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
就像是被黑暗所封闭的洞穴。
这就是水藤对这座桥的桥底的印象。
这条蜿蜒的浅流给人的感觉本应该是流动的,不应该有什么闭锁存在。而这桥下的空间在水藤的眼里,却只能用「壶」这样封闭的状态来形容。
水藤趴在栏杆上,直直的盯着桥底。
确实,桥底有灵体的<东西>在那里。但却并不是水藤想像中的,许多灵魂混在一起的形态。这黑暗的水底,只有一个<东西>在那里。
那<东西>腹部有着一个像是坩埚似的地方,好像有很多不明的物体混杂在那里,让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反正看起来是个棘手的家伙,而且感觉肯定很不好吃。
水藤皱起眉头。
「这到底是啥。」
水藤想起了早上见到的委託人。那个自称仙谷由纪夫的男人。
虽然水藤感觉对方年纪大约是二十到三十来岁,不过仔细回忆却又觉得年岁不详,感觉根据打扮的不同,这人给人的年纪印象会差别很大。
当时。
「那么,希望拔除的,是聚集在这个桥底下的<东西>吧。」
水藤一边看着委託的大体信息和当地的地图,一边问着委託人。
「对。因为算是挺有名的自杀地点。我想大概是死去灵魂的怨念纠结在了一起。这座桥经常会发生事故恐怕也是这些怨灵引起的吧。」
仙谷说着,将自己及肩的长髮撩了一下,露出沉痛的表情。水藤也就是在这时,发现这个人的髮际附近有着几道伤痕。
「虽然这么问有些失礼,不过仙谷先生为何要委託我特意拔除这里呢。」
一般来说,这种所谓灵异地点,除非是某人的私有地,给他带来了麻烦,否则是不会有人来委託拔除的。而这座桥当然是公共设施,所以这个委託显得非常奇特。
「我是住在附近山上的村里的,会经常经过这座桥,所以这座桥经常发生一些原因不明的事故我也很头疼啊,而且前几天,我家里也有人在这里出事了,虽然幸好只是轻伤,但我觉得这确实不能再放任不管了。」
仙谷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叹了一口气。
水藤也悄悄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他并不想接受这种委託。这种盘踞于自杀圣地的<东西>,还是不吃比较好。
一般来说这种委託都应该是委託人先在邮件里告知大体情况让水藤他们判断是否接受,再来进行下一步的。但这次仙谷表示无论如何都希望直接见面,一切路上、住宿的费用也都包办,还会追加原本并不需要的谘询费。这让水藤他们意识到这次的事件可能比较严重,所以才让水藤专程跑来青森一趟。
没想到偏偏是拔除自杀圣地的<东西>。
虽然实际上也不是不能吃,但是那得做好严重食物中毒的觉悟。
在听说了整个情况之后,感到很难拒绝的水藤,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个委託。
仙谷似乎对此表示感激涕零,说是付定金就递给了水藤一个装得厚厚的信封。
本来以为仙谷也会跟着到现场,结果仙谷在咖啡厅拜託了水藤之后就离开了。
当然这并非坏事,毕竟对于不会念咒,也不举行仪式的水藤他们来说,拔除其实只是将<东西>吃掉就结束了,所以如果委託人在场,他们很多时候都会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这个简简单单就结束了的拔除过程。
不过水藤还是多少感到有点扫兴。
然后到了当天晚上,水藤就这样带着半是放心半是扫兴的心情,来到了拔除的地点。
这里晚上几乎没有什么车辆会经过,周围也没有民家。桥上的水藤,桥,以及桥下那静止不动的<东西>,便是此刻这个地方所存在的一切。
桥面距离河面大概有三,四十米的距离。站在桥上仔细听,能够听到些微的,似乎连一阵风都能将之吹散的水声,那是小河流经岩石发出的声音。而桥的对面,有一片葱郁的树林,在这夜色中显得格外的黑暗,这让心不在焉的水藤一下子想到之前看的电视节目里还说到,青森这个地方现在都还有猎人这个职业。而眼前的这片森林似乎就像是有熊出没的样子,当然这里离居民区这么近,自然只是随便想想。
