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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注册的姓名虽然是珍•伊格尼逊,但本名却是娜塔蕾娜•普雷司特,年龄十二岁,性别为女性,美国籍,虽然说年纪相差很多,但看她的姓氏就能知道,她是『那个』安娜塔西雅•普雷司特的亲妹妹。」
这里是巨大船舶中的高中部学生会室。
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歌琉多等『世界最强』齐聚一堂,进行秘密讨论之处了。
表参道镜华坐在轮椅上,操纵着电脑。从外观上来看,位于此处的器材儘管降低了房间的整体格调,这却为拥有最高许可权的管理者终端,可存取船内所有伺服器的资料库,比起新上任即半化为虚位(虽非歌琉多等人所愿)的学园长办公室更加重要。虽然说每当歌琉多等人聚集于此时,原本的学生会成员为了迴避便要被迫离席,因此会遭他们怒目相视。
歌琉多先让娜塔蕾娜躺在船内保健室之中。
他用粗皮带束缚住她的四肢与躯体,所以或许有点难睡,但她本人应该不会感受到。在决定她的处分之前,他先没收了她胸前的水晶花,并让她吸了轻微的麻醉药品,令她昏睡。麻醉虽然是一种方便的东西,却也是一种医药品,当然与一般药品一样,存在致死量、副作用、后遗症与过敏癥状,不可『尽』信。
然而,为了要束缚住能施展『魔法』的对象,这种程度的戒备是必要的。
「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因为过去自称是安娜塔西雅西雅的亲朋好友的人多如牛毛啊,所以亲妹妹就被淹没在那些人之中了吧,尤其上流阶层的社群帐号可是很惨烈的,『排解难题』还真辛苦呀。」
但站在安娜塔西雅的角度来看,那也许成功地隐藏了身为自己软肋的真正家人──将一棵树隐藏在杂乱无章的森林之中──她或许会认为这样也不错。
嫌疑犯的身分,是以长相与骨骼资料对照全球影像纪录后所得的结果,会因此而曝光便表示娜塔蕾娜并未考虑逃亡路线,而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试图速战速决、报仇雪恨吧。
歌琉多皱着眉,道:
「那就表示安娜塔西雅也是美国籍吧?虽然曾提过她的势力在北美大陆比较强。」
即使毁灭世界也要击溃可恨的仇人,但事后冷静一想,他们甚至不知安娜塔西雅的故乡在何方,歌琉多对这种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才察觉到的生活气息感到一丝惊讶。
无法掩饰。
这是歌贝歌琉多最真实的答案,自己愈想隐瞒,愈会造成一片泥沼。目前应该开诚布公,并这么提议──这女孩也许是一名复仇者,但她那不成熟的利刃却未夺走任何人的性命,事件早已结束,所以应该留她一命。
他想获得的是信赖。
因此,有所隐瞒只会带来负面影响。
他当然有所担忧,这是否真的是正确选择?但既然自己已经做出决定,就仅能以最高效率贯彻这个选项,毕竟一旦开始了就无法回头。
「……」
雨脚舞梨香靠着墙壁,早已露出了骇人的眼神。目前双手环胸并观察状况的她,是怎么样的态度,歌琉多已经于『之前的事件』之中一再见证过──舞梨香会严谨地区分敌我,为了守护自己认定为伙伴的人,将无所不用其极。这一点,在她以雷射乾脆地狙杀了已经投降,且无力战斗并或许可笼络的艾利希亚时,便不言而喻了。
倘若因笼络对方进我方阵营,而摧毁了原本已经建构完成的和谐,那么她宁可捨弃这样的伙伴。
这就是舞梨香的原则。
身为她的青梅竹马,歌琉多觉得她这一点相当值得倚靠,毕竟歌琉多仅因与她为旧识,就被她无条件地纳入同一阵营之内。然而,这不适用于目前的状况,若不先说服她的话,就算娜塔蕾娜此时昏迷不醒且无从抵抗,也会被她冷血地杀死。
而要是对此事视若无睹的话,历史将会再度重演。
因为是世界最强,所以没有关係。
只要对方胆敢违逆,哪怕只是一名十二岁的少女,也会痛下杀手。
一旦打造出这样的世界后,便难以扭转了,等待着自己的唯有重蹈安娜塔西雅等人覆辙、无法回头的最强生活而已。倘若并非世界最强的话,便会被宣判有罪并锒铛入狱,因此,纵使仅为拚一口气,也必须紧抱这个最强地位不放,并因此遭到最强二字所桎梏。
「表参道学姐。」
「什么事?」
「娜塔蕾娜的战斗经验如何呢?」
「我重新翻了一遍纪录,包含训练在内几乎等于零呢,她曾经去上过家乡的空手道课,但半年后就不去了,或许是不擅长和人争斗吧。」
「……那她是怎么成功伪造姓名和身分的呢?」
