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幸福的代價

虽说是约会，裘达依然是那副寻常的打扮。他穿着骑士生制服，带着佩剑。但没有装备防具。

在王都行走的时候，骑士生的身份出乎意料地十分方便。就算什么都不说，别人也能判断出你是什么人，不会随便被人挑衅，也很少被捲入麻烦之中。就算是一些性质恶劣的家伙，也很少会因为被撞了肩膀，就来讹诈哪怕是半吊子的骑士生。

而另一面，索菲尼娅公主还算有避人耳目的自觉，穿了件紫色带兜帽的斗篷。但斗篷下的却是非常时尚的连衣裙式晚礼服，裙子几乎拖到了地面。散发着与其相符的气质，让人能一眼看出是相当有身份且富裕的人。但是，要说最大的变化，还是公主殿下戴起了眼镜，把那玫瑰金的长髮编成了麻花辫。

是打算要伪装吗？裘达轻轻歪了歪脑袋。这更突显出她老实认真的感觉。

侍女弗雷利亚、法尔队长和两名负责护卫的女骑士伴随着索菲尼娅，裘达则带着义妹托妮。

【我也必须要去吗？】

变为马型的托妮问道。如果她是人型的话，恐怕那孩子气的脸上正浮现着不情愿的表情吧。

「也不是让你陪公主殿下聊天啦。难得的休假还麻烦你来搬东西，真不好意思。」

【嗯，算了。毕竟是裘达哥的请求。】

托妮是为了索菲尼娅公主在观光中喊「走不动了」的情况下而备下的保险。

离开骑士学校，他们向王都南部走去。裘达第一个目的地，是有些髒的住宅街。

「大路明明很热闹。」

索菲尼娅公主看着在眼前展现的冷清街道。朴素的石砌建筑连绵着，因为堆着的杂物甚至有二、三层楼那么高，街道照不进阳光，明明是大白天，却依然昏暗。

「这里是平民窟吗？」

「这要看您怎么想了。」

裘达在公主半步前走着，随意地打量着周围。

「这里是亚人街。在王都生活的亚人有近半都在这一带生活。」

「王都居然有亚人的街道啊？」

索菲尼娅公主掩住嘴。

「您讨厌亚人吗？」

裘达面不改色地问道。虽然口气漫不经心，但根据她的回答，也许他会大幅改变对她的态度。

「讨厌吗……我不知道。」

索菲尼娅摇了摇头。

「因为我从未与亚人接触过。」

「一次都没有？」

「嗯，记忆中的确没有过……啊，当然，前几天在某种意义上，也许算是我第一次接触亚人吧。」

公主一边跟着裘达走，一边看向近处的侍女。

「弗雷利亚你呢？有接触过亚人吗？」

「不。」弗雷利亚摇了摇头。

「裘达，事实上……」

索菲尼娅转头看向裘达。

「休汀特贝尔蒂斯……伊贝利艾的首都里没有亚人。」

「是吗？」

觉得有些意外，裘达感兴趣地看着索菲尼娅。

「为什么伊贝利艾的首都会没有亚人呢？」

「因为，毕竟是亚人。是和我们不同的生物。」

索菲尼娅耸耸肩。

「反而是巴伦兰特王都里有亚人在我们看来更让人惊讶。人类是人类，亚人是亚人。有各自的领地，互相之间也不该过多干涉。对吧？」

公主寻求着同意。弗雷利亚和护卫队长法尔面面相觑后，开口道。

