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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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相识,是在彷彿还是昨日的学生时代。不过我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一板一眼标着的年份,不由得吓了一跳:咦,竟然已经过了那么久了。从大学毕业以来,已经过去三年时光了。
人这种生物,似乎会随着寿命的减少而改变对时间的感觉,联想到最近时光飞逝之快,原来如此,确实有道理。每年我都感觉新的一年才刚开始,可转瞬之间就到了蝉鸣叫的季节。结果每到八月份,我总会对一年已经过了一半以上这一事实感到反省和不可思议,真有点难为情。
连续三年的盂兰盆假期,我没有能回的老家,无一例外都是在公司借给我租住的公寓里,每天百无聊赖地躺床度过;回想起来真是令我感慨。对于现在这间公寓,上司就住在附近、以及同事之间毫无隐私可言,这两点让我很不满;不过拜低廉的房租所赐,银行账户倒是一个劲儿地充实起来。至于那笔存款,我一分钱都没浪费,全都珍重地攒着:这是在小心防备着和交往了四、五年的女朋友之间不时浮现的「结婚」二字。倒不是说我急切到明天就要举行婚礼,说真心话,我反倒想避开这种看起来沉重的话题,再继续过快乐自由的生活。不过自从把她带回公司职员宿舍之后,就不得不意识到这些事,应该是出于内疚吧。
我把坐垫对摺,头枕在上面躺着;在我身后有人在桌上摊开杂誌消磨时间,那就是她。从二手店买来的两颱风扇,基本上已经成为了为她而转动之物。
她有着「东云阳子」这个正经的名字。虽然不管用姓还是名来称呼她大概都不会生气,不过应该用哪一个呢,我不由得迷茫。结果不知不觉,「她」这个有点生分的称呼就在我心里固定下来了。像这样把思考往后推,就会发觉在平时生活里叫对方名字的机会其实并没有那么多。
「午饭吃什么?」
看来把杂誌读完了,她合上杂誌回头向我问道。出门吃当然也行,不过今天外边也是毫不客气的烈日。光是从窗户抬头望去,出门的意愿就萎靡不振。
「你能做吗?」
「只要有材料。」
她的声音淡淡的,好像传到耳边就会立即溶化。夏天里,她清凉的声音令我心情愉快,不过冬天里那声音彷彿会被凛风吞没,让我感到有些不满。
「可能哪里有别人送的素麵吧。」
「唔,我去看看。」
她站起身去查看洗碗池了。她原来也会老实地为我下厨啊,真令我意外。我也不是不擅长做饭,所以我们两人经常「你来做吧」「才不要你去吧」地推来推去。本来这次我也不抱希望,没想到成功了,也许是因为她现在心情不错。
她是不会在外表上激烈地表现喜怒哀乐的性格,所以要读出她的心思还真有点难。
我换了一下躺的位置,目光望向了天花板和墙壁上的黑渍。因为老住户们结成了各种小党派,这是个住起来很不自在的地方。扫除和拔草共同负责这点不错,但房间布置很糟糕,建筑本身也旧。要是和她结婚,肯定不能住在这里。像这样把借口和理由混起来考虑结婚这件事,虽然动机不值得讚扬,不过确实出自我的真心。
「结婚啊……」
这种事,在邂逅她时可完全没想过。
我用手撑着脑袋,一边用胳膊把脸遮住,一边蜷缩起身体。
「素麵有了。」她向我报告。「好的——拜託了——」我含混不清地回答,同时回想起与她邂逅时的事。
六岁时,我的父母去世了。我能记起他们的脸,也能回忆五岁那年夏天去旅行时坐了飞机。我确实被他们所爱,对父母的爱也并不是非常饑渴。挖掘他们的回忆,不会让我感到痛苦。
不过追忆过去不是一件愉快之事。父母死后,那群亲戚都一致地想领养我。我认为这肯定与钱有关。竟然有那么多出于善意想领养小孩的人,这个世界可没那么温柔。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也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温柔。
