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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会组织起来的军队所拿的手电筒将隧道内照亮。我和领家躲在阴暗处,窥探另一侧的情况。
「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有地下道……」
宫前的这句话引起迴音,传到我们耳里。或许是因为这条来路不明的走廊阴暗又狭窄,所以没有人马上往我们这里走过来。
「希望他们会害怕地撤退……」
领家小声地这么说,而我又用更小的音量回答:
「应该很难吧。宫前是认真的。就算要自己打头阵,她应该也会积极地探索吧。顶多只会稍微犹豫一下而已。」
「是啊。在那之前……我们要先想出对策……」
可是不管怎么想,既然出口已经被学生会佔领,我们就无处可逃了。
在出口附近待命的学生会军团时时刻刻都在增加人数。照明的数量增加了,脚步声和低声交谈的声音甚至很扰人。
其中,本来在整队的宫前忽然脱口说出这句话:
「这条路……到底会通到哪里呢?首先要彻底找出资料才行……」
听到这句话的我有了灵感,对领家说起悄悄话:
「对了,事情很简单──只要从另一侧离开就好了。」
可是她马上就反驳:
「我以前就说过了吧。礼堂那一侧的出口,在很久以前这条通道废弃的时候,就已经被水泥填起来了。」
我想起自己第一次踏进这条地下道的时候,领家曾经说明过这件事。而且,我们最近也聊过这个话题。
「可是,你没有真的去过。对吧?」
「是没有……」
「那就去看看吧。比起一直躲在这里直到被发现要好多了吧。」
「…………」
领家暂时静静沉思,但看到学生会持续增加人手,她似乎也下定决心了。
「我知道了,就去看看吧。礼堂那一侧放着很多废弃物。刚刚好可以用来阻挡人数众多的学生会军团。我们说不定可以躲在那里,等到锋头过去。」
正如领家所说,从据点通往礼堂的路上放置着各式各样的大型垃圾。不只是学校一定会用到的课桌椅,还有映像管电视跟体积特大的键盘、放在店门口的吉祥物人偶等等,堆满了许多杂物。我们蹑手蹑脚地避开这些东西,不断往深处前进。因为光线会让敌人发现我们,所以我们把手电筒的亮度调到最低,几乎是用摸索的方式在前进。
我们的手脚,有时候连脸部都会被蜘蛛网缠住。就算撞到小腿前侧也绝不能发出声音。虽然要在这种严苛的状况下前进,但既然被断了退路,我和领家也只好默默地不断赶路。
学生会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从入口出发了。宫前用清晰的声音这么呼喊着:
「敬告非现充暴力团体『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的各位!我们已经调查出你们会在这里进行活动了。社办大楼的这个入口已经被学生会压制,各位已经无处可逃了。为了避免无益的冲突,请就地投降。就算对象是否定恋爱的心胸狭窄之人,我们也不希望造成多余的伤害!我再重複一次,请就地投降!」
连续的行动使领家额头上冒出汗水,她同时浅浅地笑着抱怨:
「说得真好听。他们明明一直都查不到这里……这就是恋爱至上主义者的手段。缺乏内涵的虚张声势,他们连在这种地方都要假装自己很强。」
发现没有人回应刚才的喊话后,宫前所率领的军团便开始在通道上行军。许多脚步声在狭窄的隧道内杂乱地跳跃着,发出我们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可是这些脚步声也有利于隐藏我们行动时的声音。我和领家加快了穿越破铜烂铁的速度。
「学生会长,我们发现了一扇可疑的门!」
「看起来像是最近才使用过,这里肯定就是他们的据点!」
过了一阵子,我们听到这样的声音。看来他们已经抵达我们的据点了。
「……果然被发现了啊。」
在前进的过程中,领家小声说道。据点是被她发现,然后整理成可以供人居住的环境,她受到的打击一定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还要大。
「据点这种东西,总有一天都会被发现。对我们这种实践型革命家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如何建构隐密性高的据点,反而是不拘泥于现存的场所,乾脆地转移阵地以免被抓住,然后继续革命运动。」
我说完,领家就用疲惫的表情露出淡淡的笑容,然后回应「说得也是」。
我们藉着学生会军团企图撬开据点大门的尖锐声音,继续往深处前进。过了一阵子,马达的声音消失了。
「门锁破坏完毕!」
有人这么报告的声音传了过来。现在宫前等人之间应该都瀰漫着紧张的气氛吧。与非现充暴力团体正面冲突。虽然在人数上大概是具有压倒性优势,但这里是敌人的主场,对方会採取什么样的战法,完全是未知数。
