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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家的宣言进入确实的执行阶段。现在明明是暑假,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还是几乎每天都会到社办集合,不断检讨从第二学期开始的作战计画,一步一脚印地作着準备。
对于在本来可以随心所欲的暑假受到这种徵召,我的确心有不满。我太怀念去年那彻底颓废的慵懒日子,有时候甚至会泪湿枕头。
可是,可以和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同伴频繁地见面,或许是足以掩盖过这个缺点的好处。虽然每个人都很有个性,但相处起来也会因此更有趣。而且,看着大家顺利累积成果的过程,也能让我得到过得浑浑噩噩的去年夏天所无法创造的成就感。
在难得没有社团活动的今天,我一边在家里的客厅獃獃地看着电视,一边想着这些事。
「你好久没有像今天一样整天在家了。」
女童在我隔壁的沙发上懒散地吃着洋芋片,一脸漠不关心地这么说道。
「今天放假。从明天开始又是一连串社团活动了……盂兰盆节好像也不放假。」
我说完,女童依旧一副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打了个呵欠,搔着肚子回应:
「真是卖力呢。嗯,你好好加油吧。」
当我们正在进行有气无力的对话时,下一个节目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了。这好像是个灵异节目,旁白的说话方式表现着恐怖的气氛。很有夏天的感觉。
一般的情侣是否也会两个人一起收看这个节目,女方在恐怖的桥段抱住男方,或是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呢?「欸,转檯好不好?」「干么,你会怕吗?」「才……才没有呢,我不会怕呀……」节目继续进行,然后出现吓唬观众的演出方式。「呀!」女方抱住男方。男方轻声笑着把手放到女方的头上。「你果然很怕。」「…………(不高兴的表情)」「没事的,我会陪在你身边。」「……阿拓♡」给我爆炸吧。我一面在心中哀怨地痛骂亲昵的假想情侣,一面用忧郁的心情獃獃地望着电视。
诡异的背景音乐和阴暗的画面的确很有灵异的感觉。
「呜……嗯……好像在不知不觉之间换了节目呢。转檯比较好吧?」
女童从放鬆的姿势一下子变成僵硬地打直腰桿,这么说道。
「怎么了,你会怕吗?」
我无心地这么说,女童就用力拍打了我的肩膀。
「我怎么可能会害怕这种东西!说到底,人类这种生物可是我创造出来的。我有什么理由害怕人类的想像!首先,幽灵这种不合常理的东西,根本不可能真正用肉眼看见。真是笑掉我的大牙。」
女童用莫名快速的语调这么说了一长串的话。最后的声音还有点颤抖。
「那不用转檯也没关係了吧。」
我这么说着驳回女童的提议,继续看着这个节目。女童可能是不想被我发现她很害怕,在我的身旁持续盯着电视萤幕。
女童在节目进行的时候一直处于很僵硬的状态,有时候会颤抖一下身体,有时候会下意识地抓住我的衣服袖子,但本人似乎以为我没有发现。
结束之后,女童得意洋洋地如此评价这个节目:
「……哼,果然是个不怎么样的节目。人类製作的东西不过就是这种程度。」
她的口气听起来很高傲,声音却完全是虚弱的。虽然我还想要多捉弄她一点,但可惜我已经想睡了,于是我决定就这么当作没有听见。
「我要去睡了。」
「……是吗,我也差不多该就寝了。」
我一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意识就马上开始模糊。我去年的夏天因为自甘堕落的生活而日夜颠倒,但今年因为社团活动的关係,我不得不过着早睡早起的生活。像这样在日期转换之前就开始有睡意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这时候,我快要中断的意识被摇了回来。我听到呼唤我的声音。
「……喂,已经睡着了吗?喂……喂!」
是女童。她有点困扰地垂下眉尾,态度忸忸怩怩的。
「……我已经睡着了。」
「你这不是醒着吗!为什么要说谎?」
「我已经要睡了。要是不早点睡,你明天也会起不来的。晚安。」
我这么说着结束这段对话,女童却开始更用力地摇晃我的身体。
「你到底有什么事?」
