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某日 露西亚寿司 和式桌包厢
「那么,你要说的事是?」
门田京平双手交叉抱胸,稍微活络脖子筋骨的同时,开口问道。
装潢偏向俄罗斯风格的寿司店里,有着比例上带点和风的榻榻米座位。在桌子四周,包含门田在内,坐着四位年轻人,而他们的眼前则摆放着数个略显豪华的握寿司组合。
然而在他们身上却不见同伴之间的愉快融洽,反而在独立的榻杨米包厢里,隐隐约约瀰漫着压迫的气氛。
「……我们先吃过后,再来详谈如何?」
坐在门田对面,对他的话作出反应的少年——正是纪田正臣。
由于狩沢参加COSPLAY活动的事前聚会而不在,在场的其他人只剩下游马崎及渡草。不过他们也仅仅是保持沉默,观望着门田及正臣的对话。
「只是因为大概会说来话长,要是让寿司上的配料干掉的话,又会有菜刀飞过来哦。」
「……说得也是。」
门田瞥了旁边一眼,就瞧见包厢的柱子上有个小而深的伤痕。
那是先前店长丹尼斯丢来的菜刀深深插入其上的证据。门田看到那个伤痕,小小地叹了口气想道:
——那次之后也过了半年了吗?
这个伤痕形成时,门田也是像现在这样,和正臣一起吃饭。
除了狩沢不在以外,现在这个状况与当时相去不远,不过门田察觉到一个不同之处。
——他的眼神,倒是与当时截然不同吶。
正臣的脸上,彷彿换了一个人般,已不见过去那般迷惘及胆怯的神色。
不过门田也很清楚,他本来就是拥有这种坚强性格的人。毕竟最初由他一手打造的「黄巾贼」,就已经不是一般凡夫俗子能建立的团体。就算是在蓝色平方时期与其起过数度冲突的门田,当时听到那是「以国中生为主的队伍」时,也不乏曾怀疑过自己的耳朵。
但是关于他,门田也已经知道两件事。
之一,纪田正臣曾有过彻底心死的经验。
之二,他曾怀抱受挫的心重新振作,却又遇到更惨痛的打击。
在那之后便听说正臣藏起了自身的行蹤,不过既然会像现在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应该可以当作他已经如同行动所示,作好了心理準备。
不仅如此,光是注视他的眼睛,就可以感觉得到他比过去——远比遇到第一次挫折之前,更加高涨的强烈意志。
对门田来说,人类不是单纯的木棍。若要比喻,人心就像是揉合了各种成分的粗绳。受到打击断成一小部分的木头或是石头,说不定就再也无法回到本来的模样;但若是像柔韧的蜘蛛丝一般的东西,就算只有某个地方留下一条没有断裂、依然连繫的部分,那么人类无论何时都有办法重来。这就是门田所拥有的,从他父亲那边继承而来的粗略人性观。
一面思考着上述的事情,结束用餐后——门田啜饮杯里的茶,确认所有人都停下筷子之后才询问道:
「那么,差不多也该进入正题了?」
「……是。」
「总之冗长的说明晚点再提即可,你就先挑明重点吧。」
他的话音凛然,正臣闻言也略为挺直脊樑,握紧放在膝上的拳头,同时开口说道:
「我有事想要恳请门田兄你们帮忙。」
「是否能够请你们脱离DOLLARS,帮助我的队伍……黄巾贼一臂之力?」
♂♀
数日后 都内某处 粟楠会事务所
一眼望去,会认为这个室内空间是普通企业的办公室。
不过充斥内部的紧绷感,宣示着这里并非是单纯的企业事务所。
就连外观看起来,也只是都内四处可见的一般公司大楼,不过里头则是目出井组系的任侠团体「粟楠会」的事务所,众多组员正大光明地在此活动。
现在事务所内紧绷感的来源,则是位于角落的待客室中相对而坐的两名男人。
「四木兄,你的意思是?」
边说边皱起眉头,有着令人想到爬虫类锐利眼神的男人——就是身为粟楠会干部的风本。
而回答他问句的男人,则有着与风本类型不同的锐利眼神——同阶级的干部四木,以轻描淡写的口吻应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风本兄。关于淀切的这件事,已经没有必要再追究了,就是这样。」
「请你给我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若将风本比喻成蛇或鳄,那么四木恰好能比拟成鹰或狼。在组员之间私底下曾流传过这个比喻,但待在事务所里的组员们,现在已绝口不提此事。就算能证明不会被那两人听见,他们也有预感,光是说出口就能平白让自己短命。
在如此紧绷的气氛依旧的情况下,两名男人滔滔地交谈着。
「四十万戏一郎,你应该很清楚这个名字吧。」
「当然,就是在我的地盘里搞『医生游戏』的愚蠢小鬼头的家人,对吧?之前打算以那个小鬼为把柄,将四十万集团吸收进来不是吗?」
