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川越街道某处 新罗的高级公寓
「门田陷入昏迷!?」
岸谷新罗身上到处都是弹性绷带和石膏,目前只能老实地卧床休养。与其说他卢医不自医——身为医生不懂得照顾自己,不如说是因为密医自己不够小心而受到重伤;现在他回到自家公寓休养,等待痊癒。
虽然他的严重伤势需要半年时间才能完全复原,但得以让深爱的同居人每天照料他,对他来说似乎对也是一种幸福。即使需要忍耐疼痛和不便,也着实让他愉快地重展笑容。
不过听到「深爱的同居人」所带来的消息,他脸上的笑容转变成惊讶的神色。
『嗯,可以确定的是,似乎是肇事逃逸造成的。』
「肇事逃逸!?」
『嗯,他在某条小巷里被撞,住在附近的人听到声响出外查看,发现倒在地上的门田后,才叫了救护车。』
同居人将转寄邮件里的消息重新打在自己的PDA后,再让新罗看。
新罗躺在棉被里,看了消息之后,面露忧虑之色开口道:
「有没有生命危险?」
虽然新罗和门田没有到非常深交的地步,但从高中时期开始,两人就彼此认识,而且新罗也曾招待他来这个公寓几次。更甚者,他还知道「同居人的真面目」,并且认同新罗和她之间的关係,对自己来说是非常难得而重要的人。
即使是以同居人为第一考量的新罗,只要她平安无事,就有余裕关心他人。与当时另一位友人遇刺时不同,他似乎真心地担心门田的安危。
『勉勉强强保住了一命,但好像还没有清醒。要是能早日康复就好了。』
反观同居人的那名女性,虽然在PDA上写着表示担忧的文字,但她与新罗不同,完全没有将情绪表现在脸上。
虽说如此,她根本也没有可以显露出情绪的脸——从她脖子的断面,黑色的「影子」像是表现着心中的不安,小幅度地晃动着。
塞尔堤·史特路尔森并非人类。
她是俗称「无头骑士」,居住于苏格兰与爱尔兰的一种妖精——会四处寻找天命将近之人所住的宅邸,告知其死期将近的存在。
将自己被砍下来的头抱在腋下,坐在俗称克修达·巴瓦的无头马所牵引的马车上,拜访死期将近之人的住家。要是对方一不注意地将门打开,就会被泼上满满一盆鲜血——这个与报丧女妖同样代表着不祥的使者,在欧洲的神话中被传承至今。
在一部分的传说中,也有认为那是北欧神话中的战女神堕落至地面以后的姿态,而实际情形却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说不清楚倒也不完全正确。
正确来说,是想不起来。
当她在祖国时,被不知名人物偷走自己的「头颅」,丧失了关于自身存在的记忆。
为了拿回自己的「东西」,她才追寻自己头颅的气息来到这个池袋。
将无头马附身在机车上,将铠甲变化为骑士服,在街头旁徨了几十年。
但到头来还是无法夺回自己的头颅,记忆也没有恢複。
她知道谁是盗走她头颅的犯人。
也知道是谁妨碍她找回头颅。
但最后还是不知头颅沦落何方。
如今塞尔堤觉得就算这样也不赖。
她现在能和自己爱的人、愿意接受自己的人一起生活。
既然这样能让她觉得幸福,自己就以现在的姿态活下去吧。
没有头的女人将强烈的决心藏于胸中,以行动代替不存在的容貌,展现自己的意志。
那就是——塞尔堤·史特路尔森这个存在。
她原本以为不会改变的。
她希望能让「平常的自己」维持不变就好。
但是在这个夏天,她却陷入了颠覆上述一切的情况里。
头颅。
她终于得知自己来到这个国家的理由——也就是自己头颅的下落。
但就算拥有那颗头颅的主人站在她面前,她也无计可施,只得乖乖作罢。
这件事是在暴徒袭击她所深爱的新罗,让她涌出对犯人激烈的愤怒之后发生的。这些情感的波荡,她至今仍无法好好整理。「人类」也会受到这种情感变化的侵袭吗?还是身为无头骑士的自己真的和人类有所不同呢?
即使和人类一般怀抱着烦忧,塞尔堤还是无法理解自己与人类心思之间的差异。就连同为人类,接受和表达情感的方式都不尽相同,身为不同种族的塞尔堤,更是从以前就经常为此烦恼不安。
不安到了极点的此刻,塞尔堤得知了门田的消息,让她的心绪变得更加混乱。
——为什么会接连不断地发生异常的事?
塞尔堤心中的疑问,意外地与昨晚她未参与的聊天室话题相同。
——这之中有什么关联吗?
——跟蹤狂事件应该真与此事无关,但不知怎么地总感到心神不宁。
——而且明明也不觉得临也口中的「淀切阵内」和门田这件事有所关连……
——门田真的只是碰巧遇到肇事逃逸吗?
