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身为继子的菖蒲来说,世界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从孤独感中投身向幻想世界,不久,在被那尽头的「神隐」抓走后,菖蒲与世界的距离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即使居住的世界变了,继子还是继子。
被赋予的,是永远的孤独。
她已习惯了孤独。但是当失去一度获得的朋友时,还是感到悲伤。
遇到和自己一样的人,如果不断交往的话,大家就都会被「异界」吞噬。
她是将心中有着「异界」的人带往「异界」的存在。菖蒲被赋予了这种力量。不,实际上菖蒲本身已经变成了这种力量。
菖蒲已经变成了和抓住自己的怪物一样的东西。
于是菖蒲不再和人交往。关于自己的事情虽然还能忍耐,但她无法忍受被留下来的人们的悲哀和绝望。
然而那悲哀和绝望所生出的、为人们恐惧地讲诉的传说,却正是菖蒲存在的理由。菖蒲发现自己这非人之躯如果被遗忘就会消失。
即便如此也无所谓。直到那天,她遇见了那个人。
一边感受到微弱的「力量」,菖蒲做了一个真实的梦。
*
「——也就是说,我所拥有的『灵感』并不是像你们所想的那样,我只不过是能识别出异界之物的气味而已…………」
在众人聚集的社团活动室里,空目这样说道。
那之后过了将近一周。
武巳所叫来的救护车将五人立即送往了医院,院方决定让唯一身受重伤的俊也留下住院。
医生虽然很怀疑他们半夜里到底在学校做了什么,但大家都对此噤口不语。不能直说,而且大家也不知道该怎样说明好。
虽然全员都做好了接受警察询问的心理準备,但谁都没想好到底该怎样说明。至于稜子,比起警察,她更怕被退学。大家怀揣着各自的不安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结果别说是警察,就连学校也什么都没来问。
大家虽然感到不解,但去问的话会更麻烦所以也就保持沉默了。
几天后,打着石膏绷带出院的村神说:
「父母来看望我了…………他们觉得我们是协助警察解决了空目被捲入的事件。」
这样疑问就彻底消除了。
外界似乎将事情看成了那样,所以谁都没说什么,大家毫无疑问可以重返校园了。大概是为了不泄露「异常存在」的传言,有人已经预先採取了措施。
情报被人随意操纵。这点虽然让人感到不舒服,但姑且就这样寻个方便吧。反正就算说出真相,也不会有人相信。
——然后过了一周。
那天放学,大家首次在事件后齐聚,大家在食堂里围着空目聊起来。他们每人所掌握的情报不同,谁也没有看到事件的全貌。
大家都想知道可以认同的答案。
只有空目似乎不那么感兴趣……不过在大家的请求下,还是同意说出了自己的事情。
不过,似乎完全是迫于无奈。
「——结果,我所持有的『灵感』并不那么强。实际上,可以说是几乎『看不到』。
在我体内不同寻常的只有嗅觉而已。只要是味道,无论多小我都可以凭藉它来嗅出不是这个世上的东西…………
大概,这和我过去的体验有关。因为我能嗅出那只手,就是在那之后。」
空目说。
「……我小时候遇到过『神隐』。
我在遇到神隐时,眼睛被蒙住什么也看不到。触觉就只记得被拉着手时的感觉。因为被蒙眼布挡住,听觉也没能正常运作。我就是在那种状况下被带入『异界』的。
所以说我等于是完全不知道异界的情况。唯一记得的就是空气的味道。在我体内只有嗅觉正确地记忆了异界。
……我的那个,实际上并不是什么『灵感』。我只不过是知道『异界』的味道而已。说是灵感,实在是过于抬举了。它决不是万能的。」
「…………」
空目难得地说出了自嘲的话。但是,他说话时的声音却很平静。完全是陈述事实的语气。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因此,阿恭发现了『那女孩』。」
亚纪问空目。与其说是提问,更像是在确认。
「啊,是的。」
空目面无表情地点头道。
「在她的衣服和头髮上,沾染着原来世界的味道。若不是那样,我大概也无法发现她的存在。」
「原来如此。」
亚纪点点头。
……亚纪在那之后有两天没来上学。那天晚上,她在半疯狂的状态中被从学校送入医院,神经恍惚地在那里住了一天。此后整整两天,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家中。
亚纪自尊心很强。那样丑态毕露,大家甚至以为会再也见不到她了。而实际上,这种想像也很符合实情。
但是,三天后,亚纪却带着尴尬的表情来到了学校。「不好意思啊……」她只说了这一句。
大家心想,亚纪果然是个坚强的女孩。
