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少女见到亡故的双亲。
在被其他家庭的笑容环绕的游乐园中。
在有着一大片花园的山顶上。
在温暖的日照下,烤肉香四溢的河岸边。
在桌子正中央,放置生日蛋糕的自家餐厅中。
(杏里将来绝对会像妈妈一样,是个大美人喔。)
(哎呀,是会像你啦。)
父母亲都挂着笑容。
梦中没有镜子,但大概就连自己也在笑着。
——爸爸、妈妈…
——要永远永远在一起喔。
在梦中,园原杏里总是重複同样的一句话。
幸福的家庭。
家人的笑容。
微不足道且不值一提的梦,对少女而言却无比幸福。
杏里做着这样的梦,也感觉得到这并非现实。
然而,她在清醒梦之下扬起微笑。(注:清醒梦为在做梦的状态中仍有意识的梦)
深知这样的日子已经不复存在,沉浸在梦里的幸福。
桌子上摆放着食物。
是与母亲一起做成的料理。
父亲在吃了之后,笑着直夸好吃。
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如同记号般的重複动作。
让人觉得像是把「幸福的家庭」直接从字典中拉了出来,重複着既理想又单调的动作。
在做过无数次的梦当中,她很清楚要做什么才会拥有笑容,所以不需要做出多余的行动,只要一直重複这样的动作即可。
如此对杏里来说便已足够。
只要重複单纯的动作,就可以品尝到梦中的幸福。因为很简单就能得到笑容…她不厌烦地重複相同的梦境,并享受着。
她认为那就是在实质意义上的「幸福」——
——实际上她也觉得幸福。
由他人的观点来看,或许那并非幸福。然而这是梦中的世界,别人无法窥见。
梦中的自己是小学低年级左右,以天真的表情对着梦中的双亲说话。
「爸爸、妈妈,从今以后——也要永远在一起喔。」
双亲微笑颔首,梦境到此结束。
总是反覆做着的梦境,也一贯以同样的方式收尾。
永远在一起——这句话好似诅咒般,让隔天也继续相同的梦。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幸福。
一直重複,不断重複,如同呼吸般持续感受着幸福。
然后——跟平常一样,她今天也醒了过来。
耀眼的朝阳照进窗帘的缝隙间,杏里缓缓睁开眼睑。
已经完全没有睡意。最后告诉父母的那句话取代闹钟,让她从这晚最后的REM睡眠中醒来。(注:REM睡眠为睡眠的最后一个阶段)
杏里在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后走下床,直接穿着睡衣往洗脸台走去。
在洗脸之前,用没戴眼镜而模糊的视野看到自己的脸——正沉静地笑着。
然而在想起双亲早已亡故的现实之后——她的表情开始染上些许困扰,在最后变成自我嘲讽的笑容。
幸里和双亲已经天人永隔。
而那也不过是五年前的事。
因此梦中发生的一切,绝对不会在现实中体会到。
她在梦中追寻于现实中变成不可能的事。
并非她能够选择去做这样的梦,事实上最初也不是她刻意去梦到的。
单纯只是与双亲住在一起,没有任何混沌或热闹之处的梦——在与双亲死别之后,她做这种梦的次数逐渐增加,直到现在变成每天都会梦到。
有学说认为梦是在整理脑内的记忆。若是照这说法,就等于她的脑细胞不断在重複整理同样的部份,把整理好的东西又拿出来,排列成与之前完全一样的模样。因为不认为这情形只是多余,杏里也没有特别去留意。
最初是令她无法宣洩的空虚。
梦是虚构的,无法产生任何事物,无法达到任何慰藉。
然而——在做了好几次的梦之后,杏里马上改变想法。
梦真的是虚构的吗?
桌子和摆在上面的食物确实是虚构。无论吃再多,现实中也没有摄取到养分。
但是——「感情」又是如何呢?
在梦中,杏里确实感受到幸福,觉得自己的心灵获得安稳。
由虚构所产生的感情会是虚伪的吗?要是如此,看了电影这种虚构物而有所感受的心,不就也是骗人的了?