从桥面下到河边的河岸陡峭得近乎直角,好在有许多小树攀附在这河岸上生长,让人还有办法一点点下到河边去。
(这样只能下去了。)
虽然感到有点烦躁,水藤还是向着河岸走去。
这时,一下被电击似的痛楚从脚边传来。
大吃一惊的水藤停下脚步,开始集中意识查看发生了什么。结果在他眼前,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结界,他伸手轻触了一下,又一阵电击的感觉从指尖传来。
虽然是结界,不过水藤已经看出其强度并不太高,和七仓家的完全没有可比性。
水藤稍微想了想,决定放弃破坏结界,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大声喊了起来。
「是谁?」
水藤的声音在山涧中迴响着。
然后,在这夜晚安静的峡谷中,水藤听到了非常微弱的,有着某种独特旋律的,像是歌声的声音。
那声音让水藤一下子感到了像是脑袋被勒紧了的痛楚。
「这是什么……?」
水藤捂住太阳穴,皱起眉头仔细聆听打算弄清楚声音的来源。但是由于山谷里的回声,水藤怎么也把握不準位置。
声音忽低忽高。
这并不是歌,而是为了拔除<东西>而发出的,类似经文,真言或是咒文一类的东西。
而且这声音针对的对象并不是桥下的那家伙,而是水藤。
水藤闭上了眼睛。更加仔细的搜索着声音的来源。
像是轻轻拉住那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像是绳索一般的声音,顺着它的方向一点一点的找寻着源头。
结界很碍事。桥下的<东西>也很碍事。各种未能明确解析的因素相互缠绕,让水藤的感觉此地真是出乎意料的混沌。
彷彿就像是充满了结界以及<东西>气息的京都一样,让人感到有些噁心。
于是水藤这次先向结界伸出手,从目前最容易排除的东西开始下手。
在手指注入的力量让结界发出了波动,于是水藤继续加力,只听到啪的一声,结界闪过一道光芒,碎裂了。
一瞬间,先前一直被强化着的回声像是麦克风被关闭了一般消失了。那无法判明来源,像是从天降一般的迴响,此时一下子变成了普通的声音。
结界的破裂让声音的主人明显感到了动摇,桥边的树丛间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水藤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立马飞奔而至,一把将树丛间的那个人影揪了出来。
结果对方是个年轻的女人,这也让水藤一下子放鬆了手上的力道。
女人轻轻靠着树榦,咳嗽起来。或许是由于她红艳的樱唇和看起来软软的脸颊,又或许是因为她整齐的直刘海,总之眼前的女人与其说是年轻不如说是年幼,看起来至多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日本玩偶一样。
「你是谁?」
女人抬起头,看到水藤之后,因为紧张而有些扭曲的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啊——,果然是你啊。『七仓家的祸』!」
听到这句话,水藤的手不禁鬆了下来。
「…你要怎么做,就这样把我杀掉吗?」
看着对方苍白着脸流着冷汗却还是逞强的露出笑脸,水藤叹了口气,彻底放开了手。
「你废话真多。」
看到水藤语气放缓,女人似乎也一下子安心下来,开始喘息。
「那个呢,我也勉强算是圈里人啦,你这么有名的奇美拉当然还是认识的。话说回来,刚才我看到你走过来的时候真是怕死了。」
「圈里人,是拔除师?……明明是小孩子。」
等对方七七八八的说完,水藤有些奇怪的问道。
「哎呀,你才是小孩子吧。今年十九岁,对吧。」
水藤睁大眼睛。
「那你……?」
「别看我这个样子,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哦。」
女人有些豪迈的笑了起来。水藤突然感到有些无力,放弃了继续纠结年龄的问题。
「结果,你是为了拔除我来的?」
「怎么会!」
女人夸张地甩着袖子。
「像我这种没落的itako家系的拔除师怎么会做得到这种事?」
「itako?」
