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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运送到何处的。我只能隐隐感觉到,自己被带到了相当遥远的地方。在朦胧的意识中,我只知道自己被抬到车上,而车子似乎开上了高速公路。后来这辆车行驶了好几个小时。如果只是要把我埋到山上,应该没有必要开到这么远的地方。他们似乎有某个明确的目的地,想要把我带到那里。
这段期间,他们完全没有对话。我躺在袋子里,被当成物品对待。车内播放的广播不断报告着各地的结婚情报。地方电台有时候会有纯粹只念出逝世者姓名的节目,这似乎是大性慾赞会版的广播。我差点被逼疯。
不知道已经距离东京有多远,当我的感觉开始麻痹的时候,车子终于停了。我才刚听到有人踏进车里的噪音,马上就连同袋子被粗鲁地扛起来,带到建筑物里。通过几道自动门后,我被带到一个有水流声的凉爽房间。有几个人正在忙碌地对话,声音却很模糊,我无法听清楚。
我被放到某种檯面上,又听到类似金属零件挂上檯面的敲击声。哔的一声,刺耳的信号短暂响起,我的身体就马上感觉到一瞬间的重量──我好像被吊起来了。经过水平移动和几次的微调,檯面开始渐渐下降。
背部传来冰冷的感觉──是水。我扭动身体,试图挣脱,却只听到固定器具发出喀沙喀沙的声响,根本动不了。高度不断下降,我被慢慢放进水槽。
「喂,住手!这就是你们的手段吗!」
不清晰的粗野声音回应道:
「放心吧,这不是刑求。你暂时憋气。」
檯面没有停止,继续下降。水淹到仰卧头部的耳朵附近,我按照指令,深吸一口气后开始憋气。我的全身都浸泡在水中,受到摇晃。过了一段时间后,我被拉起来,可以重新呼吸。药品的刺鼻气味深深窜入我的肺部。
后来我又被送到别的水槽,重複进行沉入水中,再被拉起的过程,最后连同袋子一起被热风吹乾。这时候的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抵抗,只感到强烈的睡意。
接下来我被移到阴暗的适温房间,房门一关上就是一片沉重的寂静。周围或许都是吸音墙,我完全无法推测房间的大小。不论睁开还是闭上眼睛,眼前都同样黑暗。浮现又消失,在空中飘蕩的杂讯是视野中唯一的东西。
睡意逐渐胜过了紧张。明明不知道接下来会遭受什么样的对待,重重的疲劳感却覆盖了我的身体,让我无法动弹。我的全身慢慢失去力气,意识开始断断续续。
下一次恢複意识的时候,视野已经染上一片纯白。突然从一片漆黑的房间移动到这里,让我感到混乱。哪些部分是真的?全部都是梦吗?各式各样的疑问在我的脑中闪现,我得花上很大的力气才能回想起睡着之前到现在的一连串事件。
「哎呀,你醒啦。」
我咬着牙拚命整理情报的时候,旁边传来这个声音。这个柔和的声音是我以前很少听过的类型,给人甜腻又圆融的印象。
我的大脑终于开始建构出世界的模样。我似乎躺在床上。而这里是个看似病房的地方。
「呵呵,已经十二点了喔。你真贪睡。」
这声音彷佛温柔地搔弄着耳朵,说话的人是个女性,穿着经常出现在游戏里的那种护士服。她的五官稚气未脱,身材却相当丰满,给人很典型的印象。就算没有被谁看见,她这类型的角色还是会让人因为害臊而决定以后再攻略。
「啊,你在想些色色的事吧。」
「我没有。」
我立即否认,为了掩饰而马上问道:
「这里到底是哪里?你是谁?」
我装出很严肃的声音这么问,她便露出带着些微苦涩,却又包容一切的温柔笑容。
「你有点太焦虑了。一步一步来,慢慢理解吧。」
说着,她静静抚摸躺着的我的头。因为她向我弯腰,那巨大的物体便自然而然地逼近到眼前。这个人该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我一瞬间产生这个念头,却又马上否定。我不能被微微传递过来的体温和甜蜜的香气欺骗。这是陷阱。
「对了,你应该饿了吧。我马上把饭菜端过来。」
她这么说着走出房间,过不到五分钟就端着托盘迴来了。看到可口的热汤冒出蒸气的样子,我就像是突然回想起来似的感觉到饥饿。
「口水都流出来啰。」
听到这句话,我用袖子擦嘴巴。袖子没有沾到水分。
「呵呵,真是个单纯的孩子。感觉很容易被坏女生欺骗呢。」
她轻声笑着,把桌子摆到床上,然后放上饭菜。我板着一张脸来抗议她骗我,她就笑得更开怀了。
「来,快吃吧。要冷掉啰。」
