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问过很多人。
「你幸福吗?」
有着一对胸部如蛋糕般丰满柔软的女性用沙哑声音说:「还算幸福吧。」
已成年的少年少女含糊地笑着说:「或许吧。」
没在工作的医生躺在床上,用手撑着腮帮子,手抠着脚底板说:「幸福~」
依旧勤奋不懈的刑警则不假思索地回答:「毫无怀疑余地。」
「吼~~」妹妹咬了我。
没啥名气的钢琴家明明没被问到,却擅自跑来回答:「一点也不。」
意外地,我熟识的人们人生似乎满顺遂的。
我认为这是一件非常棒的事。
真的。
最后,我问离我最近的她:
「你幸福吗?」
她扑了过来,令我痛切地感受到她。
以前,我曾用椅子殴打别人的头。对方是我的小学同学。
不知他是从何处听到的,我猜八成是从他父母那边听来的,并被叮咛别靠近我吧。他并不是被叮咛说「别靠近那孩子。」就会乖乖照办的小学生。一知道我的出身,那名同学立刻来嘲笑我。
赤裸裸地,毫不客气地提起我父母的过往来挑衅我。
当然,我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暴跳如雷。我早就明白这种事总有一天会发生,做过许多充耳不闻的练习。我无视他并继续看书。但不只那个同学固执纠缠,其他人也跟着加入战局,等到连妹妹也被当成辱骂对象时,我再也无法维持理性。
要嘲笑我的父母可以。虽然听着令人很不舒服,但他们确实过着这种生活。即使他们的人生悲喜交织,或许还凈是悲惨之事,但他们肯定是那样活过来的。即使是父母与孩子,各自都有自己的人生。
别人要怎么判断或评论,那是别人的自由。
但妹妹不一样。
妹妹就是我,我也等于妹妹。
儘管两人的性格脑袋及品行都是天壤之别,但我们确实有共享的事物。
因此——
『难怪你妹妹脑袋有问题。』
被人如此随意羞辱,我无法沉默下去。
妹妹的确很笨,但绝不是疯子。
而我也不是。
我站起身,满腔怒火地回头,恰好见到一张没人坐的椅子,忍不住抓住椅背就朝对方挥去。现在想来,真亏小学生的小手抓得起来。多半是血气沖脑,刺激了脑中未知领域,发挥出力量吧。我清楚感受到血液驱策着身体。
被椅子横扫倒地的同学太阳穴割伤,鲜红液体渗出。就算能将椅子挥去,也没有多大破坏力,所以那个同学并没有受重伤。但教室里像被洪水沖刷一般,引起大骚动。周遭根本没受伤的女生髮出尖叫,退到墙边瞪着我。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接下来要不要连这些家伙也一起打倒。
有人去找班导来,被殴打的同学哭着被带去保健室,我则是被带去教职员办公室。班导联络我的父母,要我在办公室里等着,我哇的哭了,恨不得从窗户逃到操场。在父母来前,班导脸色凝重地责备我:
『是个男子汉的话,就用拳头解决。』
我是女生啦。
接获通知,赶来学校的是父亲。似乎是从工作地点赶来的。听老师说明了状况后,他低头道歉。父亲和我不同,毫不排斥向人低头道歉。
这代表他比我成熟吧。
『嗯,别紧张别紧张。』老师的态度意外地有点暧昧。不久后,对方家长也和被我殴打的同学一起过来。他的太阳穴上多了OK綳,眼眶含泪地瞪着我。
我得对这种家伙道歉吗?太聪明有时反而很吃亏。
『这次发生这么丢脸的事,真是抱歉。』
先道歉的是对方家长。父亲也相当讶异。
『听说是这孩子先挑衅令嫒……还说了十分难听的话……』
似乎真的觉得很可耻,家长掩面叹气。
被我殴打的同学对自己父母低声下气的态度好像很不满,气鼓鼓地嘟着嘴巴。
『对不起喔。』
对方家长屈膝弯腰,配合我的视线高度道歉。比班导更像个老师。
『………………………………………………………·』
姑且不论躲在家长背后的讨人厌同学,要我坦诚地对这个人道歉是无妨。
『对不起,我也不该动手打人。』
『是啊,不应该使用暴力,但你生气的理由很正当。』
我用眼神问:是吗?
