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说个恶龙与勇者的故事吧。这是我编出来的故事。会喷火的恶龙十分强大,会杀死、吃掉人类,囤积金银财宝,甚至还掳走国王的宝贝女儿,让所有人头痛不已。
这时候,拿着妖精赐予的短剑的勇者现身了。在国王答应将公主嫁给他之后,勇者展开为了打倒恶龙的冒险旅程。那把妖精短剑拥有能保护勇者不受烈焰攻击的神力,让他成功杀死恶龙,把公主救回来。
然而返回王国时,勇者却被迷恋公主的骑士刺死了。公主不停哭喊着逝去的勇者之名,故事也在此画上休止符——感觉是《尼伯龙根之歌》跟《勇者斗恶龙I》加起来再除以二的故事。不过在写这个故事时,我还不曾玩过「勇者斗恶龙」系列的游戏。
十三岁的我,住在所谓的医疗少年院里头。被白色墙壁围绕的空间中,有许多大人在那里,而我比其他孩子都要受疼爱。
我没有在这之前的记忆,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在不知道的状态下,我每天阅读奇幻小说、用功学习,然后创作了一本描述恶龙与勇者的绘本。我很认真地完成院内指派的工作,也很勤奋地运动,还拿到高中同等学力证明。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我觉得自己必须努力回应周遭的期待。精神科医师也读了我那本恶龙与勇者的绘本,他认为这是很常见、小孩子会喜欢的故事,看不到什么疾病的徵兆。
之后我离开了少年院,但因为被父母嫌弃,最后成为调查保护官的养子。所以,听到理世说自己没有母亲、忘记自己本名的时候,我能体会他的心情。我也没有那些东西。因为什么都不记得,甚至连自己被抛弃的感觉都没有。
名为父母的那两人虽然不想跟我扯上关係,但在我考上大学后还是替我付了学费。我成为「电脑教室的老师」。我觉得自己得变成一个正直守法的好青年才行,得成为能帮助这个世界的存在才行。这是为了少年院里那些细心照顾我的人,还有调查保护官。我看了网路上的一些影片找到可以拿来聊天的题材,也结交了一些朋友、学会去卡拉OK唱歌。无论什么事,我都要祭出等同于十人份的成果才行。
不过在离开苦窑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网路自搜。我试着透过网路调查自己究竟是谁。医疗少年院里头也有电脑,但因为过滤搜寻结果的设定很严格,能够浏览的网站少之又少。
我过去似乎杀害了自己的同学。当时好像是遭到同侪霸凌,学校的里站充斥着不堪入目的攻击我的文字。
我的名字是「欧几里得」。新闻没有把我户籍上的本名报导出来,但却让同学们在教室里拍的某张大合照曝光,那张合照的背景里刚好有一张「欧几里得」的海报,因此那就成了我的代称。不过因为我完全不记得,所以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本来张贴那张海报的人就不是我,我也没有自称是「欧几里得」。应该吧。我户籍上的本名,也已经变更成调查保护官的姓氏,这让我更没有真实感。
在那本恶龙和勇者的绘本中,角色们并没有自己的名字。但我总觉得勇者应该就叫做「欧几里得」。「欧几里得」应该已经死了。
在医疗少年院里清醒之后,我一共度过了十次生日。虽然户籍上的年龄是二十三岁,但我实际上只有十岁。跟理世只差了三岁。
成为「老师」才经过一年的时间而已。
我从不认为自己就是「欧几里得」,然而当高梨现身在面前后,我明白了自己确实就是「欧几里得」的事实。
被送进少年院的人,并不会留下前科的纪录,但警方应该知道我就是「欧几里得」的事实。不过,没有一位刑警提起这件事。
更让他们在意的,是险些遭到杀害的奥米加是无法自力站立的轮椅使用者,即使被照服员以暴力对待也无力反抗;是年仅七岁的理世也在现场;是十五岁的小樱也在现场,但完全陷入极度恐慌;以及虽然流了不少血,但高梨的伤势其实并不严重一事。虽然不知道校对姐的情况怎么样,不过,她恐怕也无法对当下那种情况做些什么。
「你也真是辛苦了呢~」
警方的侦讯过程,始终带着一种同情的氛围。在拘留所里度过一个无法成眠的夜晚后,我就被释放了。我的行为算是正当防卫,所以应该不会被起诉,但最终还是要看法院如何裁定。到头来,我还是不懂警方为什么会以这么亲切的态度对待我。
要说辛苦的话,应该是媒体吧。因为警察局门口聚集了多到让人走不出去的记者,我只好从后门搭乘计程车返家,却发现公寓套房外头也被记者包围。最后,我自暴自弃地来到钓鱼场的后方。不知为何理应是案发现场的三宅家,外头却毫无人影。
我怀着被摆了一道的心情按下门铃。今天来应门的人是理世。
「嗨嗨,老师!昨天谢谢喽!」
而且会客室里还有坐在室内用的小型轮椅上、只穿着薄薄一件睡衣的奥米加。他的颈部用绷带简单包扎着,正在吸电子烟。看到来访的我,他朝这边挥了挥手。
「哎呀~我还以为自己会死掉呢!老师你再次变成我的救命恩人了。看来我非得连下辈子的份一起好好报答老师的恩情不可喽!」