放弃抵抗的我问道,女童就别开眼神,嘟着嘴回答:
「……上厕所。」
插图008
要是她尿裤子就麻烦了,我只好和她一起到楼下,带她去厕所。
「你应该有乖乖待在原地吧,不可以擅自走掉喔!」
女童在门的另一边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这么说道。说话的内容已经完全毁了她的威严。
「我在啦。」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等待女童上完厕所。过了一阵子之后水流声响起,女童同时走了出来。她用非常自然的动作牵起我的手,朝房间走过去。
「你果然很怕刚才的节目吧。」
我说完,女童就满脸通红地反驳了:
「我才不怕!」
「那你为什么要叫我陪你来上厕所,你平常不是可以一个人去吗?」
「少啰嗦!」
女童好像已经连找理由都做不到,只说了这句话就不再开口。虽然她是这种态度,回到房间后却不是钻进平常铺在地上的棉被里,而是跑到我的床上,从背后紧紧抱住我。她今天的体温特别高,害我度过了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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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全体成员在地上据点集合。掌控风纪委员会的我们找了各种理由从学生会那里获得社办,从此以后便将这里用来当作地上据点。因为有冷气,所以我们最近比较常在这里活动。
待在这里的缺点是总是会有想找风纪委员的人到访,让我们每次都要切换模式来迎接访客。可是因为现在是暑假,一个访客也没有,让我们能够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进行作业。
「高砂,你帮我把这篇文章打成文字档。」
领家亲手交给我的纸上有要用在传单上的手写文章。她的字很有个人特色,第一次见到会觉得难以辨识,不过因为我跟在她身边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已经习惯了。
「好。」
我将拿到的原稿放到阅读架上,开始在键盘上打字。喀哒喀哒的规律声音在社办里迴响着。
我将领家的文章打成文字档,透过社内的档案伺服器共享。
「西堀,我弄好了。」
「嗯。」
我把档案的位置告诉西堀,她便将内容置入排版软体。她会用软体编排传单的实际版面。
当我们正在製作传单的时候,濑崎正根据学校的行事曆研拟着展开革命运动的计画,或是办理伪装成风纪委员参加各种活动的手续,一手包办我们与外界的联繫。
神明学姊单手拿着电烙铁,正在维修演说用的扩音器。她今天好像要在内部安装便宜的手心尺寸单板计算机。她有提到Flash ADC和Digital Shaping之类的词,但我不太清楚详细情形。这个人的兴趣範围真的是谜团重重。
擅长书法的天沼正在横布条上挥毫写着标语或要加在传单里的文字。
当现充沐浴在夏日的灿烂阳光下和朋友或恋人玩乐畅谈,快乐地将一去不复返的高中暑假转变成一生的美好回忆时,我们正在没有阳光的室内默默地专心进行推动反恋爱运动的作业……虽然明显有种浪费青春的感觉,但我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除此之外就没有能够生存下去的道路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写完文章,一瞬间閑下来的领家自言自语般如此咕哝道。其他的成员一听到这句话,都忍不住停下手边的作业。
不过,大家又马上重新开始各自的工作。我们曾经好几次对自己这么提问──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是不是还有更好的方法呢──可是不管怎么问,我们都得不到解答。所以我们只能将这个无可避免的根本性问题放到括弧中,盲目地往前迈进。
这一点,领家是最清楚的。她用双手使劲拍打自己的脸颊,说了一声「好」来重新提振精神,用猛烈的气势着手进行下一项作业。其他的社员也被她的模样感化,逐渐提高在工作上的专注力。
在酝酿出这种悲哀却强烈的向心力的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社办──叩叩,一阵敲门声响起。