女人一边点头一边笑起来。是感到水藤并没有恶意所以安心了吗?感觉态度已经彻底放鬆了下来。
「就是召唤死者的巫女,有听说过吗?」
女人用她那乌黑晶亮大眼睛看着水藤说道。
「…满足委託人想与故人对话的心愿,以自身为媒介召唤亡魂的人对吧。」
「对。」
「然后呢,身为巫女为啥要袭击我?如果不是为了拔除我,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我并不是专业的itako,也会兼职做拔除<东西>的工作啦……所以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工作,不是针对你,而是桥下那家伙。会攻击你只是因为一些不幸的巧合啦,毕竟看到你过来我当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所以说那些都是主动防卫啦。」
「拔除<东西>的工作?」
没有理会女人话语中自我辩解的部分,水藤将重点放在了其他事情上。
「哎呀,委託冲突了?」
虽然只是一边点头,一边女人轻描淡写地说着,不过水藤总觉得她的表情很可疑。
「……你是被谁委託的?顺带一提,我是从这桥对面的居民那收到委託的。因为这里作为自杀胜地很有名,所以经常会有年轻人聚过来试胆啊什么的。结果不知为啥,明明那些人不是来自杀的,却一再出现有人突然跳桥的事件……多半就是被那个<东西>给拉下去了吧。」
水藤皱起了眉头。
「我这边的委託人也说是住在前面的村里,但是他说是这里的<东西>让桥上经常发生交通事故什么的。」
「交通事故?我好像没听说过啊。」
两人陷入了沉默。
「嘛….总之先拔除那个<东西>就好了吧。然后各自去各自的委託人那里领取报酬就OK啦。」
这个提议让水藤有些犹豫,于是女人又笑了起来。
「什么呀,想说我这是耍诈吗?你这家伙意外的很死板呢。明明是有一半是的<东西>来着。」
「哼,你才是,明明一开始怕我怕得要死,现在又说些自来熟的话。」
「嘛,我说我是itako可不是装个门面做做样子哟。我们这种人,只要交谈几句之后就能理解对方大概是什么样的人啦。」
「……招死者的灵魂上身,这样的事真的能做到吗?」
「恩,如果委託人身边就有那个死者的灵是最好,不过一般是没这么凑巧的……事实上,我们一般只是将委託人心中对亡者的思念,像是镜子一样映射出来而已。」
「镜子?」
「就是感觉委託人希望亡者能对他们说些什么,然后说出来。」
「……这是欺诈吧。」
「嘛,委託人基本上也不会彻底相信我们真的能完全传达死者的话啦。不过呢,就算只相信……比如只相信一半,如果能因此让委託人感到释怀的话,我们这也就不算是欺诈了吧。」
女人的态度意外的坚决,水藤论点一下子被压倒,于是他很认真的道歉了。
「对不起。」
结果女人猛地缩起了身体。
「呀,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不要杀我啊。」
对话结束之后,水藤和这女人开始一起走下河岸。他们将脚踩在树根上,站稳之后再挪步到下一个树根,树根上雪糕似的残雪,将脚下弄得滑滑的。
结果一路上女人多次踏空,每次都幸亏水藤拉住了她,最后两人几乎是手挽着手走了下去。
「话说回来,你们居然还在做拔除师的工作呢。虽然之前是有听过传闻,说七仓家的某人为了照顾你们,给你们找食物,会让你们去做拔除<东西>的工作。」
「我们的事很有名吗?」
对着因为下陡坡而有些气喘的女人,水藤轻轻问道。而女人则一边大力地呼吸一边点头。
「基本上只要在做和拔除相关工作的人都知道你们哦,七仓家可是业界的翘楚,出了这种事大家都很惊讶呢。」
「那么,果然除了七仓家以外还有很多人也盯上我们了吧。」
「对,你们在京都引起的大骚乱可是得罪了不少人,而且对付你们,也能卖人情给七仓家…喂,休息一下吧。」
女人靠着树根弯下身子,抱着树榦喘息。
「不过,同情你们的人也很多哦。而且实际上真正有能力对付你们的拔除师少之又少,对大部分人来说其实是不想喝你们扯上关係的。」
「是那样吗?」
水藤长长地叹了口气,女人这时则在一旁一动不动凝视着水藤。
「吶,要我帮你招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