看到他一如往常的态度,我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是被救护车载去住院了吗?」
「没有啊。医院替我戴上人工呼吸器,等到我的呼吸恢複正常后,他们替我拍了颈部和大脑的X光片,确认没有任何异状后,我就回家了。」
「这样而已?」
「这样而已。都这把年纪了,就算待在医院被护理师摸头夸奖好乖,我也完全不会觉得开心啊。医院的餐点分量根本不够、待在那里难以运动、要是晚上熬夜用电脑还会挨骂、自费病房贵得要命、每星期只能洗两次澡,而且坐上救护车一起过来的理世和小樱,都没有帮我把平板电脑带过来,我就想说算了。因为是被电线勒住脖子所以只有淤青,如果对方直接用手掐我,情况或许更糟糕呢,有可能把颈椎折断!」
为什么讲得有点得意啊。
「比起我,老师你有没有受伤呢?」
「不,没有……警局那边完全被媒体包围了耶,为什么这边反而看不到半个记者?」
听到我的疑问,奥米加露出邪恶的笑容。
「因为我到处宣扬这次事件是长照服务相关人员的仇恨犯罪,所以电视台就自己吓个半死呢。那些家伙很害怕做出来的节目不符合播放规範啊。从这方面来看,保护了孩子和只能坐轮椅行动的我的老师,可是名副其实的英雄。记者们大概觉得卯足全力採访你也没问题吧。」
……还仇恨犯罪咧,完完全全只是私仇而已啊。
「你该不会有说谎癖吧?」
「所谓的说谎癖,是指在没有任何利益或目的的情况下,也会胡乱吹嘘、散播谎言的行为。但我是有目的地说谎,所以就只是个性格恶劣的坏人而已喽!」
别说得这么光明正大好吗?
「差点被人杀死,你都不会觉得很震惊吗?」
「关于这一点啊~」
奥米加吐出一口浓浓的白色蒸气。
「比起我,理世和小樱真的吓坏了呢。因为他们平常都是很坚强的孩子,总觉得我做了很对不起他们的事。那两个孩子,因为诸多理由都跟有血缘关係的亲人没什么缘分,所以才会住到这栋很难跟人说明清楚的宅邸来。目睹有人加害我,似乎让他们受到不小的震惊。」
「……因为顾着担心别人,结果自己反而没有什么震惊的感觉吗?」
「大概是吧。虽然很害怕自己的呼吸停止,但没想到会是由别人来止住我的呼吸呢。有一瞬间我真的痛苦到几乎昏厥,但恢複意识的时候已经躺在救护车上了。或许该说是根本来不及感到害怕吧。」
「你到底是会担心小孩子的好人?还是坏人?形象给我固定一点好吗?」
「人类的特质本来就是光谱,无法单纯以正义、邪恶、守序、混乱来分类。我也压根儿没想到老师会那么认真为我们而战。你看起来完全是不会对人动粗的类型啊。只是你冲过来救我的时候,我已经陷入半昏迷了,所以不太记得。你真有男子气概耶~」
听到他打太极拳式的回应,我感觉一股寒意窜上背脊。
当初做出激烈反击的人恐怕不是我,而是「欧几里得」。我想必也不是基于正义感或是一心想拯救奥米加才这么做,只是大脑里的某种开关被打开而已。
接着我又想到一件事——当我是「欧几里得」的真相曝光时,这个家将会陷入火海,而且火势绝对会猛烈到之前「源荞麦」事件完全无法比拟的程度。
——噢。小樱曾几何时对我说过的那句话,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吗?
『要是得知了人家的真实身份,老师也会夹着尾巴逃掉的。这点人家很明白。』
因为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他才能这样跟我谈笑。
我也是火中之龙,想碰触我的话就会引火上身。儘管是看起来跟蜡烛火光差不多的小火苗,不过一旦猛烈喷发出来,甚至可以轻易吞噬一整座城镇。
儘管奥米加已经成为距离「人气身障者艺人 十四岁的小绫」非常遥远的坏人,却仍远不及我的程度。
「老师,你暂时在这里避风头吧。我已经设下对媒体最有效的强大结界了。」
那是指他动用了还是火箱绫月时的人脉的意思吗?
我们这天的午餐是泡麵。和小樱一起煮完四人份后,奥米加、小樱、理世和我这四个一如往常的成员一同享用。因为光吃泡麵太寒酸,我们又加入水煮蛋、火腿、冷冻葱花、海苔、还有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水煮竹笋罐头。儘管脖子上缠着绷带,奥米加却能唏哩呼噜地大口吸拉麵,让我十分困惑。
「你平常煮泡麵都不会放配料,今天看到老师来就心花怒放呢,小樱。」
「人家才没有心花怒放,平常煮泡麵也差不多是这样子啊。」
电视上偶尔会出现「照服员杀害患者未遂案」的新闻报导,但因为我跟奥米加都拒绝露脸,所以报导内容全都在讲高梨。
嫌犯高梨以类似电线的工具,缠住自己服务的患者田中一郎(二十三歳)的颈部,企图将他勒毙。但之后与偶然来访的田中友人打斗后遭制伏。被害人受了三天即可痊癒的轻伤,并无生命危险。
看到这里,小樱噗嗤一声笑出来。
「田中一郎是谁啊?」
「不是机器人喔,是仿生人喔。」(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