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总是在读书。可我问她是不是喜欢书时,她却说不是。
「因为没有别的事可做……」
是这种理由吗?我吃了一惊。
在那之前,我都觉得打扰姐姐读书是不行的。要说原因,是我自己不喜欢做什么事时被打扰。会有人喜欢吗。
既然是这样就没什么了吧,于是我试着邀请她说:「来玩吧」。
姐姐有点惊讶,但还是说着「倒是可以」,简单就合上了书。
「玩什么?」
「我想想——……我想想呀——……在浴室玩吧。」
「为哈?」
「我喜欢浴室。」
我们两人偷偷去浴室,弄了气泡浴。我们开大阀门放出热水,把肥皂搅出泡泡。两人一同「噢——」地哗啦哗啦搅动,搞得浑身是汗,然后正好就这样直接进浴缸。泡泡贴在皮肤上痒痒的,姐姐也比往常更欢快。能做的事情增加,她显得很开心。
由于我们自作主张进浴室大闹特闹,后来被妈妈骂了一顿。用块状肥皂弄气泡浴的话,清理起来好像很费力气。作为惩罚,两人被命令打扫浴室。在其中的间歇,我也时不时和姐姐玩。浴缸滑溜溜的,滑倒会很危险,但我还是很开心。
打扫几乎都是姐姐做的。
「下次我来做。」
结束后我如此宣布。「真的?」姐姐温柔地确认道。
「可以夸夸我哦。」
「等你认真做过再说。」
姐姐捏着湿透的袖子,咧嘴一笑。
我喜欢看姐姐这样的笑脸,而且自己的心情也会变得愉快。我心想,姐姐真是好东西啊。有姐姐真是太好了。
感觉很——久很久以前,我曾有过相同的感想。
今后,我想和姐姐再玩更多东西。
不过那之后过了两天,我就死了。
我死了多少次呢?
先是被轧死的一次。然后没能及时醒过来就是痛苦的开始。注意到的时候,全身已经起了火。我是在火葬场复活了。以前从没被人正经地準备埋葬,真是大意了。火很快就把肉烧焦,然后烧到了骨头。骨头好烫。未知的感觉让我大哭大叫,从棺材内侧敲打喊着让人打开,但不可能有人理会。于是我死了。但又立刻复活。连脑子都烧掉,让我无法保持理智,只能一味敲打眼前的黑暗。快打开啊。快打开啊,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啊
「激灵」一下,上半身一个哆嗦。
「呼噜噜噜噢——……」
我发出了怪声。
首先,我擦掉快淌下来的口水。然后,环视屋里叹了口气。
当然,这里没有像梦中一样设施齐备。
差不多该习惯了的霉味也让我觉得新鲜又呛鼻,彷彿自己刚刚还待在别的地方。
最后,胃部紧紧缩起,用绞痛声张着空腹。
小睡时做的梦,恐怕是我的过去。
我似乎对自己有姐姐不抱怀疑。而且那个姐姐,也对我是妹妹一事感到理所当然。我是吃下果实后,换掉了真正的妹妹吗?自身姑且不论,果实有足以干涉他人的力量吗?
那时的境遇和心情,我已经无法再清晰地回想出来。想必,那些东西很宝贵吧。我会把好的记忆当作秘密,不让别人知道。想看也就只有在睡着时稍有鬆懈的时间,而且那时看到的记忆便会和梦境混在一起,很快变得暧昧模糊。
只有被杀一类讨厌的记忆会被我放出来共用。
历代的我,都极其独善其身。
难得泡的茶也完全温了。冷掉后就更苦,我做好心理準备喝了下去。苦味在舌头上游窜,彷彿划出北斗七星状的线条,这感觉刚好驱走残留的睡意。我把茶喝光后起身,腰和膝盖便吱嘎作响。
我把杯子放到徒具其形的分体厨房的洗碗池里。现在自来水也不通了。我决定之后再洗杯,拿过小型斧子离开小屋。
「哇噗。」
不知是不是还没有完全醒,我把草的事给忘了。脸上受到屋顶垂下来的藤蔓们的迎接。可恶。我挥动斧头,藤蔓缠在我的胳膊上就断了,和斧刃没什么关係。伸手去拂掉缠上来的藤蔓,结果弄得零零碎碎的,有一半左右留在了胳膊上。我把混着枯黄部分的藤蔓在自己的胳膊上摩擦。刷拉刷拉的。一鬆手,就一块一块掉了下去。看来这东西不会靠连在我身上增殖。
準备柴火,确保食物。此外修理椅子也在今天的计画之内。如果有多余的时间,我还想把小屋周围的草稍微割一下。夏天草长得很快,真让人吃不消。冬天也必须面对严寒,无论什么时候都很难熬。
这儿可没有什么安宁。
为了活过今天,就必须把当天的时间一点不剩地用来过活。
「啊——好烦……」
我也时不时就会考虑,要不赶快死掉了事,转移到下一个我算了。
