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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啊……」 
「嗯,跟当家的谈过了……我其实心里也实在不敢相信,但保险起见,还是先迴避一个月吧……」 
在去上保育所的早晨,让女儿璃恩以及与她要好的小朋友们一起上了车后,杉北小姐往丈夫的箱型车中堆进了一大堆行李。 
在停靠在停车场的箱型车前面,杉北小姐打过招呼道过谢之后,说到因为现在公寓里一团乱,他们一家打算暂时离开公寓,投身距此大概需要两小时车程的丈夫本家,等待情况平稳下来。 
「让璃恩住在公寓,我实在有些不放心……而且现在好像还有一些诡异的记者跑过来,弄得人心惶惶……」 
「哎,嗯……是这样啊,也对呢……」 
听到性格稳重的杉北小姐略低着头说出这些话,今日子本想说什么,但翻来覆去还是一副伤脑经的表情,最后只是简单地认同了这种应对。实际上,今日子对杉北小姐所说的情况,也只能点头认同。而且,大家就算有其他话想说,也没办法安慰或者鼓励,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而且……现在要跟盛小姐打照面,也实在有些尴尬……」 
「哎,这也没错……」 
「所以,暂时没办法和大家一起送孩子了……」 
「嗯……我知道了」 
今日子,然后还有其他妈妈们,都对杉北小姐点点头。 
名义上,杉北一家只是暂时回丈夫本家省亲,可谓再普通不过。但杉北小姐的口吻之中,不晓得为什么淡淡地散发着在开脱的味道。 
五十岚今日子,棚桥令子,然后还有西任结,心里都揣着这样的感情,对杉北小姐应了声「知道了」点点头。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在场恐怕不只有结,其他两个人的脑海中应该也不自觉地浮现出了相似的那个词。 
那就是———— 
「逃跑了」 
没人说出口,可是在场的所有人,或许连当事人的杉北小姐自己心中,大概都是这么想的。 
至于是逃离什么,就更不能说了。脑中没办法不去思考的事情,与要说的话实在相差太远,这让所有人都十分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 
大家犹豫着,对话就这么不自然地中断了。 
虽然找不出话题的切入点,但就这样沉没下去又感觉太不自然,到头来形成了几秒钟不自然的沉默。 
克己、华菜、凉、璃恩……孩子和朋友们一起坐上了平时没机会体验的箱型车宽敞座位上,现在开心不已。由于这次决定用车去送,所以送孩子去保育所的时间十分充裕。坐在驾驶座上等待的丈夫,也没有表现出着急的样子,正看着手机。 
「………………」 
沉默。但在尴尬的沉默之中,结披在身上的上衣口袋里,手机突然响了。 
「啊……那、那我失陪一下,去接个电话」 
结连忙从口袋里取出手机,一边离开一边向大伙举手道别 
「克己,路上小心!还有啥呢小姐,谢谢你们的车」 
「啊,嗯。不用客气」 
杉北小姐也慌慌张张地做了回应,轻轻地挥了挥手。与此同时,聚在一起的大伙也幸运地借着这个机会,动了起来。 
「啊……我也差不多该走了。华菜就拜託了」 
「嗯」 
「我也得走了。谢谢你,杉北小姐。请多关照」 
「嗯……再见……」 
大伙强颜欢笑,道过别之后纷纷离开。 
虽然旁人注意不到,但她们之间的态度十分生硬。 