「没错。只不过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同是粟楠会的干部,却彻头彻尾客套地对谈的两人,就像在探求对方的真意一般,拿捏彼此的距离。
以内幕交易为主要收入来源的风本,经营游走法律边缘的多层次传销及开建赌场的四木,这两人虽然没有竞争关係,但因为在组织内的势力分配中处于相当接近的位置,才像这样彼此互相戒备。
「已经没有那个必要?」
「是,另一个案子……正好就在淀切阵内的那个案子中,四十万已经和我们有所接触了。包括他儿子的事件在内,他有意和我们交涉。」
「于是就要我们不再对淀切出手?」
「没错,而且向我们提价三亿。」
风本听到三亿这个价码,皱眉问道:
「他该不会想就此和解?」
「就算赤林毫髮无伤,组长的亲属可是差一点被杀哦,组长有可能接受光凭这点小钱就了事吗?想当然尔,以之后长久合作为首要条件才了结。而三亿本身,就作为淀切一案的代价收下了。」
「……所以,四十万全部都答应了?」
「没错,我们这边提出的要求全部都接受了,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今后和四十万家似乎就能够长久合作了。」
「咚」的一声,四木用食指敲了沙发的扶手一下,接着继续说道:
「只是……他说这是由于淀切是资助他的恩人,显而易见事实并非如此。」
「……他果然不只是一般的老狐狸吗?」
听到眯细锐利双眼的风本这么说,四木露出几不可见的笑容低语道:
「无论如何,看在四十万的面子上,先停止追讨来作为了断的象徵……不过只要淀切还有打算搞花招,我们就能以别的理由继续布网监控。这都是社长下的判断。」
「也就是说,这个权责将从我身上转移给你是吗?四木兄。」
对于风本冷嘲般的口吻,四木轻笑着回答他:
「怎么,我并非打算独佔甜头哦。要是抓到他搞小花招的把柄,在那之后的工作分配,也是交由社长或少主决定。基本上,我可是希望淀切别说是搞花招,连出岔子都别有才好。」
「就像葛原梦路那个事件,对吧?」
风本耸肩的同时扯动嘴角笑了一下,与他相反,四木的表情却从脸上消失。
「葛原这个名字对我们而言可不是笑话,风本兄。」
「再怎么说,黄根兄可是因为他,自此被逐出组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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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 池袋某处
就在粟楠会组上的事务所里,正谈论那样的话题之时——东京的「表面」则有人以完全不同的形式,提到「葛原」这个名字。
「拜託你啦,葛原小姐,你有没有什么可以爆料的消息啊。」
「真烦耶,你再纠缠不休的话,我就要以妨公(妨害公务)的名义将你带到分公司(分局)哦!」
「等等,你可以不要在对象是一般人时用行话来威胁吗?」
「要是你觉得这算是威胁,那要不要先从问安(盘问)开始体会一下啊?」
离池袋中心稍远的住宅区,交通大队的巡逻车旁,一名中年男子向取缔违规停车的女警卢个不停:
「不不不,我没有妨碍你工作的意思!只是你看嘛,为了有困难的市民,身为警察组织中赫赫有名的葛原一族,方要崭露头角的年轻一辈,葛原真珠小姐,我想你应该总会知道一、两件关于『DOLLARS』的事吧?」
腋下夹着外套,戴着陈旧狩猎帽的男人,两手拿着笔和记事本一个劲地沖着女警微笑。
不过年轻的女警处理完违规停车的车辆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应男人道:
「我只是亲戚当中刚好很多人也是警察,就算你激我,我也什么都不会说。」
「不不,至少有几个人是有官阶的对吧?听说现在就读来良学园的宗太和还是国中生的宗司,他们的目标不也是将来要成为警官吗?你们可以说是代出菁英的家系,哎呀~真令人称羡啊。」
「……你怎么会连我那还是学生亲戚兄弟的事都知道?你如果是想要以跟蹤狂的名义受到严重警告的话,一开始就请直接告诉我啊,贽川先生。」
女警脸上表情越趋冷漠,听到她冷淡的问句,名叫贽川的这名男子,慌张地左右挥着握着笔的手。
「啊啊,非常抱歉!事情不是你认为的那样!不是啦,我只是在採访来良学园的学生时,不经意听来的消息罢了!因为我也打算向学生探听关于DOLLARS的事……」
「要是对可疑的事过于深入的话,又会被捲入麻烦当中哦。」
