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袋这座城市真是不知休息为何物——】
从电视中传出声音沉重的旁白,而画面则是播放着从巡逻警车中拍摄下来的街道风景。
【两个月前,发生了名为「撕裂者之夜」的连续伤害事件,让民众陷入恐慌。然而今天,池袋的夜晚依旧以同样令人恐慌的气息蠢动着。】
这是在年底之类的时节很常见到的特别报导。
在气氛和平的客厅中,记者靠着紧密跟蹤员警的巡逻,才得以揭露的关键性画面正被播放出来。
不过那些都算不上什么能够动摇国家的大事件,几乎都是些打架斗殴,酒后与无照驾驶,或是取缔赃车等,就连地方报纸也不会报导的事件。
然而这些事件却因为影像本身具有的生动感,让在客厅中的人们有种兇恶的犯罪就近在眼前的冲击,并将「今晚的街道很恐怖」这种印象深植于心中。
不过——大王电视台的特别节目却有一点与众不同。
【在如同这座城市之血管的道路上,有个于黑夜中舞动的恐怖黑影。】
影像在这时候切换,开始播放起一段广为流传的影像。
【根本没有车牌与大灯,车体也完全涂成漆黑色的摩托。当然,他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是危险驾驶了。】
果不其然,场面是夜晚的池袋。
虽说如此,那段影像与至今为止的影像不同,酝酿着一股特殊的氛围。
位于画面中心飞舞的,是正在追逐一辆车的黑色摩托。
正如同旁白所言,那辆摩托上并没有设置大灯与车牌,让人觉得像是将黑色的剪影给直接立体化似的。
然后,枪声响起,跨坐在那辆摩托上的骑士的安全帽大大地往后仰,而在那短暂的时间中,安全帽浮了起来。
可是——那顶安全帽立刻就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该景象就像是用黑色的橡皮筋给拉了回来一般,虽然光是这样就足以叫人毛骨悚然了,然而——真正的问题在于那一瞬间所浮现的事实。
在安全帽浮起的剎那间——
在那下面什么也没有。
这不是眼睛的错觉,也不是用黑色头髮之类的物品所做出的伪装。
在安全帽与骑士的脖子中间,摄影机的影像确实地拍摄出开枪男性所搭乘的车子。
若要简单形容那幅景象,只消这么一句话即可——
【跨坐在黑摩托上的骑士,脖子以上的地方空无一物。】
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从空无一物的脖子断面中所伸出的黑影抓住了安全帽的底部,接着顺势往其脖子上拉过去,然后固定住。
此时此刻,这段影像就足够让人认为是捏造的了。然而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在与报导媒体结合之后,反而产生一股奇妙的真实感。
再加上——那名骑士还有另外一个令人畏惧的特徵。
就是那柄在遭到枪击前便已经在挥舞,完全没有任何光泽,如同夏天拖曳出的长影黑色武器。
然而,若要称呼那个为武器,却又太过于诡异。
那是可能有骑士身高的两倍长,长度达三米长的握柄,以及有着相同长度之刀刃的漆黑大镰刀。
摄影师当初在开始拍摄到的瞬间,还以为那是暴走族在挥舞着族旗宾士。那名骑士便是握着如此巨大的握柄在驰骋着。
就像塔罗牌中的死神所持有的镰刀,因为被车辆的灯光照到后,而在墙壁上浮现影子,再将那影子给裁剪下来一样——那便是会让人如此联想,毫无任何杂质的巨大黑色、黑色、黑色。
【不知道这是愉快犯,还是暴走族的成员,就连警方也依旧无法掌握他的真相。】(注:愉快犯是做出让人或社会恐慌的犯行,再暗中观察或想像人们慌张模样的犯罪者。)
虽然这已经不是那种层级能够形容的事物,但由于报导节目的规範,而没有使用像是「妖怪」或「怪物」这类单字。
虽然如此,他既非暴走族或愉快犯,是连「人类」也称不上的「某种事物」这一点,任谁都能一目了然。
然而,就算大多数人多半能够理解「那是超越人智的某种事物」,却还是无法打从心底「接受」。
正因为如此——有一半的大众传媒打算给予那个「某种事物」一种意义。
而另一半——为了要使人们接受其「让人无法接受的那一点」,开始了某桩买卖。
将箭头指向这个在现代都市中,货真价实的怪异存在。
借着数年一度的灵异风潮为契机,虽然当中也有包含为了否定那个怪异,抱有相反思虑的人们,但大家都为了查出没有头的骑士的真实身份,开始付诸行动。
拥有这么一段经过,至今被大众传媒不断追寻真实身份的「没有头的骑士」。
