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墮落論

「——从班上同学……和时时同一初中的同学那里听说了」

须藤看着《十四岁》，以目击者描述犯人特徵的口吻说道。

「那孩子的姐姐笔名就是叫『柊户倾』来着。于是搜索她都写了怎样的书看看，结果最新作就是这本《十四岁》……然后我就记得细野好像经常读这本书来着……」

「嘛，是，是这样的。」

「是吧，总有种奇怪的预感，于是我就买来读了一下。这本十四岁虽然难懂，但是偶尔有些地方会看得懂，有点意思……然而我还是想问一下」

须藤的目光变成侦探的样子。

「这个『时子』……就是『时时』，对吧。」

我不由自主的避开了她的目光。

「……细野也注意到了吧？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吧。所以……我稍微有些混乱了，时时和细野关係很好是因为这本《十四岁》吗？」

……嘛，果然会变成这样。

就算是不太读书的须藤，也会注意到这本书所写的少女和柊是同一个人吧。这样看来，自然就会考虑到我和柊的关係是源于这本《十四岁》。

……变成了很麻烦的事啊。

柊看起来想隐瞒自己是「时子」的事。

所以至今我对谁都没有说过，实际上时子=柊时子这件事，说真的，在校内曾是仅属于我和柊的秘密。

但是终于被发现了。

「那个，本来是打算直接去问时时的……但是又不想用过于奇怪的方式伤害她。那孩子很纤细，关于这本书的事可能有什么隐情……所以，打算先来问细野看看……」

这恐怕是很正确的判断。

第一次知道柊就是时子的那天。当时，柊一直太过焦虑，即使现在我回想起来也觉得太过了。肯定在她的眼里「自己是时子的蓝本」这件事是十分敏感的事实。因为我是《十四岁》的粉丝，所以后来她似乎也没有特别在意。但是被基本没有读过书的须藤发现了的话，她们之间的关係就有改变的可能性。

柊好不容易和须藤他们成为了朋友。我不想我的话语导致他们的关係发生变化。

所以说……我应该怎么做呢。

该如何婉转的回答呢。

虽然想适当的说些谎话，但是想要马上想出合理的说明是不可能的。再说，就算好好的编造了谎话，之后须藤和柊之间对话时也可能会产生违和感。

也可以用「现在不能说」这样的回答来拒绝。但是，这说不定会让须藤的心里留下疙瘩。

……这样的话，倒不如就在这里把话说明白。

把至今为止的事全部说出来，然后拜託她暂且当作没事发生。我感觉这是就目前看来应对这场风波最好的办法了。虽然未经本人同意就说让人过意不去……但是柊一定会理解的。

「……嘛，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

听到我这样说，须藤皱了皱漂亮的眉头。

「怎样的原因……？」

「说来话长了……要从我初中的时候偶然在书店看到这本书，然后变得非常喜欢它说起——」

我向须藤说明着。从中学开始就醉心于《十四岁》了的事；到了高中这本书的主人公时子突然出现在眼前了的事；被她求助依赖了的事；然后陷入恋爱了的事。

「——所以说……」

看着须藤认真倾听的样子，我总结道。

「正如须藤所说，时子就是柊。说起来，我们现在正在时子的故事续篇序章哦。」

「……原来如此，这样啊。」

须藤应和着，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时时，就是时子的原型啊……怪不得这么相似……」

须藤的反应稍微有些让人意外。

她平常应该会「诶——好厉害！」或者「得要个签名了！」之类的更大的反应才对。为什么须藤会露出那么严肃的表情呢。

「……那个，那么细野是因为喜欢这本书里的『时子』，于是以此为契机也对时时产生兴趣开始交流了，是这样吧。」

「嘛，算是吧。该说是契机吗，那个时候因为喜欢时子，所以就这样对柊产生兴趣。」

「而且，多亏了小说，也知道了她的思考方式和喜好，才能够好好帮助时时。」

「也是啊」

「这样啊……」

须藤又一次低头了。

「这样啊……是这样啊……」

然后她发出了深深的叹息声。

「唔嗯，总感觉……这样很危险啊。」

「……危险？」

「……啊，不是！说不定是我误会了。」

须藤抬起头，在面前挥手示意道。

「那个，我姑且问一下……细野喜欢的不是《十四岁》里的时子，而是眼前的柊时子，对吧。」

「……哈？」

「不是，总感觉表达混乱了……怎么说呢」

「……不是，有什么混乱的，实际上就是同一个人。这本《十四岁》把柊写进小说里了。须藤也读过吧，应该明白吧？这里写的完全是柊本人」

「虽然是那样的……」

好像是在组织语言，须藤的目光游离了。

「确实这本小说很厉害的表现出了时时的心情和气质。作者柊户倾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是吧？」

