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不是那种一天到晚黏着我的小孩。她不仅在外面交了很多朋友,一个人的时候也常常自己发着呆傻笑。与其说她慢条斯理,不如说她有种与年龄不符的稳重感。 
妹妹这样的个性,在我想要静静读书的时候真的很好。 
不过,偶尔她会拿些奇怪的问题来问我、靠近我,让我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姊姊为什么是姊姊?」 
妹妹总爱问书上没有解答的问题。 
「为什么?因为我比你先出生啊。」 
「那爸爸和妈妈也是姊姊?」 
「不是这样子。」 
光线在妹妹的圆眼上摇曳,代替了歪头不解的举止。就算用眼神问我为什么,我也很难回答啊。 
「这跟血缘之类的有关。」 
我自己也不太懂,只能随便解释。 
「如果血缘不一样,姊姊就不是姊姊了吗?」 
「……应该。」 
「喔。」 
妹妹做出难以判读的反应后离去。 
在我因她离去而鬆一口气的时候…… 
「啊,不过我喜欢姊姊喔。」 
「……这样啊。」 
她突然回头这样说,我又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就像这样,妹妹是个唐突、有点难懂的孩子。 
她本身出现得也很唐突,待我发现时她已经在那里,而我变成了姊姊。我不太有印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也没办法明确地回想起来。包含这点在内,我有妹妹这件事情本身就很神秘。不过,即使我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出生,但失去她的记忆却永远难以抹灭。 
妹妹就在没什么特别之处的某一天,很轻易地过世了。 
当然,我连跟她道别都没有。 
我彷佛在什么也没有的地面跌倒。 
当我带着痛楚起身时,发现这个世界竟是如此难熬,甚至让我觉得自己彷佛变成另一个人。 
做坏事会不幸,这是错的。 
做坏事之后运气不好不是因为不幸,而是因为报应。 
所谓的不幸会更唐突、更莫名其妙地造访。 
至少,我相信妹妹不是遭到报应。 
我在葬礼上,一直想着这样的事情。 
我看见稻村出现在学校屋顶上完全是偶然。第一学期的期中考结束后过了一段时间,我看见稻村正好待在放学后的屋顶。在夕阳西下、学校校舍背着斜阳之中,那道人影轻轻站起。从她头髮和制服的淡淡轮廓,可以得知她正望着我身后的剑道道场。啊,原来她在等七里。 
我边用绑在头上的手帕擦脸,边仰望稻村,心想她明明没事居然还留到这么晚。既然这么想等七里,来加入同个社团不就得了?我这个旁人这么想,但她应该有她的理由吧。 
她在等待的七里还留在道场里。可能是因为刚刚又输给我,所以虽然练习已经结束,但她仍然留下来挥剑。我不清楚努力挥动竹剑是否真的能提升实力,但也觉得她都这么努力了,应该好歹可以击败我啊。 
老实说,我并不是本领特别高强。 
虽然不差,但没有练到人人都说我厉害的程度。 
只是,我想人或许都有所谓的适性,或者该说机运……意外地就是有那种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超越的对象。可能是呼吸的节奏很合拍,或者自身的型态刚好完全配合到对方之类的……就像人品或习惯,是一种自然而然出现在身上,无法控制的状况。 
七里就是因这类状况而尝尽苦头。 
稻村则是一个人在屋顶等这样的七里。 
树果。 
「……」 
也许这是最佳时机。 
我折回去,马上脱下道服,换上制服。 
「藤泽同学,你要回去了?」 
「嗯。」 
我随口跟其他社员打招呼,瞥了还在道场挥竹剑的七里一眼,走出道场。 
我快步回到校舍,走上楼梯。现在离放学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校内没有其他学生逗留,加上文系社团的社办在另一栋校舍,应该不会遇到其他人。 
我从三楼更往上,打算推开通往屋顶的门时遇到阻碍。并不像上锁,而是门的四角都被顶住的感觉。我再试着用力一推,得知那股力量由何而来。是晚风。 
一来到屋顶,立刻充分体验在底下几乎完全感受不到的风势,彷佛缕缕青丝抚过项颈的风,带着有些距离的海洋湿气。对刚练完社团有些燥热的我来说,这股风甚至让我觉得温柔。 
稻村背对着入口呆站,好像还没发现我。可能是因为开门声被风声吞没,令她没有察觉。 
我特意压低脚步声贴近过去。 
既然她没发现,直接动手就好。 
但我还是跟回过头来的稻村对上眼,她一副「为啥?」的态度板起脸。 
看样子她的期望落空了。 
「不好意思啊,不是七里。」 
我边说着言不由衷的道歉边靠过去。 