「……『神隐』把我抓走,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被领着在『异界』徘徊。虽然因为蒙着眼睛看不到外面的样子,但我立刻便知道那不是『现世』。空气的味道不同。盛夏时,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枯草味……」
空目继续道。
「……枯草味……?」
武巳突然对这话起了反应。
「那,难道是……」
「你发现了吗?就是以菖蒲为媒介所出现的『异界』空气的味道。
那就是菖蒲所属的世界。虽然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但菖蒲一直微微散发着那种空气味道。然后……我感到非常怀念,很想得到。」
「你说想得到……陛下…………」
「所以我就把菖蒲带到大家这里。因为我想或许可以将『神隐』拉到这边来。」
「…………」
「……所以,一上来就说『女朋友』?魔王大人。嗯,好可疑啊。」
稜子说。她笑着,无疑是一边想像着庸俗的事而说的。后来得知,那庸俗的想像在她来说就是所谓的「罗曼史」。
「那是实验的一环。」
空目乾脆地断言道。
「我有个弟弟……我们一起被神隐抓住,但只有弟弟被带到了人多的地方。于是他没有回来…………我从那时起就一直在想会不会这就是关键。理论上是这样的。
哪个世界上认识你的人较多,你就会确实成为那个世界的存在。
因为是个好机会,于是我就验证了这一理论。我称她是我的女友,这样就算讨厌也会留下深刻印象吧?我就是盯准了这一点。别无他意。」
「你这样吓了我一跳呢…………」
稜子似乎有些不满。看来她是相当期待空目的罗曼史。
「我说啊,对陛下抱有那种期待根本就是搞错了。」
武巳说着不知打哪儿听来的话。自己说完,也苦笑起来。
「……但是确实很有冲击性啊。因为她竟然和我同姓。」
虽然是无心之言,但空目听后却突然露出了阴沉的表情。
「…………啊啊,是呀。那是我的失策。」
「哈?」
武巳发出愚蠢的声音。于是空目皱起眉头。
「……我说了,那是失策。」
「……什么失策?」
「姓氏。」
空目闷闷不乐地说道。
「…………诶?」
「所以说,实际上她没有姓。因为她不是人。
……我那时的愚蠢简直令人生气。因为我竟完全忘了那回事。的确,一般遇到陌生人的话,首先就会询问姓氏。」
「……也就是说你当时并没有想好。」
「是啊,不光如此我甚至根本没想到姓氏这件事。有时,我对常识的把握真是太靠不住了。」
「这点…………还真像是陛下。」
武巳苦笑道。
听到这话,亚纪也笑了。
「确实啊……」
正如亚纪所言,空目有时会不知道那种最简单的常识,让人不由得要问「为什么会不知道这种事情呢」。儘管他在其他方面的知识量非常庞大。
「所以你就一下子用了『近藤』这个姓。因为近在眼前,而且能产生很大影响。你要儘可能给大家留下强烈印象,这样就更容易把她『拉过来』了。」
「……正是。」
「亏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考虑这么多……」
亚纪似乎很佩服,露出惊呆的表情说道。
「————那么,那套理论,如果错了的话,你想怎么办?」
脚踝被石膏固定住的俊也皱着眉头说。
「会很危险吧。」
在这次事件中唯一受到肉体伤害的俊也预计要花几个月才能痊癒。实际上虽然被害者另有其人,但已经找不到证据了。基城的失蹤甚至没有立案,修善寺的住持在不知不觉间换成了另一个人。
因为以前的住持想要搬家,新的中年住持似乎只是临时监管寺院而已。基城的行蹤杳无音信。
但是……不知他是否有自觉,其实如果再慢一会儿的话空目也会变成那样。俊也说的就是这件事。
「没什么。」
但是,空目却对此无动于衷。
「实验都是有风险的。不,其实活着本身就是风险。活着的时候活着。死去的时候死去…………谁都是这样,没有例外。有什么问题吗?」
他淡淡地说道。
「…………啊,够了。」
俊也露出死心的表情,不耐烦地挥挥手。
「我很清楚在这种议论中我毫无胜算。」
他似乎也没有心思继续说下去。
「……没错。」
亚纪笑了。
然后,她意味深长地问道:
「那么,怎么样了?阿恭的理论到底是正确的吗?」
「啊,那个嘛……」
空目回答道,轻轻地回过头去。
「结果证明,理论是对的。证据就在这里…………喏?」
「…………是。」
突然视野被泪水模糊了。
菖蒲站在那里,毫无意义地流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泪。
春天的味道随风吹来。
在那风中微微地,混杂了一丝枯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