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右脚要截肢了。」
该说果不其然?还是如我所料?隔天,弥子姐劈头就是这句话,而且一如平时,是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出口。
「医生说,右脚趾的硬化比想像中更快,已经开始发生肌肉硬化和骨骼变质的现象,如果把这部分切除,或许可以遏止硬化继续扩散。所以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是个好消息。」
说着,弥子姐哈哈大笑。
如果没有昨天的事,我大概会被她骗过去吧。虽然还是会大受打击,但是我应该会相信弥子姐接受了这一切。
毕竟弥子姐的演技十分高明,而我又很想相信这类谎言。
「偷偷告诉你,如果把右脚这个主要病灶切除,或许硬化就会停止。实际上,之前有个在这里住院的病患截肢以后,半年都没有发生硬化。把恶化的部位切除,说不定就会好起来。」
我无言以对。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不过,在这所疗养院里住院的病患只有弥子姐一人,而出院的金块病患者则是连一人也没有。从这两个事实导出的结论为何,我不认为弥子姐不知道。
因此才有昨天听见的那种充满愤怒与辛酸的叫声。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动手术以后,说不定就会好起来,对吧?」
「嗯,是啊。即使要坐轮椅,也有你帮我推。再说,死猪不怕开水烫,在这时赌上一把,不管结果如何,都是我赢。」
弥子姐不说丧气话。
我衷心感谢上天让我在弥子姐截肢前经过那个地方。弥子姐当时叫住了我,也是种难能可贵的幸运。我的情绪因为这个事实变得更加低落了。弥子姐逐渐失去可能性,让我好害怕。
「要是我好起来,就不能改变你的世界。」
「反正我还没用西洋跳棋打败妳,意思也一样。」
「啊,对喔。我也可能成为不败的王者马里恩.汀斯雷。」
我怕要是不这么提醒,弥子姐就会忘了这个前提。弥子姐绝不会输。赢不了弥子姐,我就拿不到三亿圆。无论弥子姐康复或病死,都和没能用西洋跳棋打败她的我无关。
「那就来下棋吧。今天我一样不会输。」
又是一如平时的发展。摆好棋盘,摆好棋子。
弥子姐今天同样运棋如神,总是能够预测出我的后三步棋。即使情绪曾经失控,她依然是滴水不漏。
「咦?江都,你今天还不赖嘛。」
弥子姐有点意外地对着阻止她成王的我说道。
「都下了这么多盘棋,失误当然会减少。」
「……你进步了。嗯,很好,这才是人类。」
我无法附和,因为每吐一口气,泪腺就鬆弛下来。
要是哭了,一切就结束了。眼前的弥子姐都忍住了,若是我哭出来,就枉费她的努力。我咬紧牙关,几乎快把臼齿咬断,然后,我的棋子头一次抵达棋盘底端──成王的位置。
「哦……」
弥子姐似乎也为我的进军感到惊讶,微微地叫道。今天弥子姐的攻势出现空隙,我穿梭于弥子姐的棋子大军之间,与她短兵相接。
「……成王了,把吃掉的棋子放上去。」
弥子姐指着被我吃掉的红色棋子。听见这句话,我才回过神来。
「啊,嗯,呃,对喔。」
「江都,棋子……怎么了?又不是成王就赢了。」
「我、我知道。」
最糟糕的是,我拿起的红棋飞过半空中,掉到地板上。铿!棋子发出清脆的声音,而追逐棋子的我也跟着摔下地板。惨烈的连锁反应。不但一点也不好笑,我还撞到了心窝。我痛得发不出声音,弥子姐则是轻轻地拿起棋子。
「你在搞什么鬼啊?有够蠢的。」
我忍着疼痛重新坐好,只见我的棋子上放着弥子姐的红色棋子。
「到达底线、背起棋子便是王。」
弥子姐眯起眼睛说道:
「你终于走到这一步啦,江都。」
「王……可以做什么?」
「哎呀,你看过我的王是怎么移动的吧?可以往前进,也可以往后退,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爱去哪里……」
背着弥子姐棋子的我的王,就在距离弥子姐最近的地方。背着红棋的黑棋和弥子姐的王相比,看起来弱小许多。不过,这个王可以背着弥子姐的棋子到达西洋跳棋盘上的任何地方。
我好羡慕它。
如果我也可以像它那样背负弥子姐的痛苦,该有多好?我痛切地想道。
「……对不起,弥子姐。」
「什么?怎么了?」
「我有点想吐,去一下厕所。」
「咦?等等,把盘面记起来!」
这不是因为我快在弥子姐面前哭出来了,而是因为我刚才撞到心窝。我跑进厕所大吐特吐,将其他东西代替眼泪呕吐出来。
漱完口回来以后,我的攻势便结束了,又一如往常地进入败战路线。胜利的种子彷彿跟着呕吐物一起冲掉了。
不过,我也因此明白一件事。
「你成王的时候,我捏了把冷汗呢。怎么样,要再来一盘吗?」
「……好。」
就是我深深爱上了弥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