虽然我们彷佛可以感觉到他们正在绷紧神经,但那里其实已经空空如也了。
「攻坚!」
宫前充满气势的口号从远处传来。相对于我们放弃的据点附近的紧张气氛,我们则是默默地继续行进,差不多快要抵达终点了。
「……看到了,高砂。」
我随着领家的呼唤往前看,发现手电筒照射在墙上的光描绘出一个圆形。我拿起挂在腰间的另一把手电筒,照亮周围。
「这边也是同样的构造呢,有梯子。」
「是啊……这上面大概是被水泥填起来……」
领家用手电筒往上照──本来在近处反射的光线就像是被瞬间吸收般往上延伸,没有回来。
「……难道上面没有填起来?」
期待让我们心跳加速。
「爬上去看看吧,我先爬。」「好……好吧,交给你了。」
我努力压抑着心急的感受,一步一步地稳稳爬上梯子。我从上面的洞探出头,用手电筒去照,发现这里有个小房间。这个地方刚好就像是连接社办大楼和地下道的那个仓库。
我慎重地爬到上面,然后呼唤领家。我伸出手轻轻把她也拉上这个小房间,两个人一起深呼吸一次。
「……原来这里没有被填平啊。」「不,前面的路搞不好已经封锁起来了,还不可以大意。」
虽然我这么说着告诫乐观的领家,但我自己也对出乎意料的好消息感到雀跃。
只不过,我的脑中还有一个角落是冷静的,正在对我发出警告。事情实在太巧了。我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陷阱。
「有电灯的开关……要开开看吗?」
领家兴奋地说道。我用附近的一块薄铁板简单盖住我们刚才通过的洞口,防止灯光外漏,然后对她点点头。
啪嚓啪嚓,经过几次闪烁,灯光亮了起来。
「……很普通的仓库呢。」领家环顾着房间内部说道。「和文艺类社办大楼的仓库很相似。原来如此,礼堂里还有这种地方啊。」
我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我稍微移开盖子,看着我们刚才通过的洞口。洞口的墙面看起来很乾凈。简直就像是才刚打通不久似的──
领家查看过室内以后,走向门口。
「然后这就是仓库的出口啊。高砂,我要先把灯关掉了喔。」
「……嗯,知道了。」
听了我的回应,她非常自然地握住我的手,然后把灯关掉。在一片黑暗之中,我能更敏感地感受到她的体温。我们只是牵着手,传递过来的热能明明没有那么多,我却还是感到浑身发热。
「走……走吧。」「好。」
领家接着缓缓转动门把,安静地打开门……这里似乎是舞台旁边的阴暗空间。仓库位于舞台下方,有一半在地下室。
这附近寂静无声。我们的呼吸声和衣服摩擦的声音被巨大的吸音材质吸收,很快地消散。
我们感觉得出来,礼堂内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人。领家牵着我的手,往舞台走去。
对我来说,这个礼堂的舞台一直都是从观众席看到的东西。正如字面上的意思,从舞台上往下望的礼堂与往常有着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今天下着毛毛细雨,天空灰濛濛的,从二楼的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很微弱。乳白色的柔和光线让礼堂内带着微微的光晕,给人一种神圣的感觉。
「……幸好我有和你一起行动。要是没有你在,我现在一定已经放弃抵抗,被他们抓住了吧。」
领家依旧握着我的手,这么说道。
学生会那边应该已经差不多结束据点的搜索了。知道我们已经将情报作了彻底的处分,他们应该会很恨自己来晚了一步吧。
总算脱离险境的安心感让我浑身无力,但我该思考的事情却已经堆积如山了。
首先是把我们的据点情报提供给学生会的人。虽然从笔迹就能知道是女童,但我很在意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机交出情报。如果是她,应该随时都可以把我们逼上绝境,毁掉我们的据点。可是,她过去一直没有这么做。
更令我不解的是我们才刚离开的通道。连接隧道和礼堂的那个垂直洞穴从墙面的样子看来,很明显是新凿开的。应该就跟领家说过的一样,洞穴曾经一度被水泥填平,却又再被挖开了。是谁,又是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而且,放置在通道上的破铜烂铁有很多东西根本无法通过那个洞口。再说,那个洞对我和领家来说未免太过方便了。
我正在想着这些事的时候──领家牵着我的手忽然放开。
「就……就算是非常状况,你也不可以趁乱牵我的手!我们又不是现充!」
「……你在说什么啊,明明就是你主动牵我的。」
「这根本不重要!而且既然你发现了,为什么不马上甩掉我的手!」
看来她刚才完全没有自觉。冷静下来以后,她才终于发现这件事。领家甩开我的手以后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低下头来。
