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袋 川越街道旁 某栋公寓
在一连串的麻烦事件过后,岸谷森严来到新罗的房间,很快地过了一天。
昨晚,森严才进到屋子里,就在沙发上发出巨大鼾声呼呼大睡,别说是说话,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当新罗从便利商店回来的时候,塞尔堤默默与网路上的朋友聊得正开心,而沙发上躺着的,则是戴着防毒面具的父亲。
望了一眼屋内这样非人般的魔境——新罗难得地大叹了一口气。
极端我行我素的父亲在睡了二十个小时之后总算醒了,以敏捷的动作迅速窝进浴室,丝毫感受不到一般人在睡过头后,应该会有的头痛癥状。
之后过了一个小时——
「嗯嗯,沖完澡以后清爽多了。最近的公寓啊,热水的温度调节相当顺畅,实在让人很舒适啊。」
自言自语从浴室走出来的身影,是戴着防毒面具的森严。
森严慢慢地巡视房间,然后一副总算找到同居人们之身影的态度,对着在餐桌上用无线通信玩掌上游戏的塞尔堤和新罗搭话。
「嗯,话说昨晚真是谢谢你了,塞尔堤。搬运工的费用就『记在』新罗身上吧。嗯?喔喔,新罗你在啊?早啊,还有我回来了。」
这名男人将白色大衣当成浴袍,披在内衣之外。对于他的言行举止,塞尔堤连吐槽的力气也没有,只是趴在餐桌上。
新罗则是代替塞尔堤,很无奈地对父亲叹了一口气说道:
「爸爸还是老样子啊,想要清爽的话,首先就应该拿掉防毒面具吧?」
「为了不让髒东西进到体内,这种费心是理所当然的行为。果然是东京沙漠,恶意的群众就如同沙尘暴,可以说是人间交叉点了。Kousa是指黄色沙粒的黄沙喔。」(注:黄色沙粒的黄沙指的是《人间交叉点》,此为弘兼宪史的漫画,「交叉」的日文发音同「黄沙」。)
〈……别用嘴巴讲那种非得写成文字才听得懂的话,而且还很冷。〉
「沙漠的沙飞到其他地方的土地上时,有时候反而会成为养分,我不认为只拿黄沙当例子算恰当喔,爸爸。」
塞尔堤与新罗对此冷淡回应,森严摇着头回答:
「不对不对……像昨天那种没规矩的货色还能够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就是当今的世局。最近不是才刚发生持枪抢劫吗?只要一想到四处都是那种家伙,还可以减少被人记住脸的风险,简直就是百利无一书嘛,防毒面具万岁。为了能跟其他人做出区别,我还特地涂成白色的,你们也该夸奖一下我的细心吧?」
〈哪里还有戴防毒面具的人啊?你当这里是哪边的化学兵器使用区域……话说回来,你不就是因为这身打扮,才会被人找碴的吗?〉
「嗯,是没错……不过,他们是什么人啊?绑着黄色的布……是只会模仿美国的独色帮形式的家伙?」
想起昨晚的那些少年们,森严摸着肋腹部,愤恨地问道。
对着这样的父亲,新罗啜了一口餐桌上的咖啡后回答:
「啊啊,黄巾贼啊……那是爸爸你去美国之后没多久成立的集团。那群人原则上不会做出强盗之类的恶行,之前跟哪个队伍有过纠纷后,应该就变得安份许多了……只是最近好像又开始活络起来。」
「这样啊。不过以美国的情形,独色帮的相互斗殴可说是家常便饭。就这层意义上,幸好日本很和平。不过袭击我这点却是不变的事实。可恶,乾脆跟哪边的队伍互斗,然后两边全都死在下水道里算了。」
〈这家伙还真会说些乱来的事情。〉
面对森严提出的牵强理论,塞尔堤只是无奈地输入文字——然而却猛然想起昨晚聊天室的事,心情因而陷入阴郁。
黄巾贼与DOLLARS的关係原本就岌岌可危了,再加上昨晚那件事,大概会跟黄巾贼完全杠上吧。
话虽如此,这次的事跟DOLLARS或砍人魔没有关连。更何况,是对方的人先找碴,应该不至于演变成太夸张的局面。
塞尔堤虽然这么想,但仍免不了不安。
身为少数知道砍人魔的真实身份的人,就有必要由自己当和事佬来解开误会——然而只要一想到杏里的心情,就不容易付诸行动。
话说回来,能不能让对方相信又是另一回事了。就算能够静下心来好好商谈,黄巾贼与DOLLARS的人也不见得会就此罢休。
她与DOLLARS还有砍人魔多少都有牵连。虽然想帮上忙,但这之间如果非要有人牺牲的话,那当然是和她没有关连的黄巾贼会比较好。话虽如此,她又觉得如果造成这种自我中心的结果,事后一定难以释怀,无奈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塞尔堤一面思索,一面用手指敲着桌子时,森严对此很感兴趣似的向她搭话:
「哎呀,塞尔堤,你好像很烦躁呢。肚子饿了吗?这可不行。身为一名搬运工,心中就必须常保轻鬆的态度。这么说来,你昨天似乎因为那个便宜的PDA被打掉在地上而生气……家计很拮据吗?」
正当塞尔堤打算对态度悠哉的森严回些什么话时——新罗却抢先替她说出内心话,冷眼看着父亲开口:
「要是这么认为,就快点把塞尔堤当搬运工的费用缴清。」
「我不是说记在你头上了……」
「虽然塞尔堤赚的钱也会直接成为我们家的生活费……怎么样?你连自己惹的麻烦都不会自己解决吗?废话少说,快付钱。」
「唔嗯,那么就跟平常一样赖掉——」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已经说完,影子的刀刃就贴上森严的脖子了。
从塞尔堤手上延伸而出的黑色粒子,不到一秒钟就抵达森严身边。
形成尖针状的锐利「影子」在距离几毫米就刺进颈动脉时停住,塞尔堤平淡地在PDA上输入文字,拿给动弹不得的森严观看。
〈然后呢,你说要赖掉什么?〉
「……真不知道是不是该夸你技术变好了……真惊人啊,没想到你竟然能用影子做到这种事。也就是说,我刚刚是在测试你啦,不过还差一点点才能合格,如果你现在立刻放开我,就可以给你及格分好痛好痛痛痛痛痛痛痛!刺到了刺到了!塞尔堤,影子的尖端有一点点刺进去了啦!可恶!明明就是神秘物质,竟然能破坏细胞膜,太嚣张了吧……!虽然想要弄来研究,可惜领域不同痛痛痛痛好痛痛痛痛……」
虽然因为隔着防毒面具而看不出表情,但森严拚命挥舞手臂,努力想将影子拨开。不知是否已经了解那是不可能的事,他非常乾脆地抛开自尊心,转而向亲生儿子求助:
「新罗,这可是血脉相连之至亲的危机啊!这也就是说,我是在测试你,所以才故意表演出自己的危机……抱歉,我老实承认,我是真的陷入危机啦!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才对……你若是我的儿子,就……是知道吧?」
「当然知道。」
新罗以平淡的口吻回话,然后慢慢往森严走去——
从动弹不得的父亲的白色大衣中取出皮包,将它丢给塞尔堤。
「什么……!」
塞尔堤不理会满脸惊愕的森严,从皮包当中抽出两张一万元钞票,再直接丢还给森严。
影子的拘束在同时间解开来,黑色的荆棘漂亮地在房间的空气中烟消雾散。
〈多谢惠顾。〉
「……我觉得要价两万元,应该算是在敲竹杠吧?还有,幸好今天能够见识到自己儿子的本性,你可别认为我会把遗产留给你!」
「我又不要,何况我可是敢自夸,我刚刚的行动很像是爸爸的儿子喔?」
对于新罗冷淡的回应,父亲则是露骨地在防毒面具内发出愤恨的抱怨声:
「呃唔……完全被怪物给牵着鼻子走了……」
「能被塞尔堤牵着走,就算被夺走灵魂也正合我意。」
塞尔堤看似害羞地转过身去,背对如此乾脆宣言的新罗,重新继续玩起刚刚按下暂停键的游戏。
不过森严却妨碍塞尔堤这么做,绕到她的旁边搭话:
「呃……真有一手,塞尔堤。你还真是厉害啊,竟然能将我的儿子驯服到这种地步。」
〈……别对自己的儿子像狗一样,用「驯服」这个说法。〉
「哦哦,而且竟然颇有道德感。该怎么说你呢……几乎失去原有的野性,也逐渐习惯日本的风土民情了啊。可是,如果要遵循这里的礼仪,你本身应该先弄清楚的,不就应该是对身为家主的父亲的礼仪吗?」
〈我不是在跟你谈道德观。〉
对于森严冗长的大道理,塞尔堤有些烦躁地拼凑出文字。
〈只是要你别鄙视新罗。〉
「哎呀……」
在读完输入在PDA上的文字之后,森严研判塞尔堤字句中的含意。
「哎呀哎呀哎呀,塞尔堤,你该不会……迷上新罗了?我是知道我儿子有奇怪的性癖好,所以才执着于你,难不成你也喜欢新罗?」
关于防毒面具传出的疑问,塞尔堤犹豫了好一阵子,思考要在PDA上输入的文字——
然后在沉默一段时间后,面向新罗,只简短输了一个字。
〈对。〉
对于她的回答,当事人的这名儿子马上做出回应:
「塞尔堤……!你竟然会如此坦率地承认吾等的关係!这简直让俺高兴到无以复加啊!原本只是如同海岸的鲍鱼般的单相思,现在已经发展到能够堂堂正正向外人表明我们如胶似漆的关係了,这事实真是令我欣喜若狂啊!」(注:鲍鱼般的单相思为日本成语,以鲍鱼只有一片贝壳来形容单相思之人的一相情愿。)
「咦……『外人』是指……我好歹是你的生父吧……」
新罗完全漠视从防毒面具中传出的说话声,站起身子,开始原地转起圈子。
发现对象过于兴奋的反应,塞尔堤反而因此害羞起来,用从手中延伸出来的布状影子押住新罗,硬是让他坐回椅子上。