『你是为了妹妹生气的吧?』
被一语道破,我倒抽一口气,急忙否定。
『哪有,我才不是……』
在说出口前,父亲把手放在我头上,半张开的嘴紧闭起。
意思是要我别说出口吧。
同学也接受了我的道歉。这次的战斗……不,和解圆满结束了。
纵使今后我也不可能和被我殴打的同学交朋友。
『你用椅子打人吗?』
离开教职员办公室,走在游廊上时父亲这么对我说。我担心会被责骂,肩膀僵硬得要和后背书包的肩带黏在一起。
『真让人怀念呢……』
『咦?』
父亲只看着游廊上的窗户玻璃,半眯着眼。
就这样,我和父亲一起回到公寓家中。一路上父亲都没说话,努力地看着前方,但在途中等红绿灯而停下来时,伤脑筋似的闭眼搔头。
『抱歉。』
在抵达公寓入口时,父亲对我道歉。
从刚才就一直被人道歉。
当时的我并不明白父亲为何要道歉,我只觉得没被骂很幸运,鬆了一口气。父亲个性沉稳,但一旦惹怒这种人会很可怕。
话说回来,他不回去上班吗?……算了,也好。
『对了。』看着父亲往前走的背影后,我回过头。
『真难得,你今天居然这么安静。』
跟在我背后的妹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刚才妹妹没有回家,一直留在教职员办公室外等我们。
『我不想打扰你们父女间的和乐融融嘛~』
什么父女。
『你自己也是爸爸的女儿吧?』
『是是。』
我拎着妹妹的脖子,把她带回家。
也许是用椅子揍人发泄过了,心情感到很轻鬆。
发生过这段往事。
早上要出门前,姑姑又帮我重新包扎伤口。因为在教室里很醒目,其实我不想包扎,但姑姑不由分说就开始重新包扎,所以我也随她去了。我讨厌被当成在装中二病,被人以为我是跟别人打架也很麻烦。算了,就装作不知道吧。
只要对别人视若无睹,一切终究会变得无所谓。
毕竟地球上绝大部分的他人都不会见到,只要将看不顺眼的事物当成其中之一就好。
姑婆经过房间时探头望进来,看到我头上的绷带后皱起眉。
「别弄得像你爸一样全身是伤。」
姑婆叨念了这句话就回去打扫。看来年轻时代的父亲被身边所有人认为是伤兵。名声真差。
是说最近都没和父亲碰面了。在路上也没偶遇过。真和平。
母亲今天也安心睡着嘛?
「…………………………………………………………··」
我们以为母亲是睡美人。她总是在睡觉,也算美丽。但是,想在童话故事书外当个公主好像非常困难,父亲却满心欢喜地背负起这个艰困任务。根本只是个被虐狂。
重新包扎完成后,我出门上学。外头天色阴暗,听说午后会下雷阵雨,所以带了一把摺叠伞。希望妹妹也不会忘了带伞,但我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提醒她。
走在上学路上,茫然地想像自己或许又会遭到袭击。不过,我平安无事地穿过正门,在鞋柜更换室内拖鞋。今天似乎有点早到,其他鞋柜大多还没更换鞋子。
话说回来,虽然为时已晚,不讨论犯人是谁,我为何会成为袭击目标?
那个透明殴人魔是随机挑选下手对象吗?还是沖着我个人而来?假如袭击是针对我,多半与杀人事件有关吧。不只是我周遭的人们,说不定我终究成了目标。这样的话,假如当时汤女不在附近的话,我恐怕早已丧命。
我有点烦恼下次见到她时,是否要道个谢。
「嗨~」
有人对我搭话,我抬起头……似乎是同年级的女同学。她是谁啊?
「你怎么了?」
她指着头部说。我不清楚对方是谁,摸摸绷带回答:「你说这个啊。」
「头部突然肿了起来。就快炸掉了。」
「嗯?」
女同学稍微歪了头,随即想通似的苦笑。
「啊,抱歉。我认错人了。你是姐姐。」
从她的说法听来,似乎是妹妹的朋友。不过,会把我和妹妹搞混很少见。
虽然我们学年相同,穿的制服应该也是同款式,但不至于搞错吧。
「我和她不像吧。」
「是吗?我觉得满像的。不过你感觉成熟稳重得多了。」
「是喔。」
「不过,因为我有近视,没看清楚啦。」
我就知道。既然不是我的朋友,也没有必要再和她閑扯。我换好室内鞋后快步前往教室。但途中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问:
「你是我妹的朋友对吧?」
不知其名的妹妹朋友一边拿出室内鞋,一边点头。
「算吧。」
「见到我妹的话,请帮我转告她别太胡来。」
妹妹的朋友起初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也是,任何人都会疑惑我为何不直接告诉妹妹,然而我就是办不到才拜託她。
「我明白了。」
虽然不太懂是怎么回事,但只要点头就对了吧——我感受到这种气息。
我也不想多解释,和她道别后走上楼梯。
和平常一样,今天我在学校也静静地上课。进教室时,感觉有几个人看着我的头部,但我低头不管他们,也没人硬是过来逼问。真和平的一天。
放学后,我在出教室前趴在窗户上确认正门。没见到浴衣女子的身影,放心地离开教室。假如她今天也在校门口埋伏,我实在不想直接和她碰上。
走出校舍,实际来到大门口时我也确认四周,确定没有那名身穿紫衣的花俏女人……我快步离开学校,没到处乱逛,直接回家。回到家时我才发现,今天到目前为止还没被殴打。也许昨天只是被人心血来潮袭击了。
心血来潮啊。
向在后院和名为「味噌腌菜」的褐色小狗玩的姑姑打声招呼后,回到房间。一边爬楼梯一边想着:真是和平啊。什么事也没发生,什么也没有。
和平与没任何事是同等的吗?
两者之间的界线很模糊。
父亲、母亲、妹妹、寥寥可数的熟人。
我身边失去了很多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