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试试杀人的感觉。
但又不想被任何人知道。不想有人拿这胁迫我。
好想过幸福的生活,幸福地一直杀人。
而我这样的愿望居然全部实现了。那天,就像作梦一样。
那天我遇到了一点小意外,等注意到时已在陌生房间中醒来,两件事接得像眨眼一样顺。完全没有中间的记忆,使我怕得哭了起来。彷佛那段时间整个没了,心里乱得一塌糊涂。知道出了什么事的,就只有我和在场的当事者,至今我还没向任何人解释,我也知道这样肯定会有麻烦。
刚醒来那阵子,我精神仍恍恍惚惚,处在半睡半醒的模糊状态,过了一周才终于恢複神智。结果我想起身时,发现两只手都动不了了,非常难受。无论怎么用力都只会换来肩膀一阵痛,父母见我这样也低头哭泣,我一时间还搞不懂他们在哭什么。
待治疗结束,做了复健出了院,从前那对自由活动的手仍旧没回来。手还接在我身上,只是在意外……其实也没那么夸张或严重,总之在那之后失去了所有功能。正确说来,就是我的意识和手不相连。
无论怎么想、怎么用力,手都像封在墙壁另一边。
那面墙后看似一整片闪耀七彩光芒的沙砾,我郁闷而紧绷的喉咙彷佛快要裂开。这让我终于切实感受到此后得这样度过一生,我为了生活的不便而流泪。
拿不了筷子、绑不了头髮,课本也难读得要命。
曾经理所当然的事,都离我遥不可及。
我突然好讨厌这个世界。
没有说不完的怨言,就只是「好痛苦」三个字而已。
可是随着成长、下颚与双脚的训练日渐累积,这份不满也愈来愈稀薄,最后只看得见对我的巨大优势。虽然难免有人会嘲笑或轻视我,但我得到了更多的同情。
失去双手所带来的最大优势,恐怕就是这同情。
同情能使各种嫌疑远离我。我成了会出现在众人眼中,却又看不见的人。
杀了人也完全没人怀疑我的这个状况,就是证明。
而另一项我以双臂换来的优势,巨大到足以决定我的人生。
我的愿望都成真了。
假如神真的存在,表情想必也和我一样吧。
因为除了祂以外,不该有人能这么完美地满足自己的慾望。
◆
听得见脚步声。急促的喘息,独自在路上找到自己的归属。
可是我,消失不见了。
那晚,我失去了自己。
过去我所筑起的一切、走过的路、未来的画面。
全都霎时淡去,融入我以外的某样东西,了无痕迹。
遇上那怪物,让那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那怪物,名叫春日透。
◆
人都是用手杀人。几乎如此。
无论是下毒、斩首、在胸部开洞,还是从社会上抹消。
基本上都需要手,所以手不能动的我杀不了人。除非疑心病像推理小说里的侦探那么重才可能推翻这个前提,不过那种人可以当作不存在。
「犯人就是我!」
躺着看悬疑小说之类的小光綳起脸不知在说些什么。她把头埋在黄色懒骨头里,双脚晃来晃去的样子实在蠢到不行。
姓星名光,听起来像某牌白米的她脸颊变形,挤出来般软趴趴地向前伸,简直像她自甘堕落的象徵。看着看着,我好像也要软掉了。
她家就在附近,所以我偶尔会来看看。上了高中以后,她从来没上过学害我担心了一下,结果发现她和平常一样整天在床上打滚,姑且是安心了。不过糟糕的是我也被她的懒散气氛感染,待到上学迟到实在是个问题。
只要和这家伙在一起,干劲就会一截一截掉。难道她是干劲啃啃星人吗?
她那及腰长发似乎是睡觉翻身时压到了身体和床中间,头一抬就「啊嘎!」地皱起一张脸。「好痛好痛~」她摸摸被扯到的头皮,这次换另一边脸颊埋进懒骨头而变形。话说我最近还没看她站起来过。
「这样才像我呀。」
她瞥瞥坐在床缘的我说。「是喔。」我随口回答。
「你不去学校啊?」
「我今天也很健康地稍微感冒喽。」
还故意咳了几声给我看。最后的喷嚏应该不是装的吧。
不管是不是,不要对着我喷嘛。
「脏耶你。」
「我的口水是无菌的喔。」
「想骗谁啊。」
「感冒病菌全都在我身体里乖乖的喔。喔~好乖好乖。」
她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家伙难道是某熊型吉祥物里面那个人吗?
