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PART
——大地最近怪怪的。
大约在十天前,日野秋晴开始有这种想法。
那天是在从育科的冈请託下,找了大地来一场双重约会,最后拆成两对各自回去……从此,大地整个人明显地不太对劲。
秋晴向冈问过,那天分头后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她却露出充满玄机的微笑,摇头表示不清楚。
即使直接问大地本人,他也什么都不说,秋晴只好摸摸鼻子不再追究。然而……
在近乎一连十天都觉得「是不是找个空气清新步调悠閑的乡下农村,让他休养几天比较好哇?」之后,秋晴实在忍不下去了。
大地不仅经常吃不完晚餐,有时也会一大早就摆出整晚失眠的脸。
这让秋晴无法坐视不管,决定在今晚就寝前和他谈谈。
「……我说大地啊。」
「!什、什么事!」
这稀鬆平常的一唤,就让坐在床上的大地触电似的整个人转过来,而且两只手还抓在胸前……嗯,果真有问题。他最近都是这个调调儿,且迟迟不见好转。
秋晴抱着满腹疑问坐在床边,问:
「你最近好像有点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呀?」
「…………烦恼?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是吗?那你最近怎么这么反常?」
「……我、我有反常吗?不会吧……!」
就算他加重语气,依然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如果有录下他最近的样子,还真想用投影机放给他看,或是直接拿面镜子给他照照。
要举例的话——
○数天前的体育课前。
「……喂,大地?你怎么还在发獃啊?」
「日、日野!什么事?」
「还什么事咧。体育课快开始了,再不换衣服小心迟到喔。」
「你……竟然要人在你面前换衣服,到底存什么心啊……!」
「……我哪有要你在我面前换。随便你要去更衣室或厕所都行,快去换吧。」
「…………喔,好……」
○前天的服务活动。
「喂,你那边扫完了吗……咦……那是怎样……?」
「……?怎么了吗,日野?」
「没什么啦……我以为你收完垃圾了……可是脚下还有一堆花瓣。怎么啦?」
「……!没、没什么…………我不是在占卜喔!」
「……………………随便啦,扫乾净就好……」
○今早起床时。
「…………嗯……天亮啦……?」
「………………………」
「呼叫…………啊?」
「……………………」
「…………大、大地?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什么都没做啊。」
「……呃,可是…………就算只是站在床边看人,也很……」
——就像这样,怪事一堆。
特别是今早,更是吓得睡意全消,差点没尖叫或灵魂出窍。
毕竟一睁眼就看见穿作务衣加厚外套的人影站在床边,实在有点惊悚。而且他沉着一张脸,似乎在苦恼什么……如果窗帘没拉上,房里亮一点就算了,在一片阴暗中撞见那种画面,真的只有尖叫或晕倒可选。
所以,眼看大地自双重约会后反常到这种地步,实在看不下去的秋晴想关心一下,结果……的确很怪。
而且中午在餐厅进行服务活动时,大地也犯了记错餐或没听见客人呼叫等少见的错,连其他学生也开始觉得他不太正常。
即使课后被深閑训了一顿,他在晚餐时仍旧恍恍惚惚,没有恢複的迹象。
——这么一来,身为室友的自己就该主动驰援了。
大地时常填补秋晴的缺失,化解不少危机;当他精神疲惫,忍不住抱怨几句时,他也会耐心听到最后。这类举手之劳似的小帮助多得数不清,令人不胜感激。
因此,秋晴怀着报恩的心态,对大地严肃认真地问:
「或许你自己没发现,你最近真的很奇怪。既然你说你没烦恼,那会不会是压力累积过多,让潜意识影响到生理方面了呢?」
「…………压力……?」
大地深思似的低下头。没有立刻否认,表示他的确可能没发现这个问题。
让他静静想了一会儿后,秋晴换个坐姿,盘起了腿。
大地则是低着头,小手摸着膝盖说:
「……压力啊……是因为压力吗……?」
儘管正确答案仍然不明,但总算是有点进展了。
看他不怎么确定的样子,恐怕是真有心事而不自觉,只好姑且当作压力来看。
即使如此,也比凭空瞎猜强。于是秋晴告诫自己别操之过急,问:
「我不能判断是不是,不过可能性应该不小喔?你最近身体状况好像有点走下坡,睡也没睡好吧?」
「……!你、你怎么知道我没睡好!」
「呃,你就睡在我旁边,当然会知道啊。你比我早上床,可是都没有睡着的感觉,又比我早起。」
「…………」
大地抬起头,一脸愕然。在这个只隔着一面帘幕的房间里一块儿生活,知道对方的睡眠品质并不奇怪。在宁静乾燥的冬夜里,翻身时的衣被摩擦声格外清晰,而且他这几天不到六点就会下床。即使他原本就比较早起,但那满面倦意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又失眠了。
……问题是,他现在这副面临世界末日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那种反应,简直跟轰冒死带色情书刊进宿舍,结果遇上深閑突袭查房的时候一模一样。
秋晴看着眼带绝望的大地,轻轻抠了抠脸。用不着错愕成这样吧?