也有一部份记者大声疾呼那是「真正的怪物」。
观察电视摄影机里的鲜明影像,不论怎么看都确实没有头部。
然而若以虚构之说来否定,那过于生动的景象又有着奇妙的说服力,使得人们之间开始流传起一道谣言——
所谓没有头的骑士,是存在于现实与都市传说之间的人物,是从人们的谣传中所聚集产生的存在。
在现实中,只要在池袋游荡个几天,「任谁都能亲眼目睹的都市传说」。
今天依旧有许多探求者,追寻着这个处于如此敏感位置的存在。
不过是以成为关键的情报却依旧没有被报导出来。「没有头的骑士」的真相彻底被黑暗给包覆,成为「现代谜团」的代表,融入这个社会当中。
然后,该位「谜团本人」——
在练马区中的一个小角落,整晚做着一件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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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马区某处
令人目眩的光芒包覆白皙的肌肤。
那光线强烈到足以让现实与幻想的境界变得朦胧,而在那照耀之下——有个一丝不挂的女性躯体。
在适度锻炼过的腹肌上方,有着形状姣好的双丘在摇晃着,如同白鱼般的手指滑入了那柔软的山丘间。
正在移动着手指的人也是一名女性,金色的头髮在灯光的照明下闪闪发光。
她身上的打扮让人觉得是名女医师或是研究人员,然而那颇具特徵的娃娃脸和一双金色眼瞳,却和穿在身上的白色大衣有些格格不入。
与脸蛋有落差的不只是服装,在白色大衣内,有着比躺在床上的全裸女性还要更加煽情的躯体,并在无意间妖艳地「扭动着」。
如果说金髮女性拥有会让人挑起浓厚肉慾的身材,那么躺在床上的女性便是充满了健康美,这两具魅惑人心的肉体在强光中十分突显。
游走在全裸女性胸口上的手指,以滑顺的动作移动到腹部,然后在肚脐的周围间轻轻地抚摸着。
光是看到这一部份,就可以说是非常引入遐想的景象了,然而当中却有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是将那一切都「毁去」,或是将其构筑成极为性变态的景象。
话又说回来,那个不对劲的地方实在太过显眼了。
毕竟再怎么说,躺在床上的那名女性——
从颈部以上的地方,不存在任何东西。
从颈部上方露出的断面,那种平滑的样子与其说是被切断,不如说打从最初就是被设计成那样的零件似的。
断面被黑影包覆着,无法窥见原本应该能看见的食道与脊椎骨。
可是即使先不提这点,从一旁看来,也只像是在抚摸尸体罢了。
白人女医师,以及被进行验尸的怪异尸体。
只不过是头部的有无,就能转变成那样毫无情色的景象——然而当穿着白色大衣的女性将手从没有头的「躯体」上移开后,开口说出的话却与情色或验尸等气氛天差地远。
「好了,终了结束是也!感谢您能够涉及此事也!」
她的诡异日语才刚说完,就发生了更加偏离气氛的现象。
正当无头女性的手开始蠢蠢欲动时,某种黑色的物体跑了出来。
与其说那是气体,用混在空气中的液体来形容还比较合适。
比黑色还要更能减少反射光线的那道色彩,与其用黑色,更应该用「影子」或「黑暗」来称呼。
「影子」才涌出来就立刻包覆住全裸的躯体,并用会让观者以为拥有意志的动作吸附在白皙的肌肤上。
白衣女子兴緻勃勃地观察这个情形,似乎没有对此感到惊讶。
又过了几秒钟之后——躺在床上的无头女性的打扮,从全裸变成穿着漆黑色的骑士装。
虽然如此,没有头部这个重点倒是一点也没改变。
对于没有头部这一点,穿着黑色骑士装的女性不以为意地坐起身子,将放在手边桌子上的PDA拿了起来。
异形般的存在灵巧地在上面输入文字后,让白衣女性看那个画面。
〈不是涉及,要用协助才正确。〉
「哎呀呀,我道歉是也。这可令我无比惭愧是也。」
〈……原来你看得懂汉字啊…难不成你的日语,只是为了塑造个人特色而故意装出来的吧?〉
「那可是以确实可疑的事实来说,是乃为虚无之事耶,PINKARARINOPUU。
面对展露天真笑容的白色大衣女性,没有头的骑士双肩无力,开始输入文字。
〈搞不懂你是在否定还是在肯定……算了,艾蜜莉亚,把这个星期的薪水给我。还有,正确念法是「TOPPINGPARARINOPUU」,PINKARARI是「ロバのパン屋さん」。〉(注:TOPPINGPARARINOPUU原文とっびんぱらりぶう是日本秋田县的方言,意思是故事到此完结;ロバのパン屋さん为日本老歌。)