因为意想不到的访客,所有社员都慌慌张张地把和「反恋爱」有关的物品收起来。用吓人的草书写着「歼灭现充」等字的白板被翻过来,用圆润的字迹梦幻地写着「欢迎来到风纪委员会☆」的那一面则转到了正面。
「请……请进……」
领家稍微提高了声调说道,门打开,有两个穿着学生服的女生走了进来。
一个人的浏海长到盖住了半张脸,严重的驼背,有气无力地走过来。另一个人很高挑,带着轻鬆的微笑沉着地走着。她们两人都非常有特色,这种组合更是让人摸不着头绪。
插图009
「……有什么事吗?」
领家带着戒心这么说,驼背的女生就点点头,开口说道:
「我是超自然现象研究社的社长──上落合。我今天是为了求助于各位风纪委员才来到这里的。」
与其说她是语气生硬,感觉比较像是懒得说敬语。不过和外貌与态度相反,她的声音清澈得令人惊讶。
「好……好的……如果我们可以帮得上忙……」
可能是被自称上落合的她那压倒性的存在感震慑住,平常总是表现得咄咄逼人的领家变得有点卑微。
我从架子上拿出社团手册偷偷查阅。超自然现象研究社──社长是上落合茵,社员数不明,活动内容不明,编辑者附注:「不清楚」。这些资讯没什么用,总之他们好像就是这样的社团。
上落合擅自拉出椅子一屁股坐下,用手势要求别人送上饮料。神明学姊赶紧去準备茶水。另一名社员依旧满脸笑容,把手放在上落合的椅背上,站在她的后方。虽然我们过去以风纪委员的身分行动的时候就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但这两个人似乎是其中特别棘手的类型。
喝下一口茶的上落合大吐一口气,对帮忙泡茶的神明学姊道谢后,开始自我介绍:
「超自然现象研究社会研究超自然现象。目的是透过研究超自然现象来加深对超自然现象的理解。」
「原来如此。」
虽然领家这么附和,但我完全不知道她到底理解了什么。不过在缺少吐槽的情况下,说明继续了下去:
「这个世界充满超自然现象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超自然现象会普遍出现在我们周遭。而这个学校也不例外。」
上落合这么说完以后又喝了一口茶,然后继续说下去:
「你们听说过关于『校园七大不可思议』的事吗?」
对于这个问题,我们的社员都点了头纷纷回答:
「『西栋三楼的禁用厕所』。」「我曾经听说过『家政教室的染血缝纫机』和『二十三时五十九分六十秒的迴廊』。」「『校门前的红绿灯童谣』和『洗牌女』很有名呢。」「在一年级生里面,大家都知道『千根针』、『第二软式棒球社的四坏保送』、『月影研究会』等传说。」
我也知道其中几个传说的内容……可是明明是七大不可思议,现在却已经举出八个了,这样没关係吗?
「原来如此,那这样就好说了。我们身为超自然现象研究社,正在研究这所学校的七大不可思议,也计画在校庆办展览或发放整理了研究成果的书籍。我们现在已经发现有十八个鬼故事被列举为七大不可思议了。」
这样根本就已经不叫七大不可思议了,但他们的研究本身却让我很有兴趣。上落合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虽然研究超自然现象,但并不会採取盲目坚信任何神怪事件的态度。我们会先儘可能地追蹤传说形成的原因,证明它是不是真的超乎常识的现象。这些几乎都是『杯弓蛇影』。比如说刚才提到的『五十九分六十秒的迴廊』,似乎就是因为加上闰秒和对其处理不当所引发的问题而在在不知不觉中自动发展成鬼故事的,我们已经以相当的精确度确认到这一点。我们就这么解开了几乎全部的七大不可思议之谜。」
上落合这么说完以后,「呼啊」一声打了个慵懒的呵欠。虽然她的态度非常瞧不起人,硬派的作风却让人很有好感。
「可是……我有一个地方实在是搞不懂。」
她这么说到一个段落之后,便举高喝乾的杯子要求续杯。虽然她的态度傲慢,但现在所有社员都因为话题很有趣而兴味盎然地听着。
另一名社员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和我对上眼的时候还点头行了一礼。我也轻轻低头回应她。我看到她手上拿的笔记本边缘写着名字──姓氏是「圆阿弥」。
神明学姊再倒了一杯茶,上落合就慢慢地开始说道:
「这栋社办大楼有着很悠久的历史。虽然经历过几次扩建和装潢工程,现在好像还是有很多地方残留着落成当时的影子。然后──这种富有历史的建筑物肯定会出现一两个幽灵。
那女孩是电影研究社的社员。她似乎曾和社员们一起连着几天几夜都住在社办大楼,热衷于拍摄和剪接或是聊电影。男女像这样混在一起建立紧密的关係,最后当然会出现谈情说爱的情形。电影研究社和她也不例外──