虽然不像七里那样直接,但我知道稻村也讨厌我。她应该是不满七里那么关注我吧。以我的立场来说,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被讨厌,实在不怎么愉快。 
哎,我也知道自己的性格不讨喜就是了。 
「什么事?」 
站在屋顶边缘的稻村歪头问道。我先等了一会儿,站在略后方的位置。 
因为太靠前会被楼下的人看见。 
「乘凉。」 
「是喔。社团呢?」 
「结束了。」 
「是喔~」 
听到这个答案,稻村马上就想往道场走去。 
但我还不能放她离开。 
「只是枯等很无聊吧?你要不要也加入剑道社?社长会很欢迎你喔。」 
社长就是七里。这个地位很适合喜欢出面管事的她。 
我搬出这个名字留住稻村。 
「我也觉得那样不错,可惜心里没有那种燃烧热情的念头。」 
「你是怕自己江郎才尽被看穿了吧。」 
我丢出想法。从她平时的行动来看,现在的稻村没有太多余力,要看穿她虚荣的外皮并非难事。只不过,与她最亲近的七里似乎还没发现这点,稻村应该是以刻意装傻的方式隐瞒吧。 
大概因为被我说中了,稻村以冷漠的眼神看着我。 
「你挺清楚的嘛。」 
「我的兴趣是观察他人。」 
这其实不算说谎。我因为没有其他兴趣,一直在观察他人。 
「如果你不想被七里知道,我可以帮你保密。」 
「七里怎么可能相信你说的话。」 
有道理。不管怎样,那一点都不重要,只要稻村停下脚步,因为分心而稍稍疏于注意,这就够了。 
但我原则上还是拐弯抹角地试着确认。 
「我说。」 
「啊~?」 
「如果,能够再次回到那段幸福的时光……你想回去吗?」 
稻村应该觉得我问了个怪问题,原本平静的脸上出现讶异之色。 
「若真能回去的话。」 
稻村虚张声势地哼了一声,一副看轻我的态度。 
很好很好。 
如果你也这样希望,对我来说正好。 
我确认过稻村的位置与天空的位置后,悄悄绕过去。 
深呼吸一口气,吸饱了淡淡的海水气味。 
「既然这样,你就重生一次看看吧。」 
「咦?」 
我一面回想着当初江之岛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也这样做就好了,一面推了稻村的背一把。 
被我推开的稻村乘着风,轻巧地踩空。 
看着稻村因突如其来的事态发展而失去平衡的姿势,我心中产生些许哀愁。 
竟然会被我这种人摆一道,看来她真的江郎才尽了。 
过去的你明明那么耀眼。 
「对不起,如果我有很多条命,其实是打算自己尝试。」 
但因为没有,所以若有人叫我跳楼,我也会很困扰。 
我看着稻村有如五彩缤纷的传单那样落下。 
「你……」 
你会许下什么愿望呢? 
比方说,剑球就是因为有那颗球才会叫做剑球,没了之后那个东西还算是剑球吗?我在某一天突然成为姊姊,然后失去了妹妹,这样的我还能算是姊姊吗? 
一度赋予我的角色硬生生遭到剥夺,要在缺了一块的情况下活下去,实在太过空虚。 
若能取回遭到剥夺的事物,我绝不会犹豫。 
稻村死亡之后过了几天,毫无问题地复活了。只是她跟截至目前为止的状况都不同,在复活之前隔了一段较长的时间,害我不禁心想不要吊人胃口啊。不过事后想想,在葬礼途中死而复生是多么戏剧化又煽动人心的事件也就可以理解了。 
我曾经担心若她在火葬途中苏醒的话该如何是好。 
还是说,从燃烧殆尽的灰烬之中复活会更戏剧化呢? 
总之,稻村就这样被当成神童,受到世间注目,成为吹捧的对象。 
我不能确定这是否是稻村想要的。 
不过,确实是我追求的。 
从死地复甦的女高中生稻村的消息一口气扩散到全国,这么一来,与世隔绝、归隐山林的魔女应该也有机会听到相关消息吧。不,若连这样都没办法,那我就头大了。我就是为了引出魔女,才让稻村负责演这一出复活大戏。剩下的只要等魔女来访就好。 
但我不知道她会来找谁,所以必须低调地盯紧每个人。 
她一定会来找我们。 
「……」 
因为我开了杀戒。 
接下来就不会停,只要一路向前沖即可。 
我家住在社区公共住宅六楼。家里空间虽然狭小,但我觉得楼高挺刚好的。因为跟双亲一起住,直到我上国中仍没有自己的房间;上了高中之后,才用调整家具摆设的方式,硬是弄出一个小小的房间给我。 
虽然窄小,但光是有对外窗就很谢天谢地了。 
若妹妹还活着,房子应该会显得更加狭小、更加热闹吧。 
我回家的时候发现房间的门开着。出门时我确实有关上房门,而且房间的打扫工作是由我自己一手包办。打开了不可能自行开启的房门,让人得以察觉有异,应该是犯人刻意为之吧。 
我瞬间失去血色,冒起鸡皮疙瘩。 
我是在没有特别注意的情况下打开玄关门,来者应该已经透过声音察觉到我的存在,当然前提是对方还在房内。我折返回去打开柜子,找找看有没有东西可以当成防卫用的武器,结果只发现穿鞋器。穿鞋器喔……我用手弹了弹尖端,反正有总比没有好。 
我抱着穿鞋器和书包,悄悄窥探房内状况。 
马上跟房里的人对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