「实际上，也是经过取材的，如果时时本人也认可的话，我想那就是把时时在小说里再现化。」

须藤担心地看了看我的脸。

「——时子一直都是《十四岁》里那样的吧，但是时时渐渐在改变吧。」

——渐渐在改变。

这句话——为什么如此震撼。

盘旋在心中的形状不清楚的某物总算得以碰触。

「实际上，这本书出版已经是前年的事了，已经写了有一年的多了。应该已经过去两年了。而且时时已经上了高中了，不可能没有任何变化。现在的时时也已经不是那时的『时子』了。」

——心跳渐渐在加速。

无意识中视而不见的事实，就这样摊开在眼前。

「确实，也许契机是《十四岁》的话，刚开始可能很顺利，这是肯定没错的。但是……现在出现在眼前的柊时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不是故事里的主人公……我想细野，还是好好地喜欢柊时子这个活生生的人比较好」

说到这里，须藤为了掩饰什么笑了。

「啊！当然，要是我多嘴的话你无视掉就好了！也许是我担心过度了，你们两个人幸福的话，我觉得怎么样都没有关係，那个……」

但是我——我没办法好好回应须藤的话。

说不定。

说不定，我抱有的违和感——就是这个。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样想的话所有的事都明白了。

柊，改变了。

如果是时子的蓝本时的她，应该不会和须藤还有修司成为朋友；去卡拉ok，招待别人去家里，这些事都不可能去做。

不仅仅如此。

在休息日把根本不是男朋友的男性叫出去，一起牵着手走路——还说出了「下次再陪我」这样的话。

然后我便产生了违和感——果然，是因为柊採取了与「时子」不一样的行为所造成的吗？

胸口纠结的感觉开始显露了出来。

混乱，一点一点地渐渐支配了我的大脑。

柊——渐渐变得不是时子。

从《十四岁》中的描写的那个时候开始，就渐行渐远了。

最初柊向我求助的时候。我认为「我能做到」。那时逃避与人交往，只想着平静的生活的我想要帮助柊。

之前，因为她是时子来着。

正因为她是过去一年让我共鸣、一直憧憬的对象时子，我才决定了待在她的身边。

那么，我——能待在已经不是时子了的她的身边吗？

我敢说我喜欢她吗？

「……细野？」

须藤直勾勾的盯着我的脸说。

「没事吧……？脸色好难看啊……」

「……啊，啊啊，不好意思，我没事。」

我摇摇头，强装出一副笑脸给须藤看。

「稍微，想了下各种各样的事。但是，我觉得没问题，我觉得我是真的喜欢她的。即使她变了。」

「是，是那样就好了……」

须藤的脸上开始浮现出焦急的神态，看到我刚刚的反应也是在她的预料之外吧。

「不好意思，突然在晚上来打扰你……只是因为有点在意而已。」

「哦，嘛，别太在意，没关係的……」

「嗯，我知道了……」

我在玄关送走须藤，然后返回了房间。

脑海里，仍然无法好好整理刚才和她的对话。

——柊渐渐在改变。

——总有一天，会与「时子」仿若两人。

我所抱有的违和感，真的就是关于这件事的吧。

而且，这是事实的话——今后我和柊的关係又会怎么样呢。

考虑到此，我想起来了。

我拿出手机，确认着行程表。

明天放学后，柊有话要对我说。

我不知道她打算要说什么，也许只是单纯的閑聊也说不定，也许是要听她心里话也说不定。

即使如此——这一切也一定很快都会变得明了。

违和感的真身，今后我们会怎么样，到那时全都会清楚了吧。

与其说是预感，更不如说是确信。

我从书包中拿出了《十四岁》。

一直以来握在手里多少会使我有变强的感觉——现在不知为何，就像是拿着非常令人不安的玩具武器一样。

＊

「——真的很抱歉，每天每天都……」

第二天。回家之后再次在公园集合，在长椅上等待着的柊感到抱歉地微笑着。

「但是，我想今天时间不会太长，只是稍微有点话想你听我说。」

「……嗯，我完全没关係的。」

看见柊那样的表情，我多多少少有些安心了下来。

从须藤那里听到了那样的话，我就做好了面对的準备。然而自从到学校开始，我并没有觉得柊是和至今为止完全不同的陌生人。

今天的柊和往常我所了解的柊一样。依旧是一位和时子并没有什么区别的文学少女，看来我和须藤都有些担心过度了。

公园里的时钟指着下午五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