——嘛,就像这样,如果在酒会上把我的身世云云道来,顺利的话就会得到其他人诸如「跟电视剧一样啊——」之类的好评。当然想要顺利就要熟练掌握说话技巧,要是弄错了调味的鹹淡,场上的气氛就会跌到谷底。不论是哪种情况,我都经历过几次,已经大致把握了调整的感觉。那一次酒会,我讲的很顺利。
在大家酒醉程度刚刚好的时候,我把我的人生施以变形(法语déformer),极力让它听起来像个风趣话题;结果酒会气氛颇为高涨,在座的研讨会学生都笑了。研讨会这东西,虽然要调查各种事情、写成报告,还要进行展示,实在烦死人;不过也可以像这样成为与一些人打好关係的契机,这一点值得认可。而且研讨会还有讲师监督,感觉也比同好会更不容易出现问题。
她——东云阳子,就参加了那次酒会,
这时我和她还不是邻座,而是间隔了四、五个座位,对她的注意也没有到想缩短距离的程度。在物理意义上缩短与她的距离,是在大家乱七八糟地移动,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不知怎么就相邻坐在了一起之后。在那之前我根本没和她说过话,别说兴趣,我连她的性格都不清楚。正当我为此烦恼时,反而是她向我搭话了。她的声音像糖果一样淡,好像如果被居酒屋的热气包裹就会溶化,虽然音量并不小,但是要听清楚还是需要稍微习惯一下。
「真是奇怪的话题啊,在这种地方。」
看来在说我刚才的身世话题。她的表情基本上没有变化。
「因为我没有其他说起来有意思的特别体验啊。」
她还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第一杯啤酒。面前堆叠着很多盘子,看来她是以吃为主。我一边数盘子数量,一边看向她。
这说法可能会引起误解,不过她看起来比我年长。文静的嘴角,以及好像退后一步观望吵闹酒会的冷静的双眸。在这酒会中并不引人注目,不是在近处观赏烟花,而是拉开距离,一个人静静地眺望。
和她淡淡的声音相称,她的头髮也呈现不显眼的色调,左右发烫了一个平缓的曲线,刘海留到刚好遮住额头……如果在校园里观察,每两个女生就会有一个留这种髮型。正流行吗,这个。不过她很适合这髮型,所以倒无所谓。
「不过也曾有人说我在捏造话题,或者指责我只是想博取同情。」
实际上我父母确实去世了,基本上也没遇上被同情的机会。硬要说的话,倒是有些陶醉于「同情他人的自己」的家伙来拍我肩膀给我加油。
「那你是怎么付学费之类的?」
「有一位长腿叔叔(注1)帮我出了入学费。后半学期的学费好不容易自己付了,不过不知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没信心啊。」
(译注1:长腿叔叔育英会,又译足长育英会,是一个日本民间孤儿救助团体。其名字来源于美国作家珍·韦伯斯特的小说《长腿叔叔》,书中的长腿叔叔资助了一位孤儿少女。)
问我这个问题的人很少,让我觉得她很新奇。不过更让我在意的是她很珍惜地把装有炸鸡的盆子放在一边,而且一点也没有动嘴的意思。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看到我的目光,她说明了理由:
「我是把喜欢吃的东西放最后那一派。」
「啊是这样——不过再要一碟也行吧?」
「毕竟是AA制,这样不太好吧…」
这样啊。应该说她很谦虚谨慎,不过冷静一想,这样一来她反而得不到好处。
「又没怎么喝酒,吃得又客气,这不亏了?」
我指出这点后,她不再面无表情,露出一副思索的模样,眼珠左右游动,说了一句「确实如此」。然后她叫住路过的店员开始下单:
「我要份辣的油淋鸡~」
你还吃鸡啊?在旁边听的我惊呆了。
之后,其他人以用酒精洗澡的气势不断灌酒,我则在一旁一点点舔玻璃杯底的液体。感觉有点吃亏,于是我向服务员追加了啤酒。一下子,朋友们就像搭便车一样,「我也要」「我也要」的声音此起彼伏。我不禁露出苦笑,沉醉在这舒心的氛围里。