我非常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屈服,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战胜饥饿。我尽量维持一张臭脸,拿起筷子喝味噌汤。我原本以为味道会像医院伙食一样索然无味,尝起来却是很正常的调味,非常好喝。
「啊,你看,滴下来了。真是的。」
说着,她用餐巾纸擦拭沾到汤的衣服和我的嘴巴。看来她完全是对我有意思。她的身上带着一股香味,让我的脑袋开始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这时候,病房的滑门突然打开,一名穿着白袍的女性发出安静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你的动作很快嘛,高砂小弟。看这个情况,你应该很快就能出院了。」
推起眼镜这么说完,这名看似医生的女性笑了。
「……请等一下。可以请你说明一下状况吗?」
「好了好了,别这么心急。」女医生在圆椅子上坐下,无奈地这么说,然后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笔来,继续说道:「现在的你最需要的就只有静养。对了,你正在用餐吧。最好还是趁饭菜还没凉的时候吃完。」
我感到有些尴尬,但还是按照她的建议,继续吃饭。因为先前被拘束了一阵子,我的身体还无法随心所欲地活动,不时会弄掉食物。女护理师和刚才不同,事务性地处理我的问题。她在医生面前有所顾忌,不敢表现得太亲密的模样也非常吸引人。这样还对我没有好感就是诈骗了吧。
我吃完饭后,女医生又暂时写了些什么,然后转动椅子,重新面对我。
「好了,该从何说起呢……对了,首先就从自我介绍开始吧。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春冈。请多指教。」
「主治医生吗……」
「对。事出突然,你应该很惊讶,其实你现在正在住院。你被紧急抬进这里。不过你不必担心,正值青春期的孩子偶尔会这样。」
「不……我记得我是被绑架过来的。」
「从你的角度看来或许是那样。可是等到你的病彻底痊癒了,你一定会打从心底感谢把你送到这里来的人们。」
「……我得了什么病?病名是什么?」
「为了避免刺激患者,院方基本上不会一次提供太多情报……但既然你想知道,我也无权阻止。你的病──叫做『恋爱缺乏症』。」
「我要回去了。」
我这么说着作势站起来,医生就按住了我的肩膀。
「等一下,你会有这种反应也无可厚非。你听我说,人类这种生物的精神是以爱为前提来维持运作的。有情人的人能透过对象的认同来获得安全感,没有情人的人则是藉着渴望这种关係的动力而获得活着的踏实感。可是这个前提一旦被某种外在因素颠覆,精神就会变得不安定。这会导致人做出暴力行为,或是散播夸大的幻想,甚至深深陷入自寻死路般无可救药的思想──你们反恋爱主义青年同盟社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这就叫做恋爱缺乏症。你无法相信这种疾病的存在,就是因为你罹患了这种疾病。」
「这实在太蠢了,你们想怎么讲都行吧!」
我再度站起来,但这次医生并没有阻止我。
「虽然身分曝光会让我更难参与运动,但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屈服。就算要用强硬的手段改变长相和姓名,我也一定要将反恋爱……」
我如此怒喝,正要走出病房的时候,有个温暖的东西碰到我的手了。
「你要走了吗?……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好好相处呢。」
牵起我的手阻止我的是刚才的护理师。她的体温和微微的颤抖传递过来,让我爆发的愤怒迅速溶解并消失,彷佛在空中缓缓落下的甜蜜舒畅感渐渐扩散到全身。
看到停下脚步的我,医生点了点头。
「虽然思想上还处于洗脑状态,但你的身体似乎还记得人类的温暖。应该再过不久就能痊癒了。」
我忍不住顺从护理师的引导,回到床上。她帮我盖好棉被的手一离开,我就有种身体里的火焰突然熄灭似的感受,心跳开始加速。我涌起一股想要马上重新抓住那只手的冲动。
「你是个健全的高中生。果然是环境不好的关係吧。而且你的个性太认真了,恐怕经常因为自省而过于责怪自己吧。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有身为人的魅力?你错了。你其实具备了十足的吸引力。看看你的脸,不是长得很端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