就如同代表着公寓里现在所瀰漫着的气氛一般。 
† 
一个在医院。 
一个在门外。 
一夜之间,有两名公寓『锦绣山庄』的年幼孩子离奇死亡。现在事情已过去两天。 
从楼梯上坠落受伤住进医院的四岁的渥美龙马,嘴里塞满了装在糖果罐里的大量纸人,窒息而死。 
本来在自己家睡觉的五岁的盛大和,半夜里没被家中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偷偷溜出家门,不知为什么在同公寓一楼的杉北家门前,以浑身湿透的状态死亡。 
多家媒体闻讯赶来,想要报道公寓中发生的事件。 
由于情况可疑,怀疑这些是刑事案件。可是媒体抬着摄像机拿着麦克风采访了许多公寓居民以及周边居民,也没有得到更详细的信息。 
因此周围流传开一个传闻,说事件之中隐藏着不便在媒体面前透露,不便对外人说的事情。通常不会将医院里发生的意外与公寓中的这件事联繫在一起,但传闻中却说其中存在关联。 
那便是,『幽灵公寓』的传言。 
——又死小孩子了。 
——肯定有什么蹊跷。 
但是,至于那蹊跷究竟是「什么」,没人说的上来,在人们的不安与粗俗的好奇心之下,传闻如同毒素一般扩散开来。 
然后———— 
「……为什么……会这样……」 
身为传闻的一方当事者,盛大和的父母沉浸在强烈的悲伤之中。 
那哭喊般的哀叹已过去两天,带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重的悲叹。两人的内心,被那就像烤溶的煤焦油一般粘稠沉重的悲伤完全塞满,加之来自外界的强烈疲劳,夫妇的身心已是千疮百孔。 
如果这只是件悲伤地事情,大概也不至如此吧。 
夫妇不光是被自己内心,被外界也逼得走投无路。 
对他们步步紧逼的,是警方。 
孩子死状之异常,让警方连悲伤地时间都没有留给这对夫妇。 
警方尚未归还孩子的遗体,而且对这对悲伤的夫妇进行了连日的讯问。 
在孩子的尸体在早上被发现之后,这对夫妇当天直到过凌晨也没能回到家里。 
他们已接受讯问的形式被警方带走,实际上却是接受调查。心爱的独子的死,已经让他们心乱如麻,赶到的警方做出指示后,他们如同行尸走肉乖乖地跟警察走了。但在此之后,他们在警署中被分别带到了不同的房间,因此他们就算不愿意也没办法不发觉,自己不是被当作失去孩子的受害者,而是被当作嫌疑人对待。 
然后,在他们总算察觉到指向自己的嫌疑是,丈夫一郎只能茫然地嘀咕起来 
「虐、待……?」 
警官最开始还兜兜圈子,渐渐地问出了核心的问题。警官毫不隐晦地告诉一郎,警方怀疑孩子是被他们虐待致死的。 
最疼爱的儿子死了,悲伤的夫妇却被怀疑是虐待并杀死自己儿子的犯人。 
「怎么可能……!」 
进行审讯的警官对大受冲击的一郎说,死在公寓走道上的儿子的身体上,呈现出酷似被棍棒殴打的无数瘀痕。一郎自己也看到过那些瘀痕,但警官说那些瘀痕不是在孩子死时留下的,而是连续好几周持续遭受暴力所留下的。 
说说一郎的证言。 
——直至昨天都没有那种瘀痕。 
——赶快把做出这种泯灭人性的家伙给抓起来。 
最开始,一郎在愤怒与悲伤的驱使之下,朝着讯问情况的警官大声呼喊。 
结果警官问了。 
——为什么要撒那种谎? 
——如果真如你所说,你有照顾孩子的话,怎么会没发现那些瘀痕? 
——可是你们夫妻都说不知道瘀痕的事。这就怪了。你们为什么要撒这种慌?那些瘀痕难道不是你,你的妻子,或者你们两个共同在孩子身上留下的? 