「真是的,立时提起报酬之事,可真是会打如意算盘也。要立志提升更多的可爱度,方能真正成为融合东西洋浪漫气息的大和抚子啊。」(注:大和抚子是日本人理想中的女性象徵。)
〈这…什么大和抚子啊…我是爱尔兰出身的……〉
对于无头女的反驳,被写作艾蜜莉亚的女性,以有些闹脾气的表情低头说道:
「现在乃为池袋人是也!还有,若能称呼小生为『母亲』,那便是感谢电击三跪九拜如雨似岚,另外妈咪也是许可的,妈妈咪呀~」(注:电击三跪九拜如雨似岚正确说法为『感谢感激雨岚』,意旨感谢的心情与言词像狂风暴雨般席捲而来。)
〈不…那个就…呃…我的确与新罗正在考虑将来的关係,不过还没有到结婚那样具体的地步…但你想想嘛,别说是我了,就连新罗都比艾蜜莉亚年长,要称呼你为母亲实在是…〉
无头女似乎正以害羞的动作在扭曲身体,不过因为脖子以上没有东西,自然也不存在着能够泛红的脸颊,于是看起来就像是脑袋被打飞的殭尸之类的在挣扎,令人毛骨悚然。
〈总而言之,快点给我薪水!我就是为此才忍受人体实验这种讨厌的事情。话又说回来,最后那个触诊到底有何意义?〉
「啊啊,此乃因为刚出浴后之滑嫩肌肤无比光滑美丽,想要亲密Touch一番,藉此沉浸于愉悦当中,如此罢了。」
〈……我懒得对你发火了…乖乖把这个星期的薪水交给我。〉
「是是是,请您冷静是也。慌张的居无定所无职业者可是拿得还比你少耶。」
说着像是要转移焦点的话,艾蜜莉亚静静将纸袋递了出来。
【谢礼 塞尔堤·史特路尔森 钧启】
在写有手写文字的信封中,装了一百位福泽谕吉。(注:福泽谕吉为印在日本万元钞票上的人物。)
无头异形让手指前端出现许多影子蠕动,藉此快速地确认内容物后,心情随即转好,在PDA上输入混杂了记号的文字串。
〈确实收到了☆多谢惠顾☆〉
无头女——塞尔堤·史特路尔森收下以一个星期的工作量来说,实在有些过头的薪水后,以轻快的脚步离开那间研究室。
一进到地下停车场,塞尔堤将目光移到停在角落的一辆摩托车上。
那是一辆被紧紧包在遮雨罩下的摩托车,奇妙的是,遮雨罩并非随处可见的银色——而是与包覆在塞尔堤身体上的东西一样,不会反光的暗黑色。
当她的手一碰触,遮雨罩便在瞬间散成雾状,变成黑色的粒子并融入空气当中。
虽然可以说是如同魔术般的景象,塞尔堤本人却是神色自若。她跨上从当中出现的摩托后,将挂在把手上的安全帽戴在脖子上。
在夜晚街道上驰骋的没有头的骑士,以及没有大灯与车牌的黑摩托。
这个集世间好奇之目光于一身的组合,让人感受不到他们对于自己身为神秘存在有任何自觉——
只是让引擎响起如马匹嘶吼般的声响,沖入了池袋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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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尔堤·史特路尔森并非人类。
是俗称「无头骑士」,居住于苏格兰与爱尔兰的一种妖精——会四处寻找天命将尽之人所居住的宅邸,然后告知其死期将近的存在。
将自己被砍下的头抱在腋下,坐在俗称克修达·巴瓦的无头马所牵引的马车上,拜访死期将近之人的住家。要是对方一不注意地将门打开,就会被泼上满满一盆鲜血。这个与报丧女妖一同代表着不祥的使者,在欧洲的神话中被传承至今。
在一部份的传说中,也有认为那是北欧神话中的女武神堕落至地面以后的姿态,而实际情形却是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说不清楚倒也不完全正确。
正确来说是想不起来。
当她在祖国时,被不知名人物偷走自己的「头颅」,丧失关于自身存在的记忆。为了取回记忆,她才追寻自己头颅的气息来到这个池袋。
将无头马附身在摩托上,将铠甲变化为骑士服,在街头彷徨了几十年。
到头来还是无法夺回自己的头颅,记忆也没有恢複。
如今塞尔堤觉得就算这样也不赖。
倘若能够与爱着自己和接受自己的人一起生活,就这么以现在的自己活下去。
没有头的女人将强烈的决心藏于心中,以行动代替不存在的容貌,表示自己的意志。
那就是——塞尔堤·史特路尔森这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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