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上旬都内某处
「我也已经好久没有坐上这辆车了。」
高级轿车的后排座位。折原临也坐在靠左的车窗旁边,一边眺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色,一边自言自语道。
在黑色的T恤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夏季薄大衣的青年,毫无紧张感地把脸转向同样坐在车内的另一个男人说道:
「就连四木先生的容貌,也让我感到某种莫名的怀念呢。」
「是么。对我来说,却还是像昨天的事情那么记忆犹新啊。」
以平淡口吻作出回答的,是一个有着一双细长眼睛、看起来大约三四十岁的充满威压感的男人。
被称呼为四木的那个男人,把无法窥见任何感情的面容转向临也.极其平淡地说道:
「我听说你被人捅伤腹部了,不要紧吧?」
「啊啊……听说还上了新闻报道呢,幸好没有把我的照片也弄上去。」
「是谁下的手?」
「这个我也正在查呢。不过对我怀恨在心的人也实在太多了啊……而且,您应该不会只是为了问我这件事才久违地把我叫来这里的吧?」
「有一半是为兴趣,另一半是为工作罢了。既然有人刺伤了我们平时光顾的情报贩子,那也很有可能是跟我们有过节的仇家……仅此而已。」
说完,四木又把脖子转向旁边,继续问道:
「对了,折原先生。你对『奈仓』这个人有没有什么头绪?」
面对年纪明显比自己小的临也,四木却採取了相当恭谨的态度。然而,在他的话语中却蕴含着某种锐利的冰冷感,车内的气氛也因为他的声音而瞬时变得紧张起来。
儘管置身于这样的气氛中,临也还是以平常的口吻开口道:
「奈仓?那究竟是姓还是名呢?在初中和大学的同学里,好像都分别有一个叫这名字的人啊……」
「没有.因为那家伙对我们组长的千金灌输了一些莫名奇妙的知识……」
「那位千金,好像还是小学生吧?不行啊,就算池袋的治安再怎么好,也不能让那种坏男人接近呀。不,那个叫奈仓的家伙是女的?」
面对毫不慌乱地从容作答的临也,四木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他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切入「正题」道:
「……嗯,閑话就说到这里吧。今天我们主要是想让你帮忙调查一件事情。毕竟我们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採取行动,而这件事如果僱用普通的侦探来调查的话,也似乎过于冒险了。」
「从您找上我的那一瞬间开始。我就已经料到是这种工作了。因为就算遇到最坏的情况,只要把我砍掉的话,对粟楠会来说也就不会造成任何损伤了嘛。」
四木没有对他的讽刺话语作出回应,只是说出了一个名词:
「……『双头蜥(Amphisbaena)』这个名字,你有没有什么印象?」
对于四木突然间提起的这个名词,临也毫不犹豫地作出了回答:
「双头蜥……那是据说居住在利比亚的传说中的蜥蜴吧。好像是一种在身体前后都各有一个头的双头毒蜥蜴。而且经过众多诗人的大力渲染,它还被『进化』成身上长出蝙蝠翅膀的生物,后来甚至还被西洋贵族用作纹章的图案呢。」
「……哦。你说的这些我都是第一次听说。我就知道那是出现在西洋神话里的龙而已。」
「我想知道这一点的人也相当稀少呢,因为它在日本可是相当冷门的话题啊。话说回来,既然四木先生特意对此进行过调查的话,也就是发生了什么跟这个词有关的麻烦事吧。」
临也凭着推测推进话题,而四木则彷彿在讚许他的理解力似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有一个名叫双头蜥的组织……不,或者应该说是店名吧。总之就是有某个集团正在经营着这样一个名字的地下赌场。」
「原来是这样么?在粟楠会所掌管的赌场中的确是不存在这个名字呢。」
这句话就好像在表明自己对粟楠会旗下的所有店铺都了如指掌似的。然而四木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甚至没有表露出丝毫不快的表情,只是平淡地接着说下去:
「……最近我们组很难直接开这一类的店铺,我想折原先生对此也应该很了解吧。就算要开设表面上的正经店铺,只要被查出跟我们组有任何瓜葛的话,都没有办法拿到营业执照。不过如果是公寓式赌场的话就另当别论了……总之,这个就先不说吧。」
说到这里,四木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通过倒后镜看着临也的眼睛,又开口说道:
「对于跟掌管地盘的组没有关係的店子,我们的做法通常是以违法赌博为理由徵收更多的额外保护费。可是那家店的所在地点,我们却一直都无法掌握。」