视线投向那边之后,就没怎么关心邻座的她了。
虽然觉得她不错,不过也仅此而已。
和她第一次说话大致如此,并没有留下很深的印象。
下一次和她说话是差不多半年之后。季节由冬季变成夏季,我也升上了二年级。因为必须四年内毕业,一年级时我奋发图强,修了儘可能多的学分,到那时我开始打算稍微堕落一下了。
用不要脸的说法,那就是「我要妹子!」的慾望开始冒头了。我既非圣人也非君子,而是身心健全的大二生。像我这样的家伙如果去年一整年都像禁慾者一样不断重複上课、打工、上课、打工,自然会对女生产生饑渴。也许吧。
不过事实是我缺钱更甚于缺妹子。光是付学费和生活费,如果没有长腿叔叔的援助也很捉襟见肘。这样一来就需要一个不会花钱的妹子。不过一旦我明说出来,被人喷「你装什么大爷」的悲惨场景彷彿就在眼前,所以找起来很困难。
说到底,没钱的话根本没法出去玩。人生真是艰难。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走向饭堂。出于惰性,我照例买了一份炸猪排定食,随便找个座位坐下,突然听到「哎呀」一声。我看向旁边,发现她——东云阳子就坐在邻座。她的名字在研讨会的自我介绍上听过,所以记住了。
话说回来,随着升上二年级,原本维繫我们的名为研讨会的联繫也消失了,所以这样见面还是今年第一次。双方都带着一副「居然还记得我」的钦佩表情望向对方。然后,我们之间微妙地沉默了。似乎在说就不要勉强自己说话了,我们相互点了点头,就埋头于各自的午饭。她的午饭是天妇罗丼。
听说饭堂的天妇罗都是凉的,所以我没吃过,这个好吃吗?我一边有点在意,一边同时向炸猪排伸出筷子。所谓猪排只是被切成五块的薄片,而且肥肉基本被切掉,切面露出的都是白色的瘦肉。我都怀疑这是不是真的是猪肉了。不过我平时总是吃这个。
这口感真不错,虽然没多少肉味,哎呀,不过真心太香了。我一边在心里愉快地抱怨,一边接连又吃下第二、三片,忽然注意到旁边投来的视线。
她视线盯着我的筷子尖。我思考了一下她盯着我的原因,突然想起可能是因为这和她的「后食主义」矛盾。猜想的依据是她半年前说过的话。
我一边模仿一开始大口啖猪排的动作,一边说明:
「我是把喜欢吃的东西放一开始那一派。」
「为啥!?」
她露出打心眼里非常意外的表情。大概就是这副表情成为了很多东西的决定性一击吧!原本淡然冷静的她突然睁大双眼,超出预想的态度让我大吃一惊;至今为止看起来年长的她,此刻却十分天真无邪,足以深深抓住了我的心。话说回来,她气势之猛烈,如果我不立即回答,恐怕会被她揪住脖子;暂时顾不上其他有的没的,我赶紧说出自己能想到的意见。
「那么啊,你看,如果吃东西的时候突然发生火灾、地震、恐怖分子袭击之类的……听起来都是杞人忧天小题大作不过总而言之就是如果出现不测事故没法吃了那不是会很后悔嘛。」
之所以有这种想法,以前在亲戚家时,因为太顾虑他家小孩,结果没能好好吃饭,这段往事应该佔了原因的很大一部分。不过我该吃的还是吃了,结果被人觉得难以亲近。
「还能这么想啊。」
她发出了噢——噢——的感叹声,点了点头。不过看来还是不能接受,又反驳道:
「可最后吃到的凈是讨厌的东西,你不觉得余味很糟吗?」
「只要再喝喝茶,那种感觉就消失啦。」
「还有这种方法啊。」
她好像并没有被我的话感召,还是像平常一样(虽然只是推测)留着炸虾天妇罗,先把炒大叶天妇罗塞进嘴里。她的吃法当然有道理。把喜欢吃的留在最后,应该能振奋一下心情。就像正义的伙伴们也不会上来就放必杀技一样,如果将吃饭当做一种娱乐活动,她的吃法大概是正确的。不过我也不认为先吃喜欢东西的我就有错了。
有没有让两种想法同时成立的方法……啊,对了。
「我突然有个好想法。」
我笑嘻嘻地说出我的灵光一闪。
「如果只吃喜欢的东西,就不用管先后了。」
怎么样,好办法吧!我充满自信地说,不过她的反应相当不以为然。
她呜哇——地张开嘴,以看笨蛋的眼光打量我。
「哎呀当然,我也知道这很花钱所以不现实啦。」
这个我至少还是知道的。虽然我努力申辩,不过她又换成了好像在说「问题只有这点吗」的视线。