「大城市的话都是如此。虽然偶尔也会有亚人来做生意。如果是乡下小镇，倒是会多少与亚人打些交道。只是，因为接触时彼此都划清了底线，据说很少会发生冲突。」

「底线吗？」

裘达重複了一遍，索菲尼娅竖起食指。

「是的。这里是我们的土地，那里是你们的土地。只要不去侵犯他人的领土，就不会发生冲突了。」

「原来如此。真是有道理。」

裘达坦率地表示佩服。巴伦兰特所产生的亚人问题是因为人类歧视亚人，并侵犯了他们的土地——领地才会发生的。只要不觊觎他们的土地，这些冲突应该都是能避免的。

那么，为什么会想要土地呢？是为了一己私慾？这当然也有，但也有因为自己的土地贫瘠，而对方的土地丰饶，为了活下去而谋求肥沃土地的人。

伊贝利艾是寒冷的地方，但同时魔石资源丰富。就算不对别人的土地出手，也能圆滑地处理问题。因此并没有产生国内对立……只是，如果这个平衡被打破，陷入了必须寻求其他土地的情况后，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裘达不禁思考起来。

「话说……味道有点重呢。」

索菲尼娅皱起眉头。裘达苦笑起来。

「毕竟是第一次，这也没办法。说要参观王都的可是您哦？」

「我原本以为你会带我去更热闹的地方。」

「那种地方您已经在视察的时候去过了吧。」

裘达毫不在意地回答。

「难得来一次，我觉得还是这种平时不会去的地方更刺激。」

「刺激吗？的确是一般视察绝对不会放入行程的地方呢。我也很感兴趣。」

索菲尼娅公主被眼镜所遮挡的祖母绿眼睛眯了起来。

「治安还好吗？会需要使用魔法吗？」

「希望不需要吧。」

裘达老老实实地回答。

「就像人各不同，亚人也有各种各样的。如果有亚人解放战线那边的人在……像您如此美丽的小姐也许就危险咯。」

「你知道这一点还带我来这里参观？」

「只要有我在，一般应该不会发生那种麻烦事啦。」

裘达淡淡地说道。这条亚人街对他而言就等同于散步小道。

裘达和索菲尼娅走在街道的正中央。每当接近建筑物，就能看到披着斗篷如人类般直立的亚人，或是沿着墙壁行走的猫亚人的身影。其中大多数一看到人类的来访者，下一个瞬间就消失在了他们眼前……裘达觉得有些寂寞。

——是因为亚人狩猎的影响吧……

呼吁着亚人的自由并挑战人类的亚人解放战线。因为他们的袭击将普通市民卷了进来，招来了人类的愤怒和报复。而成了牺牲品的不仅是进行了攻击的亚人解放战线，还有过着普通生活的一般亚人们。

以抓捕违法者和维持治安为名，人类中极端仇视亚人的歧视主义者进行了亚人狩猎。

如今，因为王都中发生的贵族暗杀事件和艾伦监狱被破坏，削弱了歧视主义者的势力。

还有前几天发生过的对王都的总攻击——也包括艾伦骑士学校所遭到的袭击——以失败而告终，王都附近的亚人解放战线也遭到了重创。当下，人类与亚人间围绕王都的斗争正处于停火状态……虽然裘达有预感，这份平静并不能持续很久。