「啊啊!?你好像变得用影子比用手脚还灵活了,这样的塞尔堤也很美丽啊!」
〈啰唆!别那么大声说出这种会让人害羞的事!还有别在同一段话中同时使用「吾」、「俺」还有「我」!〉
「这也是因为能够见证与你之间的爱,才令我产生混乱啊!在这混乱当中,我为一能确认的只有对你的……唔咕呜嘎……呼咕……」
〈很丢脸,闭嘴。〉
新罗的嘴巴被影子给捂住,不停呻吟着。森严不理会儿子,自己也坐在餐桌旁,以骄傲自大的态度开口:
「唔嗯……不过呢……你认为我会允许你们交往吗?」
〈你说什么?〉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在这个人类社会中,你是不被欢迎的客人,也就是把你当成俗称怪物的存在,是吧?」
这句充满嘲讽意味的话,塞尔堤毫不迟疑地以文字回答。
〈那当然。〉
她那过于爽快的回答,让森严在防毒面具内瞪圆了双眼。
「你竟然说『那当然』?」
〈那又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唔嗯……糟糕了,打算利用对手的非社会性来立于优势的作战,看来是漂亮地失败了。原因是出在让儿子当上密医这种非社会性的职业吗?」
〈毕竟由你口中说出的社会性,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啊。〉
或许是这句随口说出的嘲讽奏效了,森严将防毒面具从塞尔堤面前别开,改换另一个方式讽刺她:
「不……呃……在那之前,你那算是对恋人的父亲的口气吗?应该多尊敬一下年长者吧……」
〈我至少也活了一百年以上,虽然记不得更早之前的事了。〉
她依稀觉得自己其实活了更久的时间,只是在失去「头颅」的现在,只能确定大约是活了一百二十年左右。不过就算取回头颅,说不定过去的那些事情仍只是模糊的片段。
「呃唔……没办法了,我承认你们的交往。相对地,从今以后要称呼我为父亲大人。为了让没有记忆力的你不要忘记,就特地说两次,要称呼我为父亲大人。」
〈闭嘴。〉
塞尔堤以简短的文句反驳,再度瞪向森严。
然而因为没有眼睛,所以森严根本没发现自己被瞪着。
——仔细想想,搞不好就是这家伙偷走我的头颅……若真是如此,那我的记忆会暧昧不清,根本就是这家伙的错。
要是能找到证据,就能名正言顺地教训他了。
塞尔堤暗自盘算。为了让情绪冷静下来,努力让心情恢複沉稳。
〈总而言之,新罗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爸爸,我们是认真的。该怎么说呢,自从塞尔堤来了以后,我就像重生了一般。该说是……身体被过去从未感受过的充足感给拥抱。」
新罗总算从影子中获得解放,虽然他极力主张,父亲却不理会儿子的意见。
「你……塞尔堤来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鬼吧?」
「恋爱与年龄没有关係。」
「真是的,还真的是被牵着走了。」
森严因为儿子乱七八糟的论点而叹气,一面调整防毒面具的位置,开口说道:
「牵着走吗……塞尔堤,你听说过凉南希(Leannan Sidhe)这种妖精吗?」
〈那当然,不断寻找会爱自己的男性的女妖精吧?吸取与之结合之男性的生命力,相对地,会让男性的各种才华觉醒。〉
「喔喔……真不愧是你。」
对着感到佩服的森严,塞尔堤骄傲地挺起胸膛,敲打起键盘。
〈哼哼哼……因为在我最喜欢的电玩系列作中,我总是让她当使魔啊。〉
「不对吧……刚刚那一句……你好歹应该说是因为同样都是妖精才对。何况,那不是你的家乡爱尔兰的妖精吗?」
新罗像是拿她没辄似的吐槽,塞尔堤则是静静地对他递出PDA的屏幕。
〈我的家乡是池袋……现在是……家族也在这里。〉
「啊啊,怎么会说出令人如此欣喜的事!虽然俗话说『爱情病没药医』,但是对我来说,塞尔堤的笑容就是最好的良药!来吧,让我们来场鱼水之欢吧咕噗啊!」
发现新罗赶忙靠过来,塞尔堤轻轻戳了一下他的喉咙。对于森严的提问,则是以更加严肃的文字回应。
〈不过呢,嗯,说真的……我还记得曾在那边遇过几名妖精。〉
像是沉浸于暧昧的过往,在时而穿插的冗长沉默中,她慢慢在PDA上输入文字。
〈然后呢,那个凉南希又怎么了?〉
「唔嗯……看着现在的你,我觉得与其说是无头骑士,不如说是凉南希还比较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