「……真是小孩。」
「你说什么了?」
「不……你说的挺好哦。」
她稍微摇头矇混过去之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她抿嘴一笑,融化了如棉花雪一般冷淡的表情,然后咬了一口炸南瓜天妇罗。
可能是我的灵光一闪很合她意,那之后我和她成为了只要打照面就会聊天的关係。
和她一起比较像样的约个会,是在又过了差不多两星期之后。上学期测验刚考完,暑假即将到来,我们沉浸在飘飘然的解放感中,不知不觉开始讨论回家路上顺便去哪逛逛。
「可是我也没钱玩,不如在车站附近一起吃个午饭再回去吧。」
「好啊。」
她也不想在大热天四处逛,于是投了赞成票。唉,不过囊中羞涩真是个切身又无计可施的问题。世界上没有比它更烦的问题了。
我们坐地铁回到遥远的车站,造访了百货商场地下的一间咖喱店。这家店主要做外带生意(take-out),不过也準备了四张椅子供客人堂食。她似乎是这里的常客,我是被她带到这里的。
我点了她推荐的咖喱,然后默默吃起来。虽然是我开口邀请她,不过这时我脑子里基本没有正在约会的意识。看着她气势汹汹地把喜欢的咖喱塞到嘴里,我忍不住翘起嘴角,结果她半眯着眼瞪着我:
「笑什么?」
「你吃的还真开心啊。」
「不行啊?」
「我觉得健康饮食很好啊。」
本来是想夸她,她却似乎不太服气,端正了坐姿,开始慢慢吃。我补了一句「这样好没意思啊」,又被她瞪了一眼,只好继续吃咖喱。
我闭了嘴,吃起咖喱里的配菜,这时她问我:
「你喜欢萝蔔?」
「嗯?没这回事啊,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是把喜欢的东西放一开始吃吗?」
她指着我的圆盘。一看,确实萝蔔差不多被吃完了。
不过我不是有意这么做。
「不是啦,我从来没留意过吃咖喱的顺序。」
咖喱是要从整体来考察的。就像不能只根据绘画的一部分评价整幅画,同理,也不能只以萝蔔土豆之类的来评价咖喱。大概吧。
这么说来,之前说过只吃喜欢的东西就不用管先后了,而一盘咖喱就可以完美诠释这一点,真是强大的料理。说不定吧。
一边想着这种事,我看了下她的盘子,剩下了一块块土豆。这家伙超好懂啊。要是刚刚回答「我喜欢萝蔔」,说不定她就把盘里的萝蔔全丢给我了。
我们又闭上嘴继续吃了一会。她吃东西时总会变得比平时更加沉默寡言。小时候我也被教育过吃东西要讲礼貌不能说话,不过她的情况是另一回事。就像刚刚所说,她是吃得太开心了没空说话。
似乎接收到我的想法,她唐突地说:
「有时候啊,我会觉得吃肉有点可怕。」
她一边用勺子舀起肉,一边发表起否定肉食的观点。
「不知怎么,一想到吃下去的是动物的肉,突然就感到不舒服。不过很好吃,所以很快就觉得无所谓而忘掉了。」
她一边说一边嚼着猪肉。在店里头做菜的人可能听到她的话,朝她瞥了一眼。这时恰好进来两个公司职员模样的客人,大叔虽然还在做菜,还是换上了营业用的友善表情开始给客人点菜。
我以柔和的表情看着这幅景象。她问我:
「拓也(注2)也有这种感觉吗?」
(译注2:此处的「拓也」,原文作日文汉字「拓也」。如无标注下同。)
「没有……不过,可能有些相似的想法、倒是有想过。」
「什么想法?」
被她这么问,我一边看着店里面一边回答:
「在打工的那家店,有些时候会丢掉吃剩的东西。如果这算是亵渎生命,那么会掉进地狱的不只是吃剩东西的家伙,恐怕我也逃不掉吧。」
虽然仅仅是假设,如果人类的死后世界、幽灵之类确实存在,那么人以外的生物也应该有,否则反而不自然。理所当然,它们死后会憎恨人类吧。
而对于被杀的一方来说,不管是被吃下肚还是被丢弃,大概没什么差别。凡是有所牵涉的人类,它们全都恨之入骨。如有可能,说不定它们会来複仇。
閑的时候想到这个,不禁对自己应不应该做这份工作产生些许疑问。不过就算我为此烦恼,这份工作总会有人来做,只是从我换成了别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