哒哒哒。轻快的脚步从后方传来。是个有着人脸狗耳的卡尼斯小孩。他撞到了伊贝利艾的侍女。

「啊！？」

弗雷利亚立刻摸了摸口袋。

——哦？注意到对方的小动作了啊，不过，那的确很明显。

卡尼斯的小孩就这么奔跑着想要从索菲尼娅和裘达之间穿过去……但却被裘达一把抓住。

「你啊，还是选选对象比较好哦。」

裘达从挣扎着的卡尼斯少年身上找出弗雷利亚被偷的钱包。索菲尼娅兴緻勃勃地盯着亚人少年的脸看。卡尼斯少年像是威胁一般地呲起牙来，但他的肚子却不争气发出抗议。

「你肚子饿了啊？」

听到索菲尼娅的话，法尔队长让魔法枪显形后走向亚人少年。

「公主殿下，该怎么处理这个人？」

「法尔队长，请把武器收起来。」

「但是——」

「有没有什么吃的——裘达，抱歉。能把钱包给我吗？」

裘达把取回的钱包递了出去。索菲尼娅从里面取出一枚银币，交给了亚人少年。

「请用这个买些什么吧。」

少年像抢一般地拿走了眼前的银币。裘达将那亚人少年轻轻地丢了出去。而亚人少年勉强保持了平衡，避免了跌倒的命运，但他还是低吼着向小路逃走了。裘达看向索菲尼娅。

「这算同情吗？」

「眼前明明有个饿肚子的孩子，你是让我别管吗？」

索菲尼娅微微皱起眉头。

「伊贝利艾有这么一种说法。【丢着饿肚子的人不管是一种罪恶】。我国是个寒冷的国家，有能帮则帮的教条。」

「这教条真棒。」

裘达虽然点头称是，但却并没有露出相应的愉快表情。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可不敢苟同了。」

施捨进行了偷窃的亚人少年。原来如此，是饿到无法忍受才会偷东西的，所以给他钱让他买东西吃。

「我觉得这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那个少年一定会再次行窃。」

虽然刚才的施捨乍一眼看来是一种善举，但就算这顿能吃饱，等下次肚子饿的时候，他恐怕还是会去盗窃吧。

「是呢。我也这么认为。」

索菲尼娅同意裘达的观点。但眼镜后的瞳孔中却没有一丝动摇。

「但是，我们刚才所给予的一枚银币能让那孩子吃上一顿饱饭，他就不用为了填饱肚子而去偷窃，这么想又如何呢？」

「原来如此。」

的确也可以这么想。裘达看向亚人少年离开的小路。

「这的确是盲点。」

但是即便如此，没有解决任何问题这一点依然没有变。只是也不该因此去责备索菲尼娅。这位公主是其他国家的人，原本是可以甩手不管这些的。不该置身事外的是这个王都的居民、统率这个国家的英雄王和劳迪。

「刚才的善举也能改变些什么的。」

索菲尼娅站到裘达身边。

「也许那位少年的心境会产生什么变化……虽然这只是我的期待啦，但人毕竟是善变的生物。」

「公主殿下真是慈悲心肠。」

「才没那回事啦。只是擅自决定【一定是白费功夫】或【毫无意义】，就不去做该做的事，我很难接受这一点。」

公主的表情阴沉下来，目光有些迷离。裘达凝视她的侧脸，索菲尼娅为了掩饰害羞而摇了摇头。

「刚才是从我姐姐那里现学现卖的啦。说的那么自以为是，真是抱歉，请忘了吧。真让人不好意思。」

「我会记住的。」

裘达露出了揶揄的轻笑。索菲尼娅则鼓起腮帮。

「真是个坏心眼的人。」

「经常有人这么说。」

这也是一种乐趣啦。

这么说来，刚才的话真是刺耳啊。恐怕那个亚人少年为了活下去还是会行窃。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该认为是白费功夫就不去出手相助吗？真的没什么自己能做的吗？……裘达打算试着好好思考一下。

有人正在暗处看着走在亚人街上的裘达和索菲尼娅一群人。那人穿着斗篷，遮住了脸庞，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跟着他们。拉开一段距离，从建筑物的阴影处观察他们，然后继续移动。

「……」

「裘达，怎么了？」

索菲尼娅问道。裘达瞥了背后一眼。那里有亚人，但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他看了眼托妮。她望向后方二十米处的建筑物。但是看起来并不是十分戒备。她那纹丝不动的耳朵就是证据。

「不，没什么。」

裘达带头走了起来。过了两条街后，他们来到了开阔的场所。这里飘着浓汤的香味。是亚人街的餐馆。虽然离吃午饭还有些时间，但已经有几个亚人坐在了店前的席位上或站着吃东西。店主是个有着杜伯曼犬脑袋的犬系亚人，他正扯着嗓子说着亚人语，一边把汤分给排着队的亚人们。

「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呢……」

索菲尼娅皱起眉头。

「看起来好像在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