不过虽然她开了那样的玩笑,其实身体一点都不好。第一次见到人吐血的场面时,真是吓坏我了。由于我有那种「能力」,实在看不太惯血沫。
小光吐血不是因为肺病,听她说那不是医院治得好的问题,所以不看医生,只在房间里休养。实际上如何,不是我该追究的事。既然小光她父母都没说话,嗯,那我当然也就随她去了。
小学时,我专门替经常请假的小光送班上发的东西,自然就成了好朋友。当时的她也是皮肤苍白,裹着一身长发赖着床,埋在抱枕堆里,我还很羡慕她能经常请假,直到看见她吐血就不怎么憧憬了。
「嗯……」
她瞪着书,眉头略锁。我不会主动去看书,没有过那种表情。要看是办得到,不过看电影轻鬆多了。
「是怎样,犯人我先生自杀了吗?」
「不是啦,我想煎个鬆饼。」
从脸就能看出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从眉毛高度来看,是认真的。
「……那就煎呀?」
「拉我起来。」
小光丢开书甩起手脚。我为什么会和这家伙作朋友呢?即使受到这种问题的苛责,我还是咬住后领拉起了她。和平常一样轻。在床上坐起的小光将背转过来,散开的头髮盖满了那单薄的背,像外套的一部分。
「帮我绑头髮。」
「好好好。」
我用拇趾勾住小光给我的发圈,穿过她束起的头髮。再来只要以另一脚的拇趾扭一扭,穿过去,用嘴唇微调发圈的位置就行了。不用牙齿是因为怕咬断,需要绷紧后颈,细緻地控制力道。
小光悠哉得很,我倒是快累坏了。
顺道一提,我绑不了自己的头髮。以前试过一次,结果差点把我大腿根和脖子的骨头给卸了。看来我没有瑜珈的天分。
绑好以后,小光的脸总算露出发丛。更长的浏海将眉心左右分成两半,双眸对着我瞧。黑色浓烈的眼珠,在某些角度带点浅浅的紫。
小光按起头呻吟。
「头好痛。」
「你睡太久了啦。」
小光绑成一束的头髮左右猛摇,量多到像狐狸尾巴那样。
「春日,你都能若无其事地做一些普通人好像会做却又做不到的事耶。」
「是吗?嗯,大概吧。」
我把脚趾开了开。的确,会用脚绑头髮的人应该没几个吧。
「我也帮你煎一份,来吧。」
小光以飘忽的脚步走出房间,看得我都有点怕。
「可以吗?你不是感冒了。」
让她下床还讲这种话有点晚就是了。
「没有感冒啦,只是有那种感觉而已。」
「所以是怎样……装病?」
「很难听耶~」
小光不满地摇摇头髮。
不然我该怎么说?
她父母都在工作,下了一楼也没人。阳光照不进的走廊,都入春了也一样让脚底冷得发痒。我在小光的带领下前往后头厨房,按她的意思拉椅子坐下。
「就吃这个当中餐喽。」
「嗯。」
小光往冰箱探了探,取出鬆饼粉,摇摇袋子检查残量。
「话说你家没帮你準备中餐啊?」
「他们叫我自己弄。」
真搞不懂她父母对她是严还是不严。
我继续看着小光弄鬆饼。她似乎都是自己做,手脚很俐落,拌粉的速度是平常想像不到地快,且快得令人担心有没有拌匀。
「对了……外面好像有点乱耶。」
小光将鬆饼糊倒进平底锅,事不关己地说。实际上那的确不关她的事。
「乱?什么意思?」
「有些人过了一晚就消失不见了。」
「这件事啊。」我尽量保持表情不变。以小光所能知道的而言,那并没有错。
「听说一直有人失蹤,好像是外来的超能力者搞的鬼嘛。」
距离上次杀人已有四天,我没有任何引人注意的举动,差不多可以再出动了吧。
「真的会是那么单纯吗?」
小光看似没多想地反问。她是把自己当作悬疑小说的主角了吗?无论有没有那个意思,她的疑问倒是没错。犯人就在这个镇上。
「那你有什么看法?」
「这个嘛……我目前只能说……」
小光检查一下鬆饼的熟度,接着──
「晚上别出门比较好。」
她将鬆饼翻面,提供忠告。
头髮一直在摇,别说是脸,就连她背部的反应都看不太出来。
不过从她瘦小的肩膀感觉起来,好像在偷看不怎么关心那件事的我。
是我太敏感了吗?
「我原本就不会晚上乱跑啦,总之我会注意的。」
「嗯。」
这话题就到此为止。不久,鬆饼就起锅了。
她继续煎,盛盘,再煎……「呃,等一下。」给我等等。
「你要煎几片?」
「六片。我四你一。」
「还多一片耶。」
她没理我。啪啪啪,小光按照宣言煎出六片,叠在盘子上。
小光的盘子有五片,我只有一片。
无论枫糖还是奶油,她都淋得满满的,盘里一转眼就变成了蜜池。「我也要这样吃啊?」感觉还没下肚就要火烧心了。
她也替我準备了一份刀叉,见到它们我才惊觉不妙。我不能在别人面前用那种东西进食。
因为我只要一切鬆饼,它就会「消失」。
「怎么啦?你想要我的米○鼠叉子啊?」
可能是看我面有难色,小光举起漆掉得很严重,只有鼻子和裤子还有黑色的叉子问。那好像是她以前就在用的东西,刀上也有同样图案。
「不是叉子的问题啦……不好意思,可以喂我吗?」
这样简直是在对小光撒娇,很难为情,但这是必要的牺牲。
「喔?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