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妻子已经相识十几年了。
我对于终身受雇于大江家这点感到有些不安。嗯嗯,唉呀。
我不像妻子一样那么习于现在的生活。嗯嗯,多少嘛。
全年无休的主僕关係让我觉得喘不过气。嗯嗯,真受不了。
我有时会想要在这栋宅邸以外的地方建立家庭。嗯嗯,是啊。
到时,我想要直接请他们把女儿还给我。嗯嗯,我不会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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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是坂菜种——大江家的家事都是由我一手打理的。
尤其呢,我最自豪的就是能以烹饪手艺换取薪资了。
因为太太只会做奶油炖菜,而桃花小姐又只会煎荷包蛋嘛——
这个家的每个人,都是吃我做的菜度日的唷。
这么一想,就让我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洁先生他也说过我做的菜是最好吃的呢。
对于介绍这份工作给我的太太,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她才好。
……呃,请问还有什么需要我补充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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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伏见一同从桃花房间单飞独立。骗你的。
「又没做什么事,你应该觉得很无聊吧?」
伏见摇头,让血液流通稍微好转的脸颊泛起笑容。
「看着你,我会不知不觉变开心。」
「……你把我当葯啊?」
初中的导师曾说过,一口气吃八颗头痛葯,世界会变轻盈。
【问题】。
伏见舞动她的记事本,当我「什么?」地询问内容后,她的喉咙发出声音。
咕、咕、咕地好似在脖子上累积氦气般,隔了一会儿才挤出问题。
「毕业旅行的土产」【好吃】「吗?」
又提过去的事。那是上一集的事了吧?是人生中的另一个阶段。
「很甜喔,谢谢。」【好吃】「吗!?」
「噢噢!」头被她剧烈摇晃。很甜和好吃不是意义类似的词吗?
接着,她强迫我表达对味道的感想。与其说我是言论自由的人,还不如说我很会因过度自由发表言论而招人反感。既然她强制我回答「很好吃」,那我当然要乖乖当个服从社会的小齿轮。真是瞎扯。
【解决一件事了】——满足的伏见放开了我。
【接下来】【怎么办】「呢?」
「这个嘛……就来噹噹大家出乎意料的侦探吧!」
就在进行交谈时,我们正好抵达二楼楼梯附近。当我鼓起干劲要来扮演侦探的那瞬间——「嗯?」
黑影突然包围住所有世界,我的视觉被漆黑佔据,害我做出无谓的行为。
「停电?」
全身有如被急雨淋湿,被紧张感搞得又湿又滑。
接着,突然听到有人踩着地毯跑来的声音,音量真的十分微弱。
一开始我还以为就像进鬼屋一样,是伏见扑过来抱我。
但冲击却从头顶落下。
「呜!」漆黑中散落的不是火花,而是鲜血。我的后脑勺被某种东西奋力殴打,脖子遭到连番敲打,连呻吟的时间都没有;双腿失去力量,连脸都埋进地毯里。虽然被爱出风头的痛觉阻挠,但心灵仍有办法继续运作。不过身体就没什么出息,已变成连抹创伤葯也恢複不了的状态。
混帐,利用地毯消除脚步声!这房子的设计有够差劲。
察觉异状的伏见出声喊叫,但我已不在她伸手能摸索到的位置。殴打声不断连续发出。只有第一下瞄準我的头部,之后都猛攻背部、肩胛骨,接着把我踢翻后朝腹部猛打。真希望对方明白表达到底想不想杀我。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伏见你快逃呀!把我当作诱饵是最正确的使用方式,快逃呀你!现在可是我人生当中最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就让我享受这份荣耀吧?压低脚步声,别呼唤我,在黑暗褪去前迅速退离现场啊!
袭击者的攻击已进入结尾。没错,时间拖太长的话,你就危险了。
某人蹲了下来,紊乱的呼吸靠到我身旁,接着对方抓住我的左手。「&—%T%"((I(~)&%%%&#$—!」无视我的挣扎,将我的手肘做为支点折断。在我自豪的痛苦呻吟中,骨头毁坏的声音格外响亮地震撼鼓膜。
深扎进指甲、额头甚至耳内的痛觉,让我倾倒出没有内容物的胃酸。
接着,不知是否因已获得满足,这个贼同意就此撤退,从践踏地毯的震动可知对方已全速脱离现场。由不加害目标以外的人来说,可真是位绅士。
虽然心灵还挂在可容忍範围的边界上,但身体已发出哀嚎。
没办法昏厥,也没办法恢複原状。
在伏见面前这么逊,要是说给班上的人听,学生会………………………………………………
……………………在我意识崩解前一刻——
我最先担心的,是升上三年级后还会不会和麻由同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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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美术课,男生和女生必须互相画对方的肖像画。
这领域我很不擅长。话说回来,我把这个漫画中会出现、大人爱用的辞彙直接拿来用,但「领域」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坐在我对面画图的,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她明明毫不运动,但脸颊却常常泛着一股红晕,因为这个缘故,她总是莫名其妙被欺负。
女孩心不甘情不愿地瞪着图画纸。
我们两人都没有看着对方的脸,只是让铅笔在画纸上舞动着。虽然同属于百人一首社的社员,但却连在社内都从不交谈。(注:百人一首是一种纸牌游戏,共有一百张牌,每张牌上面都印有和歌。)
没办法,因为教室的座位就是这样编排的嘛。
既然没办法依照女孩的脸来画,那就只好随便从我记忆中挑一张脸来参考了。我一边祈祷赶快画完、赶快放鬆,一边描出线条。
我们隔壁的那对男女,在上课过了二十分钟后才开始动笔。一个女孩朝他们走了过来,他们三人的对话就这样擅自跑进我耳里。
「不好意思,脇田同学……可以跟我交换模特儿吗?」
女孩抱着装有图画纸、铅笔及颜料的蓝色包包害羞地提出这个建议,看得出来有些胆怯。
脇田同学端详了一下坐在对面的男孩,确认他脸上的表情。接着,她对女孩微微一笑。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混杂着嘲讽与接受的意味。
「好呀,你的模特儿是?」
「谢…谢谢你。嗯……是竹田同学。」
「嗯——」脇田同学环顾四周,看到了孤伶伶呆坐在位子上的竹田。「找到了!」她简单收拾了画具,站起身来。
协议成功后,女孩一边观察新模特儿的反应,一边在空位上弯腰坐下。男孩露出灿烂的笑容,她因此鬆了口气,表情明亮许多。
这两人在教室内总是黏在一起,同时也总是被朋友排斥、嘲笑。名字嘛……我不记得了,好像是叫做小刀小哞吧?