暑假的时候为了準备校庆,文艺类社团会非常忙碌。电影研究社也会为了自製电影而努力奋斗。其中某一天,同时也是暑假中的返校日前一天,社员们说要回到好久没有回去的家,把她一个人留在社办。把自己负责的工作做到一个段落以后,她也踏上了归途。那天是个满月之夜。在月光的照耀下,她在路上看到一对身穿浴衣的男女。他们是电影研究社的社员,而男方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意中人。他们两人感情融洽地走在一起,自己却是一个人疲惫不堪地走着……据说她自从那一天起就行蹤不明了。
从那次事件发生以来,据说只要有男女快要在这栋社办大楼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就会有人来敲门。他们赶紧穿好衣服打开门以后,发现门后是个穿着制服的女生。问她是谁,她也完全不回答──这时候,情侣之中的女方开始觉得脖子附近很痒。她摸了脖子,发现触感湿湿滑滑的。把搔过痒的手指拿到眼前一看,手指染成了一片鲜红。男方注意到──自己女朋友的脖子就像是被绳子勒过一样,出现了一道满是鲜血的痕迹。
他们望向教室的入口,穿着制服的女生却已经消失了──故事的内容就是这样。」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竟然当非现充当到变成地缚灵,她简直是我们的大前辈。感到恐怖的同时,我甚至会涌上一股敬爱之情。
领家的眼里还含着眼泪,在口中小声呢喃着「现充爆炸吧」。要不是有专程来找风纪委员的两个超自然现象研究社社员,她肯定已经尖声大叫出来了。其他的社员也都各自露出悲痛的神情听着上落合说的故事──不过,这个故事里只有现充受害,我们是安全的,所以以一个鬼故事来说,恐怖感相当薄弱。这种故事反而让我们觉得很爽快。
「真是悲伤的故事呢……可是,这和我们风纪委员有什么关係呢?」
「嗯,关于这一点……」上落合这么起了头以后,完全不觉得羞耻地坦白说道:「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对异性抱有爱慕之情过。所以我当然不曾有过男朋友,也没有做过淫秽行为的经验──虽然这个故事还有很多需要查明的部分,但我却觉得自己这一点可能会对调查造成障碍。毕竟这个故事的核心是感情纠纷,这是我完全无法想像的领域。所以──我才会想到要找广泛接受学生恋爱谘询的风纪委员寻求协助。所谓术业有专攻,关于恋爱的故事还是交给恋爱的专家来处理才是最好的。」
她说得这么乾脆,反而让人觉得很痛快。她用和刚才完全相同的态度吐露自身恋爱经验的缺乏,将这一点和请求我们协助的决定连结起来,然后再次要求续杯。本来愣住的神明学姊急急忙忙地开始动手。
「原来如此,可是……」领家有点焦虑地回应上落合的话:「我们处理的对象是实际上的恋爱问题,鬼故事是否适用我们的方法就……」
「那也没关係。既然这个故事有提到一定的细节,那一定就是以过去实际发生过的恋爱问题为基础所构成的。所以你们要处理的是过去实际上存在过的学生的恋爱问题。」
领家听到这番话,目光暂时停在桌子上思考了一阵子,然后点头说道:
「我了解了,我们会提供协助。」
「嗯,拜託你们了。我们之后会提供我们到目前为止得到的详细情报。那么,今天就先失陪了。」
上落合这么说着,用一副费劲的样子站了起来,静静地离去。另一名社员圆阿弥也挂着笑容跟在她身后,在离开社办的时候点头行了一礼。
社办笼罩在沉默之中。存在感极强的访客离去以后,我们很难再回到先前所做的工作上。
「……对了,我们没有问对方的联络方式。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高砂,拜託你了!」
领家这么说着,把纸笔交给了我。天沼这个一年级生都入社了,这种杂事还是由我来负责。可是因为没有时间抱怨,我马上跑出社办追人。
在阶梯前,我捕捉到身高较高的社员──圆阿弥的身影。
「那个,不好意思!」
我这么叫着出声,她就用顺畅的动作转过身来。虽然她和刚才一样温和地微笑着,却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
「我们还没有……问到联络方式……而且也不知道超自然现象研究社的社办在哪里。」
我这么一说,她就说了「也对」并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