荒唐。 
简直荒唐。 
听到警官说的话的时候,一郎脑袋里变得一片空白。愤怒和悲伤瞬间在脑中闪过,然后警官所说的关于瘀痕的『事实』以及指向自己的嫌疑,彻底地掏空他的脑子,让他一时间什么也没办法思考。 
他的嘴唇颤抖起来,说不出话来。那种荒唐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存在。 
如今,他深陷不明不白的怀疑之中,而且偏偏还是『虐待并杀死自己儿子』这种最无法接受的怀疑。他的大脑,已完全被恐惧与打击所侵佔。 
如果打击不是那么大,如果不是他拥有政府公务员的身份,他肯定会在盛怒之下大声叫喊。 
可是事过之后,一郎想明白了……自己应该愤怒。作为一名父亲,作为一名丈夫,应该对遭受那样的怀疑感到愤怒。 
应该严正抗议警察那肆意践踏他们夫妇对孩子的爱,内心的感情,以及内心创伤的行为。 
应该主张他们的意见是错误的,孩子身上的瘀痕在昨天以前根本就没有。 
应该坚决决绝虐待孩子的怀疑。 
他们被暂时放回了家,在深夜的客厅里,他与憔悴的妻子看了看彼此,随后便犹如洪水泛滥般嚎啕大哭,相互拥抱。在那个时候,一郎心中对当时没有发火感到后悔不已。 
——为什么,为什么那孩子会离开人世。他还是个孩子啊,是个还没上学的小孩子啊。再过不久他就要上小学了,连双肩包都给他準备好了。一郎夫妇都说太早了,可妻子娘家那个还是迫不及待地给大和买了书包,并悄悄地绑在了本家,一直等着交给本人的那一天。 
大家……都好期待。 
大和是个非常活泼好动的孩子。相对的,从婴儿时期开始就没有安分过,总是我行我素,完全不听家长的话。因为完全搞不懂他要做什么,让大人们很累,很操心。 
即便如此,一郎夫妇还是觉得他很可爱,非常珍惜他,每一天都开开心心地看着他成长。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在心中,身体有体温的大和活蹦乱跳的面影,还有大和变得浑身冰凉一动不动的记忆之间,形成了难以忍受的巨大反差,让他的心备受折磨。 
他的心即便伤痕纍纍,仍旧像在奋力挤压似的发出恸哭。 
疲惫的身体,在呜咽。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夫妇心中只有悲痛,可是追寻的答案却根本找不到。失去孩子,只剩下夫妇的房间里,空气之中只有压抑的哀伤瀰漫着,越聚越多。 
什么都搞不明白。 
为什么儿子会死,会什么自己会被怀疑…… 
不讲理。不讲理的现实之上,还是不讲理。连怒火发泄的方向都无法弄清的不讲理,让他内心受尽煎熬,五脏六腑像在火上烤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 
叮咚…… 
充满沉重悲伤的房间里,门铃突然响起。 
尖锐的合成音,突然之间回蕩在丧失时间感的房间里。这一刻,只是相拥相抱沉浸在悲伤之中的两个人,突然吓得身体微微一颤。 
他们以为是警察或者是记者,不速之客顶着以询问和採访为名目又来了。 
实际上,警察和媒体确实非常执着,不分时间地一次又一次跑过来,他们夫妇如今对门铃鸣响已经完全形成恐惧了。 
而且,这次响的不是公寓大门口自动门上的通用的内线电话,而是各户房间直接安装在玄关的内线电话。夫妇默默地看了看彼此哭肿的脸,过了一会儿,丈夫一郎缓缓起身,走向玄关。 
他走在门铃的余音消失后,沉静下来的屋子里,第二次鸣响的铃声又来催促慢吞吞的一郎。 
一郎到了玄关,提心弔胆地从猫眼向外窥视,但站在门口的既不是警察也不是记者,而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住在104室的棚桥和也。 
和也与一郎是共同在这片土地上一起长大的发小,是拥一位有相近年龄孩子的父亲————不对,应该说,曾经是。 
一郎打开了门锁,并没有隔着门往外喊。他们之间就是如此信赖。 
打开门之后,一郎看着他,獃滞地问道 
「……怎么了?」 
「我有话跟你说」 
身穿西装的和也抬起表情十分僵硬的脸,对开门的一郎说道 
「现在跟你说这些可能有些不太合适,我但只能现在说了」 
「什么事?」 
「我们去质问淳一那家伙吧。那家伙好像知道什么」 
「……什么?」 
听到这话,面无表情的一郎不禁狐疑地皱紧了眉头。 
「去质问阿淳?质问他什么?」 
「不久前我们看到,淳一的样子很古怪。当时我以为他只是精神错乱了,但事情发展成这样之后,让我非常在意」 
和也说的话很奇怪,但表情非常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