「吶,阿道。」
啊,对对,男生叫做阿道,而女生好像叫做小摩。
「嗯?什么事?」「对不起,我……太任性了。」
小摩对阿道赔不是。喂,你该道歉的人不是他吧?我揉了揉右眼,试着将他们的对话当成背景音乐。
「这句话留着待会对脇田同学说吧。」
阿道似乎也和我看法一致。他像个监护人般地念了小摩几句,让小摩为此沮丧不已——我只是猜测啦,因为我的目光只停留在画纸和听课上。
「不过……小麻,这样才像你。我觉得很好啊。」
阿道下句话马上就打了个圆场。对喔,是小麻才对啦,小摩是个胖男生。我一边于画纸涂上眉毛,一边用眼角余光窥伺他们。
阿道傻傻笑着,而小麻则无力地垂头丧气。
「我有这么任性吗……?」
没错——身为局外人的我默默点头。
「对啊,你在家里不也对爸爸妈妈予取予求吗?」
阿道并非语带讽刺,而是爽朗地笑着讚美小麻的家庭。然而,小麻可能觉得自己被当成小孩看待,于是嘟起嘴来。
「才没有呢,爸爸都夸人家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是啊,小麻的确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这句话太过直接,让我的耳朵都要弯成四十五度角了。
小麻又羞又喜,满脸通红。
坐在我对面的女孩也愕然地瞥向他们。
阿道大剌剌地和小麻聊了起来,彷彿这堂是会话课似的。
「可是,你怎么现在才过来呢?刚刚在做什么?」
「因为大家都坐着,我不好意思一个人站起来……」
小麻悄声回答,音量小到几乎要被漫步于纸上的铅笔声淹没。
「所以才犹豫了这么久?」
「嗯……」
「你从以前就是这样,很怕羞,连刚刚的音乐课都没办法开口唱歌。」
阿道指的是午休前的歌唱测验。全班必须一一在老师的伴奏下唱歌,很多人都不喜欢这样。
这位在我眼睛及画纸前的女孩,都涨红着一张脸唱完了。轮到我唱时,因为我觉得不会有人专心听我唱歌,所以并不在意。
「平常在自己房间哼歌倒是挺自在的嘛~」
「因为我不怕被你听到呀。」小麻手撑着膝盖,探出身子。
他们互相凝视着彼此,铅笔也只好跟画纸玩起瞪眼游戏。
「今天要不要来我家玩?」
「你家?好啊。」
「太棒了!」她双手合十,发出意想不到的大音量。小麻本人似乎也害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缩起脖子观察周遭的反应。
左右张望的小麻恰巧和我四目相交,接着默默低下头来,我也赶紧将视线回到画纸上。
「我们来画画吧。」阿道温柔地催促小麻。
「嗯…嗯。阿道,总觉得不用看你的脸,我也可以画得出来呢。」小麻语带得意地说。
「………………………………」
这两个人……阿道和小麻,总是成天腻在一起。
阿道的个性就像上述的那样,所以和大部份男生也都处得很好,有时让我觉得很佩服。
至于小麻呢……因为她老是跟在阿道后面,加上面貌姣好,所以常常被女生们欺负——其实这也不关我的事。
美术课总共有两小时,但我在第一个小时内就完成了。当我把作品交给老师后,老师还惊讶地问道:「你画的是谁啊?」
我的模特儿是个戴着眼镜的女孩,但画里面的人却生得一副视力良好的骨架,所以马上就被拆穿了。骗你的。
被老师这么一说,我才发现笔下的那个人长得有点像我妹。
接着,我从学校打道回府。
但我并没有遵守「向老师说再见」这条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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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灯结束。
猛然回神,我已经回到了地下室。
八年了。
我在深渊祈求光明,同时却又被困在可怕的黑暗中。因饥饿而变得敏锐的五感和我长久的经验重叠在一起,告诉我一件事——
这里曾有许多人遇害。
然而,我现在究竟是处于什么样的情况?身体摆着什么样的姿势?连这些我都难以掌握。慌乱的呼吸使我觉得不舒服,于是我先试着屏住气息——太难了,让人越试越心烦。我将额头敲向地面,想要借着这鲁莽的行为夺走整个意识。嗯?额头……啊,我知道了,看来我应该是趴着睡昏了吧?地板的坚硬冰冷透过脸颊和鼻子传达给我,让我确定了这个事实。
嗅了一嗅,闻到的儘是霉菌、尘埃以及泥土的臭味。
我的嗅觉比平常还要灵敏许多。
……不过,我对这间地下室倒是没什么「反应」。我的内心世界果然不简单。
「……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