难道说——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之类的吗?」
「…………!」
大地一个字也没说,但急忙瞥开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半猜测的假设成真,让秋晴不知怎地摸起右耳安全别针。
有一、两件事瞒着朋友,并没啥大不了。或许能将秘密敞开来谈,是作为朋友最理想的境界,但凭大地的个性,这是强求不来的。保持能随时互助的安全距离就足够了。
……然而,如果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烦恼,我也无从帮起……看那种反应,说不定是不能告诉我的敏感话题。
那么,这样单方面的问话,反而会加重他的负担吧?自以为在帮忙,实际上是扯后腿的事也挺常见的……
想到这里,秋晴又看了看大地。
本来就不高的他,现在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起来更小一只;眼睛又不时窥视这里,像是在害怕些什么……这么一来,选项极为有限。
没办法。秋晴轻叹着说:
「算了,就这样。你觉得没事就没事吧,就算有事瞒我也是你的自由,我不干涉。可是,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或是真的受不了了,一定要告诉我喔?」
「…………日野,我……」
「好了好了,别说了。抱歉耽误你就寝,晚安啦。」
大地虽听了面带歉意,秋晴仍浅笑着结束对话。
接着拉起隔开两张床的帘幕,待大地熄灯后卜在漆黑的房里躺上自己的床,转向一边。
看着就在黑暗及帘幕后的大地。
儘管刚才的对话可能害他胡思乱恕,还是祝他今晚能睡场好觉。
……话说……到底是什么烦恼能困扰他十天啊?希望能儘快解决,不要像国中的自己一样凄惨就好了。然而一点线索也没有,什么也说不準。
总而言之——
「……青春期的男生,有几个怪烦恼也很正常吧。」
秋晴喃喃地拉高棉被,阖上了眼。
◆ ◇
「……喂,真的没事吗?」
「……放心,我没事。」
儘管怎么问都是同一个答案,秋晴就是无法欣然接受。连轰都觉得大地今天不太对劲了,他的状况一定很糟。
隔了一晚,这十天来的异常竟如梦境一场——很遗憾,看来这种情节没那么容易发生。
大地还是比秋晴早起,眼下有着淡淡黑影,脸色像是整夜没阖过眼。
不过他的精神相当紧绷,没有出现上课打瞌睡或中午服务活动犯错等情形,问话也能确实回答。
问题是,他全身不断散发着「我要挂了」的气息,彷佛随时会站着睡着,让人担心得不得了。
而且下午的从育科课程恐怕很操。
因为地点是室内温水游泳池。比起跑步或登山,游泳对体力的消耗或许更大。
「——各位同学,救难训练现在开始。情境设定为海上,待各位习惯在水中动作后,就会启动造浪机,请务必做好应有的準备。」
轻声说明的深閑没有换下蓝色女僕装,秋晴等人当然都仍穿着从育科制服。自从刚入学后不久那次以来,这是第二次穿制服下水,当时的情景油然而现。
……只是,也只有现在能这么悠哉地感慨,让人哭着怀念在地上走路有多幸福的灾难马上就要来了。
「习惯在水中动作后,训练将进入第二阶段;各位要将沉入池中央的人偶视为主人,将其平安救出池外并进行人工呼吸,才算完成。希望各位动作迅速确实,并注意自身安全。」
「深閑老师,用真人代替人偶人工呼吸应该比较有效吧!」
「……既然轰同学如此注重教学品质,就先请您代替人偶躺在水底,直到有人愿意搭救为止。您应该没意见吧?」
「晤,那我不素死定了吗……!那到时候只好请深閑老帅救我…来,用湿冷的身体抱着我,献上深情一吻——」
「若您想现在就溺水,这部分我倒是能够成全。」
深閑的语气虽无起伏,但配上银框眼镜后眯得像针一样的眼,矗立刻吓得不敢多废话半句,连旁观的秋晴也感到室温骤降。
然而,那个假关西人还是心怀鬼胎的样子。不愧是茨城县民,真有一套。不值得佩服就是了。
而秋晴的心态就没那么轻鬆了。虽不至于如临大敌,但水中训练只有过一次,瑟妮亚也有差点在海里溺水的经验,不能儿戏。
再者……大地的状况也颇为堪虑。
侧眼一看,他脸色糟归糟,仍儘力秉持着準备放手一搏的表情,丝毫没有退到观众席的意思。
深閑只是外表冷酷,实际上十分爱护学生,说声身体不适应该就不用下水了……不过一脸「休得拦我」的大地,想必听不进任何劝阻。
所以现在能作的,只有祈祷大地能平安过关……可是,若只论实力,大地高高在上,说不定自己还比较让他担心呢。
「如果没其他疑问,『救救我In The Pool☆中级篇』就要正式开始,可以吗?」
深閑依序端详学生们的表情,谁也没开口。
……只有秋晴憋不住冲动,战战兢兢地举手。
深閑的视线随即扫来——
「日野同学,您的问题是——?」
「那个……跟课程是没什么关係啦……那些像是副标题的东西,都是谁想的啊?」
「是理事长在我缴交课程企划时添上去的。」
「啊……原来如此。」
「——您该不会以为那都是我的主意吧?」
「…………」
秋晴虽以无言表示否定,心里却对此有那么一点点的想像,或者说是期望。
毕竟倘若这么一位冰山美人私底下有着会替课程加上怪名称的一面,不是反差得很可爱吗?光是想像就让人想抱她回家。话说回来,就算自己真的撞见那个当下,也一定会装作没看到就是了。
深閑几乎盯穿秋晴似的凝视他一会儿后,向其他学生扫视一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