「……好了,我们差不多该离开这里了。」
她佯装镇定地这么说,然后背对着我走下舞台,沿着礼堂正中央的路往出入口走去。我也跟在她的后面走着。
领家把手放到门上──但却没有打开门。
「……敌人搞不好已经在整个校区内发布警戒。地下通道的存在已经被他们发现了,会认为还有其他出口才正常。」
宫前的确也很在意那条路会通到哪里。我们就是因为这个契机才能来到这里的……
领家的预感成真了。
『这里是学生会。现在可能有从据点脱逃的反社会团体潜伏于校内,若是发现可疑人物,请马上通报学生会。』
经过扩音器放大的呼喊隔着门传了进来。
「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一定会被怀疑的。」
我说完,领家就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一直留在这里的话,宫前率领的军团迟早会从地下道过来抓住我们。也就是说──情况其实没有多大改善。」
我忍不住叹气。原以为已经到了可以安心的地方,结果却只是表面。
「如果在外面喊话的学生会走狗可以到别的地方去就好了……」
领家的这个愿望很轻易地破碎了。
「哦,这不是藤井吗!你在干么?」
开朗型女生说话的声音传过来,刚才正在喊话的学生会男生就马上回应:
「没有啦~学生会说有疯子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咧。」
「什么啦,也太好笑!话说原来你是学生会的啊。」
「对啊对啊,很适合我这个认真的人吧。」「你跟认真还差得远呢。」「没有啦~我只是想说这样比较容易拿到推荐名额嘛。」「这么会算喔!太贼了吧!我也想要拿推荐耶。」「那你要不要加入?」「咦,你也说得太轻鬆了吧。有那么简单吗?」「要进来超容易,我帮你介绍。」「咦~好犹豫喔,可是我好像不太擅长那种工作耶~」「我也不擅长啊。」「自己说喔!」「这是为了推荐入学啊,没办法嘛。而且……如果你加入,我就又多一个待在学生会的理由了。」「……什么?」「嗯?没有啦~我只是想说那样就可以更常跟你聊天了。」「……是喔……嗯,好吧,那我就试试看好了……」
听到外面的这段对话,领家的手开始阵阵颤抖。
「忍住啊,领家!我完全可以理解你无法忍受『总是很马虎的轻鬆男生竟然对自己直接表达好意,使女生对这个反差感到心动』这种情节的心情!我也跟你一样对现充特有的不怎么好笑却用粗糙的装傻和只有情绪很嗨的吐槽来营造笑料的对话很不爽!可是现在出去的话,我们至今为止的努力就会化为泡影啊!」
我这么说着抓住领家的手腕,她却一边作势甩开,一边说了:
「放开我,高砂!我是实践型革命家,跟迟迟不敢发动革命的墙头草是不同的!就算被攻击也无妨,我现在一定要阻止发生在眼前的暴行!」
可是我不可能放开她的手。
后来学生会男生和那个女生一直没完没了地大聊特聊。
「为什么……偏偏要在礼堂附近……」
领家用几乎要流出血泪的气势,目光如炬地瞪着门。如果有变装的话,应该有一个人可以强行突破防线并逃走,但我们太赶了,连这种準备都来不及做。
不管怎么样,以现在的状况来看,我们很难直接走出礼堂。我们虽然也去后门看过了,但外侧的把手似乎已经被铁炼拴住,以我们现在的装备根本奈何不了。
「该怎么办,再这样下去……」
我焦虑地这么说,领家就很快地说「我知道」来回应,然后用手抵着下巴。
我们正在想办法的时候,便开始隐约听见军团行军的脚步声。仔细一听可以发现,他们好像正在粗暴地排除障碍物,有物品互相碰撞的巨响传到我们这里。过了一阵子,就有类似人声的几个声音泄漏了出来。
「……只剩这个方法了。这个计画是个赌注……」
领家露出苦闷的表情,这么低声说道。
「喂,你有什么秘密策略吗?」
「……就是我们作为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第一次进行的伪装作战。我们要再实行一次。」
「第一次……伪装……?」
我不断往过去回溯记忆──才终于想起来。
「……要用那一招吗?」「是啊,没有其他办法了。」
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让我脸颊发热。这一点,领家似乎也一样。她低下头,脸部侧面的黑色长髮里露出了明显涨红的耳朵。
我们通过地下道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活动身体。皮肤渗出汗水,衣服都湿透了。而这一点刚好可以协助我们进行接下来的作战。
「这里有可以通往上方的洞!」
我们才刚隐约听见宫前的声音,随后又马上有大批人马爬上梯子的金属声如骤雨般响起。终于要来了。
「……既然要这么做,就到台上吧。」「好……好吧。」
我遵从领家的提议,两个人一起走上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