不对,那种想法绝对不正确。
杏里否定那是虚构。电影并非虚构,在银幕中的事物无论何时都是现实。那样的话——就算是梦,只要足以憾动内心,那么就是确切的现实。
然后杏里至今依旧每晚都做着梦。
一直重複,不断重複,沉浸在由自己生产的幸福当中——
不过——在现实当中,她距离幸福只差一点……就在差一点点的不远之处。
从夺去双亲生命的可恨「事件」后过了五年——
园原杏里依旧无法找寻到人生的立足点。
夜晚——池袋
就在塞尔堤离开自己住的公寓的同时——
园原杏里在路上徘徊。
在池袋的街道上,毫无线索,漫无头绪地游荡。
期末考结束后,现在剩下的活动就只有毕业典礼和结业式。她抱着某种目的,在街道上走动着。
然而,就算有目的也没有线索。
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但就是无法老实地待在家里——于是只好在街道上徘徊。
虽说时节已近春季,夜晚依旧寒冷。寒风毫不留情地吹过杏里的身躯。
身体逐渐变冷,她从眼镜的深处窥视街道上的情形。
一如往常的人潮。虽然觉得黄色领巾的比例似乎多了些,但还不到特别在意的地步。
形形色色的人们抱着各种念头在走动,杏里想要找寻的人就只有一个。
费川春奈。
杏里为了会见应该比她大一届的少女,踏进夜晚的街道。她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学校放学之后,她直接穿着制服来到这里。来良学园原本就允许穿便服,但由于设计美观和冬天制服很保暖,因此也有不少人会穿着制服上学。
然而一到夜晚,街道上制服的比例便大大减少许多。毕竟夜晚上街时,常常会因为事情耽搁而待到深夜。这时候若还穿着制服,会成为被辅导的目标。
杏里没有打算在街上徘徊到太晚,虽说如此,也不知道该在哪个时问点回家。
「……怎么办…」
考虑到目前所处的状况,她小声将忧虑脱口而出。
杏里为什么会想要找寻费川春奈呢——
时间回溯到今天的傍晚。
原因极其单纯,当然就是因为那须岛的执着。
「吶…杏里,来光祭的準备工作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所谓来光祭,是在毕业典礼的隔天与在校生一同举办,类似谢恩会的活动。
虽说是自由参加,但因为在校生的班级委员们就是主要人员,杏里与帝人便自动被算进参加名单中,并开始各式各样的準备工作。
放学后,杏里做好回家的準备,在无人的走廊上走着——然后就像早就埋伏好一般,那须岛那张严厉的面孔又出现了。
「杏里,怎么了?你好像又留到很晚……还好吗?」
「嗯…嗯嗯……」
名字被那须岛叫唤,让杏里感受到一抹不安与恐惧。要是他从一开始就只会叫名字,还可以认为他就是会这样称呼别人的老师…然而那须岛之前应该都是叫「园原」这个姓,如今却直呼「杏里」。
感觉两人的距离急速被缩短。不,实际上应该是那须岛自己打算逼近。
自从之前欺负自己的女学生在眼前被「砍人魔」袭击,杏里被警察带去问清详情之后,差点就被歪斗秀的採访人员给逮到。
杏里经由担心她而前来帮助的帝人才总算逃开——但因为还是有些担心,而且也想等讨论的热潮冷却下来,她便暂时请了几天的假。
回到学校的同时,正好是期末考开始,由于杏里平常都有认真在读书,所以成绩还过得去,就这样逐渐回归到日常生活中,但是——
「我以为你还在休息呢。恢複精神就该说一声啊,是吧?」
为何自己必须对不是级任老师的那须岛报告,教师就连一个具体的理由也不说清楚,依旧还是缠着她搭话。
「老师我可是很担心你呢……被砍的野村不就是欺负你的其中一个人吗……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难道又被欺负了?我真担心……真的很担心。不,我更担心砍人魔的事件。虽然电视上报导杏里没有看到犯人的模样…但犯人搞不好会认为有被你看见。」
他一副找到上等的「借口」似的,特意强调着事件。其他教师不是因为顾虑到杏里而特意不提起,就是不想被扯进麻烦而避开话题。当然也会有看似真心鼓励她,然而——却反而故意将事件当成话题的人,那须岛就是头一个。
回到学校后,这是第一次遇到那须岛。不禁让人觉得他应该是在等待像这样「没有其他人在」的情形。
「留到这么晚,真的没有问题吗?有个人陪你回家会比较好吧……?」
露骨也要有个分寸。
冲动驱使杏里将脸转过去,而理性却压抑这个举动。
她只想静静地生活。
每晚的梦都会给予她幸福。因此不敢在现实中多加奢求,只想安稳度日。
所以这时才会为了严词拒绝这名教师而踌躇。光是因为砍人魔的事件就让杏里受到周围的眼光注目,她担心要是再引起教师性骚扰的骚动,会有不好的影响。
再说,就算跟别人投诉那须岛的行为——他的「行为」本身也没有什么问题,最多只是在女学生之间又多一个谣言可以讨论。那么做的风险太高。何况要是那须岛谎称「是园原来诱惑我的」,那么最糟的情形可能演变成是她得转学。
她不在乎自己遭受奇异的眼光看待。无论情形如何,她认为帝人与正臣都会相信自己。
虽然是如此信赖着这两个人,杏里也同时注意到另外一件事情。
——啊啊,我果然是寄生在龙之峰同学与纪田同学身上,并利用着他们。
但她没有因此过于后悔,因为这也是自己的生活方式。
只是教师以及和学校有关的组织就不太好应付了。要是随便引起骚动,被以异常的眼光盯上,学校也会因为在意麵子,而劝诫杏里非主动地转学吧。
然而让那须岛再这样误会下去也非良策。要是不找个时机确实地拒绝,就某种意义上,自己的平稳生活又会受到威胁。不,其实现在就已经遭到威胁了。
如果是一般的情形,或许只要严词拒绝就可以解决。但是,以正臣的说法来说,那须岛刚才的那番话就是「听牌中」的情形。总觉得……要是拒绝,真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来。当然了,不论好言相劝或是兜圈子说话,他大概都听不进去吧。
转学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杏里本身也处在因为持续的困惑,甚至兴起这个愚蠢想法的状态中。
——转学……对了,转学啊……
杏里从转学这个念头回想起从正臣那边听来的情报,打算试着稍微「套出」对方的话。
「……那么,我是不是该转学躲起来会比较好呢……」
「不,不用啦!应该不用那么担心。杏里你应该也知道,这所学校的保全很完善啊。」
杏里想起刚入学时的几天后,在眼前由黑衣男与神秘骑士所引起的暴力事件,不过实在不用拿这一点去质疑。现在想想,那名骑士是否就是这座城市中有名的黑骑士?但那跟现在的状况也没有关连,也不用太过在意。
「可是,因为对方有看到制服……而且这附近还有很多其他高中…嗯…费川学姐也是转到这附近的高中对吧?」
因为日晒而呈现红黑色的脸庞逐渐发青,眼神虽然对着杏里,视线却感觉是穿过杏里而看着遥远的后方。
在眼球于激烈晃动后又回覆焦点时,那须岛只有嘴巴乾笑着,然后为了确认而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