海上水晶魔法学园•葛摩诺亚,为对抗危害全世界之『威胁』的最重要机构,儘管一口气补充了高达一千名人员,但理应彻查过所有人的身家背景了。
虽然有多种可能採用的选择,诸如窜改会在追蹤範围内的电子资讯、贿赂或色诱考官、购买或冒充他人身分个资,但仅凭一名过去活在正常社会中的十二岁少女,是不可能独力达成这些类似特务电影剧情的行为。而且,她是在何时得知自己拥有水晶魔法的素质,并能用于复仇的这项情报呢?至少肯定不是在国中部的考场上得到检测结果、得知自己拥有素质之后。另外,她又是从何处得知阿努比斯这个神名的呢?假使安娜塔西雅对家人隐瞒了本性,就不可能由她亲口透露出仰神魔法之事。
这不合逻辑。
歌贝歌琉多直截了当且铿锵有力地道:
「有『幕后黑手』在,他们恐怕待在船外的安全地区。」
「……原来如此。」
「他们将必要的情报泄漏给安娜塔西雅的相关人士知道,并把对方改造为刺客。不过,他们真心认为光凭娜塔蕾娜这一个外行人,就能杀死我们四人吗?不如说,他们是想赌一把,赌我们打倒娜塔蕾娜后,四人可能会针对她的处置而彼此对立吧?」
实际上这并无根据。
应该说,纵使错了也无妨。
对歌琉多而言,只要能将矛头(主要是持超攻击性态度的舞梨香)转向眼前的娜塔蕾娜之外的其他目标即可,而长相姓名不明的『幕后黑手』正是最为理想的对象。毕竟,当人追寻着虚无飘渺的目标时,便不会想攻击位于触手可及之处的对象了。
「这么一来就不应该杀她,我们一定需要有关『幕后黑手』的情报,如果放着他们不管的话,下次或许就会是艾利希亚的双亲或是雪野的信徒之类的找上门来。而且,这次的事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单独犯案,如果葛摩诺亚周遭还有其他同伙,就必须整肃一番,对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
表参道镜华立即表示认同。
然而……
「……但这样的话,如果不把她五花大绑,并透过拷问或使用自白剂的话,感觉会很危险呢。你认为靠警察那种小儿科的侦讯,真的能套出最真的实话吗?我们虽然是战斗专家,但可不是侦查专家喔?」
「唔……」
身材玲珑有致的学生会长,仅极为理性、有效率且并未抱有一丝好恶地回应道。
第一反应为诛杀。
替代方案则为自白剂或大刑伺候。
真是岂有此理,然而,即便葛摩诺亚有一千人以上的学生,并载着许多管理与教育他们的成年教师,但无论为镜华或舞梨香,只要『世界最强』一旦拍板定案了,恐怕他们也无法忤逆,纵使为『那名』孔武有力的体育教师(?)清泽波止也无法反对。
此四人心之所向将成大势所趋。
他们单一人即拥有那么强劲的影响力。
毕竟,『第二艘』葛摩诺亚即是为了他们所安排的船。
「虽然舞梨香同学一味喊打喊杀的也颇有争议,但歌琉多同学呢?你之所以偏袒和同理娜塔蕾娜•普雷司特的契机是什么?仔细想想,这件事本身或许就是受她操作的呢。」
的确如此。
也许诚如她所说。
歌琉多对娜塔蕾娜一无所知,她一开始状似小动物般畏畏缩缩地说『请、请问,那个、呃』,明显是为了使自己放下心防的拟态,若仅因如此,就有了想守护她的念头,便可谓愚蠢至极。抑或原因并非出在娜塔蕾娜身上,是自己对亲手斩杀的安娜塔西雅感到歉疚吗?但这更令人困惑了,复仇行动本身正确无误且必须执行到底,为了赎罪而掩护对方妹妹的话,就会摧毁自己的根基。
歌琉多深思。
并老实地回答:
「我已经厌倦了……」
「厌倦了什么?」
「厌倦了用这双手去杀人。没有任何理由,单单杀人本身就是不对的行为!之前的复仇行为是基于如果不杀了她们的话,这世界就会陷入无法正确运作的荒谬状况之中,但现在不一样了!!就算我们不情愿也成为了世界最强,只要运用这个身分,稍微手下留情,也能在不杀对方的状况下解决事情,因为没有理由,所以不应该杀她,没有理由的话,就算不杀她也可以吧!!这样的世界才正确吧!?」
「那么,你就那么做吧。」
舞梨香终于开口了。
接着,她对于实战的想法果然单纯至极。
「由我来杀她,这样就不会弄髒你的手了吧。」
「不、不是……!!」
不对,自己并非想这么说。歌琉多想守护包含舞梨香与镜华在内的伙伴,但倘若舞梨香抗拒的话,便无转圜余地。毕竟,她的人生属于她自己,单纯且兇残,却指出了目前某个选项的本质。
假使此时无法得出共识,仅需各自对娜塔蕾娜下毒手即可。
如此一来,就毫无意义了。
人只有一条命,只要其中某人临时起意打出了『杀人夺命』卡,娜塔蕾娜便气数已尽。而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将众人的命运逐步导向灭亡之路,犹若过去的安娜塔西雅等人!!
