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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童的预言完全成真了。我今天没有特别多做什么,就到达了现在的状态。
我开始害怕她那深不见底的力量。至少,她的能力足够夺走我一个人的身体自由。而且她已经证明,只要她愿意,她也有够大的影响力可以将不合自己意的人类在社会上的地位彻底抹杀掉。
我们所有的行为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吗?
恐怕不是的。她拜託我「攻陷领家」就是不折不扣的证据。如果她可以自由操控我们,那就只要使用武力除掉领家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特地利用我来攻击对手的弱点。
不过,她预测事情发展的能力很明显和人类无法比拟。到目前为止,经过错综複杂又曲折离奇的过程而发生的一切都被她看穿了,女童就是具有这样的能力。
她将包装过的盒子递出来的手正在颤抖。
这点肯定和同年龄的女孩子没有任何不同。如鬼神般可怕的领家已经消失,站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不,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可爱女高中生。
只要在这个时候收下巧克力,游戏就结束了。
我和领家会成为情侣关係。虽然我们会被学生会抓住,但下场一定就只是被抓去示众而已。我和领家会乾脆地忘记活动的事情,然后开始过着我们一直瞧不起的「正经的青春」。领家应该会变得更圆滑,也可以交到朋友吧。我们会完全像其他的情侣一样去约会。到了晚上就会和对方讲电话。如果对方和其他异性说话,我们就会感到不安。我们会吵架。我们会和好。我们会去约会。我们会因为思念对方而颤抖。我们会牵手。我们会接吻。或是做更亲密的事。
我可以实现长年以来的梦想,交到女朋友。领家会捨弃没有益处的执念,开始走在崭新的道路上。
我和领家应该会成为一对幸福的情侣。就是旁人眼中的白痴情侣。从以前的事情就可以很容易地想像出这个结果。我们会变成自己以前最憎恶的人。
说不定我们最后会进展得不顺利。这样的话我们恐怕就会分手。可是领家并不会回到现在这个地方。她应该会去寻找新的男朋友。我一定也一样。于是我们会进入恋爱的资源循环之中。
女童会得意地窃笑。因为阻挠自己计画的人消失。也因为事情就如她预料般进展,让她确信自己只要有心,就可以应付任何问题。因为一切都是那么随心所欲。因为自己身为神的事实。
这是可以使所有人幸福的未来。
这就是快乐结局。
两人从此幸福快乐。
幕后黑手会看着两人窃笑,让他们无法企及的计画再往前推进一步。
面对疯狂的解答也必定会是疯狂的。将幸福这个未定义用语以未定的状态当作驱动装置组合进来的帐,就是这出疯狂的闹剧。我们只能半疯癫地在舞台上继续跳舞。如果不这么做,我们马上就会受到排斥。
我就笑着收下她的巧克力吧。
然后若无其事地吐出「其实我也是……」这种台词吧。
我就和她互相拥抱吧。学生会应该会进来这里。他们看到我们说不定会吓一跳。那又怎么样?互相喜欢的人抱在一起有什么不对的?
否定至今为止的一切吧。恋爱最棒了。不这么想的人只是因为还没有遇到真爱而已。我就这样嘲弄那些非现充吧。
生产吧,增殖吧。让这个地表上挤满人类吧。
爱与和平。
只要能够去爱,每个人都可以得到幸福。这样的氛围扩散出去,世界就会愈来愈和平。
我觉得噁心想吐。
不对。
不对。
不对。
不是这样的。
这个世界不是那么无聊的东西。
少瞧不起人了。我笑着。什么爱啊。去吃屎吧。
我要的不是那种既陈腐又泛滥的消遣。
还有更有趣的事。我是这么确信的。
我一开始并没有认真看待领家的思想。我只是被她的激情影响,才会参加革命运动的。就算这因为女童的出现而化为现实,我依然没有改变。我放任自己顺从事情发展,听女童的话朝向「攻陷领家」的目标迈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情况颠倒了。
不知不觉之间,我身边的人数增加了。一开始我遇到了领家。西堀、神明学姊、濑崎都各自表明他们的心底话,让我逐渐改变。然后是领家的告白。
因为这件事,我的心完全稳固。
我的心里已经没有烦恼的余地了。答案已经非常清楚。
门前终究开始变得愈来愈吵。木製的门终于发出啪喀的声音开了一个洞,洞里露出了一根金属棒。「觉悟吧!」「给我乖乖就範!」「快点把巧克力安全地交出来,你们的家人都要哭了!」
以这些怒吼作为背景,我和领家正待在青春的酸甜一页之中。
我将安全帽脱掉并取下手巾。
我对她露出笑容。领家对我眨了眨眼,然后回以微笑。
咚、咚、咚。眼看着门上的洞逐渐增加数量。
我接过了那个盒子。
盒子离开领家的手那瞬间,我发现她雪白纤细的手指正在颤抖。
我感到头晕目眩。
「高砂……」
领家的声音微弱地颤抖着。
我深深地仔细望进她的双眼。
「全军準备突入!」
学生会长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我的心就像是被刨挖一样痛。这个行为很明显是错误的。同时,我的脚因为彷佛在云霄飞车上持续落下般无法言喻的飘浮感而阵阵颤抖。这或许也是很类似快感的感觉。
我的手在发抖。
就像是和痛苦呈反比似的,我的心雀跃着。
没错,就像是我当时在屋顶上大叫一样。
一阵强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室内,让雪飞了进来。风轻轻地抚过领家的黑色长髮。
「雪……」
她小声地这么说道,视线从巧克力盒上移到窗外。
这个瞬间──
我用力地──
用力地。
把那个盒子丢到了窗外。
盒子越过了窗框,往不断下着雪的灰色天空飞了出去。刚开始描绘出直线轨迹的盒子逐渐被重力吸引,开始下坠。
我的双脚变得僵硬。身体就像是被甘甜的毒液侵袭一般,渐渐失去力气。
那个盒子划出和缓的曲线,落在后院里累积了新雪的灌木丛上面。啪沙,一声乾燥的声响微弱地传进我耳里。
不断降下的雪立刻将盒子表面染成白色,最后混在雪景之中消失不见。
我将目光移回室内,发现领家维持着微笑僵在原地。时间彷佛静止,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
我用意志力站稳快要腿软的脚步。
室内的一切都静止了。
就像是要切开这阵寂静,我大叫:
「不要开玩笑了!」
听到我的怒吼,就连在门外吵杂地进行破坏工作的声音都瞬间停止。
领家只是僵直在原地。
「快把那种撒娇式的幻想赶出你的脑袋!你差一点就要被洗脑了!」
领家露出快要哭出来的笑容反驳我说的话:
「不是的。我发现了。就算继续做着这种事,也没有任何人能得到幸福。比起冲进不幸之中,就算会是谎言,还是祈求幸福比较好。我们的狭隘想法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那又怎么样!你根本完全被我们的敌人──现充的现实思考法困住了。在理解那种事的情况下,依然会执意朝革命迈进,以无限原动力来击溃恋爱信徒,这才是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不是吗!」
「没错。可是我……已经……」
「不要说丧气话!你现在只是精神比较衰弱而已!
