底里感到愉快地对面前的女性说出现实。 
「大姐姐,是杀手吧?还是杀人魔?难道今天是刚刚结束工作?身体上残留了一点血腥味哦?」 
白人少年操着一口流畅的日语,静静地仰视着女性。 
但是,少年的笑容忽然褪去了。 
「啊啊,是杀手。」 
女性十分地坦率地承认。 
她一如既往地皱着眉头,冷冷地叹了口气,对少年说道。 
「既然被你知道就没办法了。跟我走一趟吧?」 
++ 
她讨厌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