「无法掌握?」
「……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我们就多次听说过『这里有一个会员制的地下赌场』的传闻了。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那只是毫无根据的谣言而没当一回事。但是,那些被我们徵收保护费的地下赌场、甚至连我们直接经营的赌场里的客人也开始减少了……」
「原来如此……那就请您详细说明一下吧。」
根据四木的说明,关于「双头蜥」的传闻之所以到了最近才开始带有真实性,都是因为由粟楠会提供本金的某个经营地下金融的熟客不小心吐露了有关情报的缘故。
儘管四木马上派人威逼那个常客,要他带路到那个赌场开设的地方——然而那个地方却只是一个出租用的宴会会场,在他们着手调查的时候,那里也只是在召开一个由婚介所主办的宴会。
于是四木他们又再继续逼问那个熟客,但那个熟客自己也似乎一样是莫名其妙。赌场开设的地点据说是通过群发邮件来通知的,上面写的只是类似「宴会通知」的字眼,丝毫没有触及任何赌博的内容。
通常来说。出租会场的业者都绝对不会把地方租给别人当赌场使用——但是据说在他们的店内,根本没有开设用筹码换钱或者用钱来买筹码的服务。
「噢……竟然要在别的地方换钱。就好像老虎机的奖品兑换所一样呢。」
听完这一番说明,临也在脸上浮现出了浅浅的微笑。
四木以面无表情回应了他的笑容,继续开口说明道:
「据说筹码的兑换也做得相当隐蔽,好像是採用IC晶元之类的东西来进行管理的。在出租会场的管理者看来,那就单纯只是一场不存在金钱流动的桌上游戏比赛而已。」
「的确没错。」
「如果是站在警察立场的话,只要对他们召集的邮件进行反}向跟蹤就可以立刻抓到他们的尾巴……但是在我们的立场上,就算想展开反向跟蹤,途中也好像穿插了外国的伺服器,处理起来相当棘手。毕竟这种程度的事情也不是要请求外国的同业者提供支援的大问题。
虽然四木只是轻鬆地边说边耸着肩膀,但是话语本身所蕴含的锐利感却丝毫没有减退。
面对着如此富有威压感的声音,临也却依然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态度:
「不过听你这么说的话,这种做法实在是相当大胆,甚至可以说是不考虑后果的做法呢。竟然不用筹码而是用电子的方式来管理赌博,那在输掉的时候不就可以随便赖账了嘛。比如说『这输掉的金额数完全是故障造成的』什么的。」
「确实如此,不过我想他们也应该有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吧……包括其他方面在内,『双头蜥』那帮家伙的手段实在相当恶劣而危险。这已经不是在走钢丝了,简直就是踩空了脚径直往下掉,可是自己却还浑然不知的状态。」
「也就是说,您是希望将他们狠狠地摔到地上吧。
临也露出了至今为止最快乐的表情,而四木则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回应。
「刚开始被我们盘问的那个熟客,自那以后就没有在收到任何相关的邮件,这一点也实在相当奇怪。就好像完全对我们这边的情况了如指掌似的,就这样彻底销声匿迹了。所以我们也不得不稍微改变一下做法。」
「于是就打算僱用我这种不从属于任何组织的自由人来办事么,反正可以用完就扔嘛。」
「如果光是我们地盘的问题的话,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事情。可是现在不光是我们粟楠会,连其他的目出井组系列的地盘里也传出了这种谣言的话,问题就不是那么好解决了。最低限度也必须知道是哪个组在背后给他们撑腰才行。否则的话,目出井的各个组之间就会互相疑神疑鬼而闹矛盾了。」
说完,他静静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向临也说道:
「也就是说,我们希望你帮忙打探一下那帮家伙的底细。」
※※※※※※
几分钟前都内某处路上
「请等一下,我们进行谈判吧。」
这样的一行文字,从身穿黑色机车骑士装的人影的手中浮现了出来。
正确来说,应该是浮现在人影的手里拿着的PDA画面上。
骑手正骑着一辆机车。那辆机车既没有头灯也没有车牌,颜色就像骑手身上的机车骑士装一样,是一种彷彿能把周围的光全都吸进去似的漆黑。连支架和车轮都被染成一片漆黑的那副姿态,看起来就好像机车的影子以立体的形态浮现在眼前一般。
可是,挡在这辆充满幻想色彩的机车面前的——
却是一个有着无比现实感的集团。
「噢……难道你终于下定决心要请辩护律师了么?」
位于那个集团——几个白机车警官的最前头的男人,向骑手露出了傲然的微笑。黑机车的骑手顿时对这种笑容产生了某种不寒而慄的感觉,同时继续在PDA上打出文字:
「我、我已经查过了,在东京都这个区域,就算被视为非机动车,对马匹来说也是没有义务挂上头灯的吧。在亮灯义务的那一栏里也是明确写着【牛马除外】的啊。」
「哼……被发现了么……」
「你竟然说『被发现了』……你、你这个不良警官!太横暴了!冤枉好人!这不是渎职行为吗!」
面对彷彿趁热打铁似的写出一大串强硬文字的骑手,白机车集团的首领——葛原金之助却依然翘起嘴角笑着问道:
「噢,那么,你的意思就是要坚称那是一匹马了?」
「你终于明白了吗?」
也许能成功脱身——正当机车骑手刚打算放下心来的时候,葛原却紧握着车把继续问道:
「那么,你现在就是骑着名为马的非机动车,像机车一样在大马路上行驶对不对?」
「咦?」
「关于非机动车和两轮车在马路上行驶的规定,你到底知道多少?」蒜
「……呜……这个……」
大概是因为感到形势不妙吧,骑手的PDA画面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符号。
「总之,你应该看得见那里的标誌吧?」
葛原的手指指向的地方,是一个标注着规定速度为「30」的招牌。
「那么,即使是自行车也必须遵守标誌上的规定速度——这一点你又知不知道?而你刚才想要逃脱我的追赶时的行驶速度,已经明显超过了这个速度吧?」
「……!?」
「竟然敢无视我的停车命令达五分钟之久,你还真是有种啊……所以嘛,你就老实把身份证……啊,你这混蛋!」
在说话的途中,那黑机车连引擎音也没有发出就突然驶了出去,不顾一切地落荒而逃了。
即使面对这种无音行驶的不自然且极端诡异的现象,交通机动队也完全没有畏怯——今天也同样为了维护马路治安而飞驰了起来。
即使对方是异形的怪物也毫不在乎。
※※※※※
塞尔堤·史特路尔森并非人类。
是俗称「无头骑士」,居住于苏格兰与爱尔兰的一种妖精——会四处寻找天命将近之人所住的宅邸,告知其死期将近的存在。
将自己被砍下来的头抱在腋下,坐在俗称克修达·巴瓦的无头马所牵引的马车上,拜访死期将近之人的住家。要是对方一不注意地将门打开,就会被泼上满满一盆鲜血。这个与报丧女妖一同代表着不祥的使者,在欧洲的神话中被传承至今。
在一部分的传说中,也有认为那是北欧神话中的女武神堕落至地面以后的姿态,而实际情形却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说不清楚倒也不完全正确。
正确来说是想不起来。
当她在祖国时,被不知名人物偷走自己的「头颅」,丧失关于自身存在的记忆。
为了取回记忆,她才追寻自己头颅的气息来到这个池袋。
将无头马附身在机车上,将铠甲变化为骑士服,在街头彷徨了几十年。
到头来还是无法夺回自己的头颅,记忆也没有恢複。
她已经知道了偷窃头颅的犯人身份。
也知道妨碍自己取回头颅的人物的存在。
但是,结果还是不知道头颅的所在地。
如今塞尔堤觉得就算这样也不赖。
能够与爱着自己和接受自己的人们一起生活。
如果自己能感觉出这就是幸福的话,那就继续以现在的模样活下去好了。
没有头的女人将强烈的决心藏于心中,以行动代替不存在的容貌,表达出自己的意志。
那就是——塞尔堤·史特路尔森这个存在。
※※※※※
都内某处高级轿车内
对普通人来说简直就相当于「异常」的代名词一般的存在——无头骑士,这时侯正好从临也他们乘坐的车子旁边飞驰而过。
临也一边注视着紧追在后的白机车队的背影。一边很开心似的露出了笑容:
「警察今天也好像很卖力呢,东京的治安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临也的这句话完全不像是面对一位粟楠会干部该说的台词,然而四木却没有表露出丝毫不愉快的表情。当然,他也没有向对方表示同意的意思。
「自从那个白机车警官来了之后,我们委託那位搬运工办事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葛原金之助。葛原这个姓氏,我想对您们来说也应该不算陌生吧?」
「…………」
「暴力团对策部的那位好像是叫做葛原梦路吧?我记得正是因为那个警部,才害得黄根先生被逐出了粟楠会……」
临也的话才说到一半,就马上被四木的声音打断了。
「多余的好奇心可是会害死蛇的啊,情报贩子。」
四木第一次抛开了面对工作上的合作对象时用的恭谨敬语,换成了对待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青年时用的口吻。
但是,他的话语中却并没有蕴含着被人戳到痛处的怒火——反而是露出了略带笑意的表情。然而儘管他面露笑容,说出来的话却依然是那么锐利而沉重。
面对四木散发出的强烈威压感,临也依然保持着泰然自若的姿态,对四木的话吐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