你一开始独自进行的活动现在已经壮大成我、濑崎、西堀、神明学姊等五人的体制。身为领导者的你,在精神上的辛劳一定不只有五倍。面对承担他人性命的重责大任,你就快要被压垮了。
在这个时候,你遇到了母亲。而你因为自己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对她抱有厌恶而感到震撼。
然后最后一件事则是今天的战线崩溃。你因为自己率领的运动失败,才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不,说不定你反而希望自己落败。
于是领家同志做出了现在这种暴行。
不要作茧自缚!现在的你不是拥有同胞吗?
我们是命运共同体!
一旦开始行动,我们就已经不被允许停下脚步。到了这个地步,一切胆怯与踌躇都只是一种罪过!
好了,快点清醒吧,领家同志!甜腻的恋爱游戏已经结束了。将这个闹剧当作契机,你将会重生为真正的革命战士!
我们来驱除那些恋爱信徒吧。对那些瞧不起童贞的家伙们挥下制裁的铁鎚吧!我们的战斗一旦开始,就必须要彻底地完成。我们前进的终点是全人类的灭绝。直到这个地球上的人类全部衰亡为止,我们都不会停下作战的双手。
到时候就可以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彼此相爱。我们就在被所有人类的血染成一片鲜红的地表互相拥抱吧。然后,我们要同归于尽。我们必须一边紧紧地拥抱彼此的身体,一边用革命之刃深深地刺进对方的五脏六腑。
这才是革命的完成!
好了,穿上你的装备吧!
拿起你的武器吧!
和我一起战斗吧!」
我的心里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要和领家一起为了这个革命战斗到最后。
我不想要看到她因为沉溺于恋爱而露出没有志气的模样。我迷上的是她基于意义不明的理论,朝着革命成功的目标孤军奋战的,那种既可怕又危险的美丽。
我们也有同伴。被「普通的恋爱」这种规矩所排斥的我们,为了互相依靠而聚集了起来,我比谁都更深入理解了另外四个人。
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要把她拉回来。我必须要将差一点埋没到无聊幻想中的领家从那个无底沼泽里面拖出来。
她那个异想天开的思想因为女童的出现而被证实为真。这使得我在运动的初期被夹在女童和领家之间左右为难。
可是,不管那究竟正不正确,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留在我体内的,只剩下和同伴一起为了革命战斗到最后的意志。
正因为如此,我已经不会再畏缩了。
我要带着确信背叛女童。我要将她的企图彻底粉碎。
就算我会因为这个罪过而被她处刑,其他的伙伴也一定会连我的份一起战斗。这件事让我感到非常幸福。
领家低着头。我看不到她的脸。她的肩膀正在颤抖着。颤抖慢慢地转变为更大的动作。
「喂,领家?」
她在哭吗──当我担心地将手放到她肩上的瞬间,她便啪的一声挥开我的手。
她发出了声音。
那是像在抽咽般的哭声──不对。
是笑声。
她正在笑。她发出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的声音笑着。因为笑得太激动,她的眼睛还溢出了泪水。
听到这阵诡异的笑声,重新开始动手的走廊再度鸦雀无声。
已经开始上课了。社办大楼里的人声都消失了。在这片寂静之中,只有领家发狂似的笑声正在迴响着。
「真是精彩啊。没想到我会被他们所迷惑。」
领家一边笑,一边这么说着并抬起头。
因为奇怪的笑容和眼泪,她的脸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可是,那一天的炯炯目光已经重新回到她的眼中。带着泪滴的纤长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闪动──我起了鸡皮么瘩。
「多亏了你,我已经清醒了。谢谢你。」
领家用手背使劲搓揉眼睛,然后露出爽朗的笑容面向我。
「高砂,你揍我吧。把侵入到我体内的恋爱疯狂信徒式幻想彻底打出来。」
「喂,我怎么可能做得出那种……」
「拜託你了。不要对我手下留情。打在肚子上!」
领家闭上了眼睛。我吞了一口口水,战战兢兢地往她的肚子打上一拳。
领家留下「咕呜」的一声呻吟,弯着身体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