——还是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不安引发疑虑,而疑虑让更多的不安浮现。
塞尔堤为了稍微缓解这种不安的情绪而待在新罗身边,但因为她隐瞒新罗自己已经知道头颅下落的这件事,愧疚感更让她心中多了一道枷锁。
「即使我这边没有问题,但那种车祸造成的伤势,确实还是交给一般的医院来得好。接下来也只能祈祷他顺利早日康复了。」
『呃?嗯,是啊。』
新罗的话让塞尔堤回过神来,再次将心思放在谈论门田的事件上。
『虽然我想要去探望他,但我觉得医院不会让我进去……』
「先不谈这个,在恢複意识前一般都会谢绝会面的哦。」
『这么说也是。』
「不过真令人担心啊。」
塞尔堤面对躺在床上一脸阴郁的新罗,动作轻柔地将PDA秀给他看。
『不用担心,他可是相当强健的。』
但他的反应却出乎塞尔堤的意料之外。
「不是这个意思,我担心的是塞尔堤。」
『咦?』
「就算门田恢複意识,暂时也要留院观察吧?在这段期间,DOLLARS的周遭别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才好。要是帝人捲入麻烦之中,塞尔堤一定会拔刀相助吧?」
——太让我惊讶了。
——他和我在考虑一样的事。
新罗经常从塞尔堤的微小反应中读取她的情绪和思考,但若是连她现在考虑的事都能知道,就已经能说是有超能力了。
——不要紧,新罗不是超能力者,只是碰巧跟我想的事一样。
——不过他果然还是会担心这样的事啊。
塞尔堤让思绪冷静下来,包括扪心自问的成分,针对新罗所说的话提出疑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DOLLARS是不分上下关係的队伍,门田在不在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吧?』
「真是如此吗?我倒觉得,不分对外对内,静雄就像武力方面的抑制力量,而门田就是精神方面的抑制力量。前者来讲,不管来自外部还是内部,只要有可疑的举动,静雄都会直接击溃他们。这部分很好理解。」
『的确是这样没错。』
「而后者的话,要是与门田为敌,从DOLLARS外部进行攻击时,会以他为中心团结起一股强大的力量;反之,想在内部使小动作而被他盯上,对方在DOLLARS里也将难以立足。」
新罗淡淡地说明,塞尔堤一时语塞而沉默下来。
「本人虽然否认自己是DOLLARS的中心人物,但在大团体中一旦发生纠纷,不管是谁都会寻找『可依赖的人』,几乎很少有人能单凭一己之断面对任何事。就像我也认为帝人在某部分也相当依赖门田。」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塞尔堤也听过杏里提及「帝人的状况有点不寻常」,这让她心中的不安愈加膨胀。
——希望那个叫黑沼的人,不要藉机开始某些行动才好。
新罗像是感受到她的不安,貌似对疼痛不以为意地自被窝挺起上身。
塞尔堤还来不及打出『没问题吗?』的字眼,新罗就对她露出温柔的微笑。
「没有问题哦,塞尔堤。不论DOLLARS变得如何,只要做你觉得正确的事就好。就算你因此与世界为敌,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新罗……谢谢你。』
「你没有必要道谢,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才这样做。」
『但是我没有要做这种蠢事的意思,你大可放心。』
像是为了掩饰她的羞怯,塞尔堤快速地在PDA上打下文字,从指尖产生无数的黑影高速地移动,像黑色火焰般在键盘上狂舞。
『你与其有时间担心我,不如多花点心思在门田的事上。你除了临也和静雄之外没有别的朋友,他可是你认识的人当中,为数不多可以不带顾忌地谈天的对象哦。』
「你也真是的,我连听到是朋友的临也遇刺时,都没有去探望他了,你还期待我会做什么吗?」
『临也就算了,那个状况是他自作自受!』
塞尔堤在心中笑着,总算开始恢複成往常般的气氛。
她再次觉得,等新罗的伤势早点复原,然后能够永远维持这样的氛围就好了。
但是——世事并非尽如人意。
塞尔堤站起身,打算为新罗张罗一些简单的料理时,她的手机便震动起来。
——会是谁呢?
她从胸口取出手机一看,是不明号码发来的简讯。
大概又是交友简讯或是来自国外的诈骗信件吧,她在内心叹了口气,将简讯打开。
下一刻,她心脏的时间一瞬间停止了。
「我是黑沼青叶。」
在简讯的标题上,只写着这样的字眼。
黑沼青叶。
拥有这个名字的少年,不仅知道塞尔堤的真面目,也知道这栋大楼所在,并且教唆帝人计画着某些行动。而仅仅数分钟前,塞尔堤才担心他会不会搞什么花样。
塞尔堤的担忧,在这最差的时机点预料中了。
「我有话要跟你说,能找个机会和你在外头谈谈吗?」
看了只是事务性精简写成的文字——塞尔堤的心思再度被不安的枷锁囚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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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 四木的个人事务所
「那么,记者大哥,您这次是有什么事?」
「……」
这间是粟楠会的四木在檯面上的正当职业——以画商身分经营的办公室。
贽川周二坐在来宾专用的皮製沙发椅上,与柔软的沙发椅相反,他全身僵硬得如同岩石。
费川已经是第二次和四木会面,第一次来拜访时,是为了自己执笔的杂誌专栏——网罗帮派资讯的《东京灾时记》採访之名义而来——
「您没有事前预约就跑过来,应该不是为了来採访吧。」
「是……是的。因为一些私事,需要劳烦四木先生帮忙,但那个……」
「您别客套了,不管什么都算是一种缘分。」
四木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以不卑不亢的态度与对方说话。
「虽说如此,我能不能协助你,要依照事件内容决定……不过既然你会来我这边,想必应该是遇到棘手的麻烦事吧。」
但贽川却感受到四木的眼瞳深处,透出冰冷的光芒。
虽然贽川再清楚不过对方属于哪类人,但担忧女儿的心情愈趋强烈,让他把对方视作救命稻草般踏进了这个事务所。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反悔,贽川做好觉悟开口道:
「那个……相当难以启齿……这与我的家人有关……」
数分钟后——
「原来是这样,DOLLARS和你的女儿有关对吧。」
四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面有难色地盯着贽川看了一会儿。
「不……不管什么事都好,只要有关于他们的消息……」
面对焦急的贽川,四木说着「好了好了」,用手示意他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