「不,也是,之前遇到的那个真的是……」
贽川周二是在东京都内某间出版社工作的杂誌记者。
他之前曾受到相当程度的重伤,被丢在医院前;又因为目击证言提到他似乎曾拿着刀刃游荡,于是还被怀疑过是否与当时喧腾一时的「砍人魔事件」有关。不过由于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加上那场被称为「撕裂者之夜」的同时多起砍人事件发生的时候,他还躺在医院,因而总归是得以免起诉,而逐渐伤愈直到现在。
「不谈这个,就算我知道贽川先生是那方面的杂誌记者,但是对着执勤中的女警突击採访这种事,难道不会太没有常识了吗?即使做出DOLLARS的特别报导,也赢不了网路上的资讯量哦!」
不知是否过去也多次以採访为名义意图与警察接触,这位名叫贽川的男子,似乎不受年轻女警的欢迎。甚至说不定是被警察组织本身视为麻烦了吧。
然而他却更加地纠缠不休。
他怀有必须纠缠到底的理由。
「并不是这样的。就说了,我到处打听DOLLARS的消息,和我们杂誌一点关係也没有!说到底只是我个人的问题而已!」
「这是什么意思?」
真珠停下回到巡逻车上的脚步,贽川见状,眼神略微飘移,浮现自嘲般的笑容叹气道:
「也没有啦,那个……事实上,我的独生女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令媛的年纪是?」
「今年要满十八岁……」
「已经申请失蹤协寻了吗?」
对于可说是理所当然的疑问,贽川稍微移开了视线。
「没有……她定期会发『我只是在朋友家之间辗转来去』这类的简讯给我……只是不知道她的所在,所以就……」
「就算是这样,申请失蹤协寻还是比较好吧?而且根本上DOLLARS和离家出走这件事有什么关係?」
贽川对于进一步的疑问,支支吾吾地小声答道:
「该怎么说,那个,我从没听女儿提过她有朋友……而且,虽然我也觉得不好,但是我稍微打开看过女儿房间里的电脑。就……我看也没有和朋友往来的电子邮件的样子……」
低下眼,像是对着年纪远小于自己的女警求救般说话的贽川,比起所谓的罪恶感,反而更像是对于这个行为造成的结果——也就是他已得知某些事本身,感到强烈的不安。多多少少,女警也从贽川的脸上察觉到了那样的情绪。
「啊,不过我就坦白说了。事实上是因为我猜想,该不会她和过去抱有过度好感的……那个引起风波的高中老师还有往来,感到不安才去调查的。结果……发现我的女儿好像和DOLLARS这个独色帮的成员有所牵扯……」
「……」
「最近也几乎快要看不到独色帮出没了,但是你看,在年初的时候,不是听说黄巾贼复活了?只是当时我正在住院中,不是非常清楚这件事……」
贽川依旧盯着地面看,然后说出他小小的决心。
「我那总是造成女儿麻烦的『父亲的直觉』,说不定还是会猜错方向,但是我想至少,先试着找找看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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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袋某处
「你说有可疑的人在调查DOLLARS相关的事?」
听到黑沼青叶的疑问,手机另一端,昵称为「猫仔」的少年回道:
「没错,据说他的名片上写的是《东京Worrier》这本杂誌的记者。」
柏油反射日光的结果,让明明已经过了傍晚时刻的池袋,气温却高过三十度。
青叶一个人沿着大楼下的阴影处,走在池袋的繁华街道上。
「……DOLLARS蔚为话题都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我还以为已经退流行了……算了,总之多加留意。要是《东京Walker》这类的大杂誌就算了,我想既然是八东京Worrier》的话,就不用太担心了。」
青叶在那之后又讲了几句话,便挂掉电话,抵达印通大道的人行穿越道。
驻足在侬特利旁边,青叶混在人群中等待号誌灯转成绿灯。透过等红绿灯的人们之间的缝隙,遥望马路另一端等待的人群。
——在那之中,也有几个人是DOLLARS吧?
他没有在表情上显露出来,只是暗自在心中窃笑。
现在青叶在DOLLARS中协助竜之峰帝人,并率领着「原蓝色平方」这个特殊队伍。但知道这件事的人却相当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