「哈哈哈,歌琉多同学,你还真是被说倒了呢。」
轮椅上的镜华天真无邪地笑着。
接着,只见她阖上一只眼道:
「歌琉多同学,你所说的话正确无误,但其他人要不要买单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喔?无视交涉的顺序,只凭着宣洩个人情感,就想让对方赞同自己的意见,这不过是一种否定我们想法的作为罢了。」
「那该怎么办?」
「这样啊,来公平地抽籤之类的如何?歌琉多同学,你能帮我拿一下桌上的便条纸和红笔吗?」
表参道镜华撕下空白的一页,将其撕为四张,以红笔于其中一张上用力地画了个圆,再将纸条丢进上面开了一个圆孔的盒中,那应该是用于分配新学生会职务所用的吧。
如此一来便无法作弊,这乍听之下是个使人陷入绝境的提议,但此时少年却领略到学生会长的意图,她果然是一名成熟的女性。
镜华方才丢了几张纸片进盒中呢?
要达成被视作世界最强所有人的共识,代表还有这招──
「!激磁启动,爱音出来吧!!」
「是的,祭品大人。」
肌肤苍白的水晶少女自歌琉多腹中轻缓滑出。
她面无表情且歪着头等待命令,爱音的存在使得情势有所转变。
「我们不需要都抢到那张签,总之妳就为了我行动吧!」
「好喔。」
她所做出的回应无法令人觉得这攸关一条人命,即使对她说「中午在学生餐厅吃牛肉盖饭」,她也会像这样点头答应。
而即便毫无根据,舞梨香或许察觉到状况产生了变化,脸色「唰」地一变,道:
「等等!反正你打算让小爱站在你那边好提高机率吧?但靠运气决胜负的话,和人数差距可没绝对的关係呢!」
「那妳就不需要怕了呀,来,大家,把手伸进去吧,预备──」
没错,用抽籤的话,歌琉多绝对能赢。
「啊!」
「……」
舞梨香莫名地叫了一声,镜华则别有深意地笑了一笑,胜负已定。
接着,歌琉多比其他人都更早从盒中抽出了手。
「我抽中了,先收留娜塔蕾娜,舞梨香,这样妳就没意见了吧!!」
「~~~!!」
闻言,舞梨香面红耳赤地猛然转向镜华,但这名坐在轮椅上的学生会长只是耸了耸肩。
「真伤脑筋,靠运气的话,就没话说了呢,真赢不过歌琉多同学呢。」
「妳根本就……」
「妳是指什么呢?」
对话没有继续下去,之后房门开阖,并发出炮击般的声响。舞梨香也许是认为无话可说,就走了出去。儘管如此,于得到结论后,她为了众人,也不会默默杀死娜塔蕾娜了,假使她那么做的话,将导致位于葛摩诺亚权力中心的歌琉多、爱音、舞梨香与镜华这四人从阵营内部分崩离析。纵使她言行举止过于激进,却一心希望守护伙伴,擅自杀人夺命将导致自己迷失初衷。
歌琉多望着舞梨香离去的房门,轻轻吁了一口气,道:
「真亏妳能在那状况下想到……」
「哎呀,歌琉多同学,你能看穿这一点也不简单呀。」
四人同时将手伸进看不见内部的箱中。
不过,只要歌琉多与爱音其中一人抽中即可,例如,趁爱音将舞梨香与镜华的手推至箱中一侧加以妨碍时,歌琉多再悠哉地翻找便能获胜。
镜华撕开了一张便条纸,并用力地以红笔在其上画圈,由于那仅有一张,以指腹触摸即可区别。
「表参道学姐,谢谢妳,老实说,只有我的话就没办法了……」
「我和舞梨香同学不同,可并不善良温柔喔?不过是因为现在杀了娜塔蕾娜的话,就无法取得情报了,所以我才暂时帮助你的。毕竟,只要她还活着,就随时都能严刑逼供嘛,所以说,如果用你的方法无法得到足够的情报时,我会再重新提议的,提议说是要收留还是拷问她。」
「……」
「下次就无法用这招了吧,毕竟个人战和双人战的规则天差地别,歌琉多同学,你有自信能在单纯的辩论之中赢过我吗?」
「请不要强人所难啦……」
避实击虚为镜华的强项。若歌琉多关在安全的房间里耗费数小时再三琢磨,或许也能想出相同方法,但她却能在一瞬之间灵光一闪,真可谓不同凡响。而除了这个创意本身之外,她介入的时机点也堪称绝妙,因此,歌琉多与舞梨香不知她何时切换了轨道,就眼睁睁地忽略了。若她的鬼主意以这种速度用在自己身上的话,歌琉多肯定会无暇思考就被逼上绝境,并败得惨不忍睹。
轮椅上的谋略家嫣然一笑,道:
「那你就卯起干劲吧,我只要能得到结果就好,不会在意过程的。如果你能用你所希望的方式获得她的信赖,并得到必要的情报,那么娜塔蕾娜•普雷司特的未来人生就有一线生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