儘管很清楚这做不到,我还是会毫无意义地如此思考。
我住在谁都不会靠近的废弃山间小屋里。日式房间的草垫上霉味很厉害,水电也都停了。周围的草杂乱地长得比小屋的屋顶还高,到处都是飞虫。屋子可以躲雨,但强风会毫不留情地钻进来。窗户玻璃碎了的地方我就放了块搁板凑合一下,另外还修理了变形后不好开关的窗户。就算解决一个问题,还是会不停冒出新的来,光是想要应对这些,就会花费大量时间。
但或许光是有事可做,就比至今为止的我强多了。
我轻轻敲了敲写着小心森林火灾的公告牌,和它打招呼。这就像是每天的仪式。感觉要是用力过度,脚下快腐烂的牌子就会摇晃着倒下,控制力度很重要。
外面依旧闷热。虫鸣声比耳鸣更过分,草木郁郁葱葱,心情也不得重见天日。身处的地方全是比自己高的东西真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过,这点从我离开城镇就没有变过。
被遮住的天空远处传来了鸟叫。我立刻就听出是游隼的叫声。那声音比其他鸟更尖锐得多,彷彿啄食空气一般。在开阔的地方,时不时就能看到它们成对飞在天上。
和以往一样,我沿着算不上路的林间缝隙朝上走,打算去后面的河边。在看惯的斜坡上,我发现了异物。
「嗯——?
我紧紧抓住斜着生长的树,凝神朝下观察。在因土和树榦紧密贴合而统一成朴素色调的群山中,五颜六色的东西会很显眼。蓝色的。沿着形状看去就看出是人形,而且不是竖着而是横着。
有个女孩子倒在林间。
「…………………………………」
这一情况,似曾相识。
一阵不可思议的感觉挂在心上,彷彿乾巴巴的东西在触碰脑子一样。
可一旦想用眼睛、大脑追过去看个究竟,那感觉又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蹤。是之前的事?还是在那之前?还是在那之前的之前?总之,过去的我的记忆在捣蛋。真碍事。
女孩的腿挂在树榦上停在那里,看来是脚下滑了一下。要是没有支撑的东西就会滚下很远,最坏的情况就没救了。想要装作没看见的念头,和想去救她而前倾的身体。两边都在表现我的心情。
「看到讨厌的东西了。」
我嘀咕着,去把斧头放回了小屋,然后慎重地从坡上滑下去到达女孩身边。靠近后我就知道了,蓝色的真面目是运动衫。是学校规定的东西吗?我把手放在她脸前确认,还有呼吸。脚下踩稳后,我慢慢把她抱了起来,顺便悄悄伸手放在她胸部。
这不是什么亏心事。
「…………………………………」
心跳清楚地传了过来。
我背着她上不去,就只能绕个远,走平缓的路回到小屋。我一步一步,小心地选择脚不会被坡度绊住的地方前进。汗珠大颗大颗冒出来淌进眼睛里,挺讨人厌的。
要是一起滚下去的话我就没力气把她搬上去了,我打算变成那样的话就把她扔下自己回去。
注意到的时候,那个女孩的眼睛睁开了一半左右。嘴也一样半张着。
「你醒了?」
要是她胡闹起来就糟了,真希望她再昏过去。
「诶嘿~」
「很——好还没清醒。」
听到不得要领的回答,我放心了。希望在到达安定的地方前她都能老老实实的。
「妈妈。」
「谁是你妈啊。」
听到女孩半睡半醒的梦话,我禁不住开口反驳。
儘管满身是土,我还是完全爬上了坡道,来到平缓的山路。走到这里以后,带着她走就单纯变成了件累活。好烦——我嘟囔道,乾渴的嗓子喀啦喀啦地响着终于来到山间小屋。
从半路就被我毫不顾虑地晃来晃去的女孩,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小屋。
「这里是……」
「My home。」
没有房租没有通电也没人影的独栋房子。这儿里登山道很远,本以为暂时还不会被发现才对。不对,与其说是被发现,不如说是因为我多管閑事。
做好人毫无疑问会吃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我把她带到里面的卧室,给她脱下鞋,剥下背上的帆布包,手放在屁股和后背抬了起来。好重。最近的小孩发育得好过头了。
「做好心理準备吧,味道很难闻。」
我把她丢到双层床的下层,女孩在上面打着滚,最后趴在那儿说梦话一样抱怨道:
「动作,轻一点。」
「有意见就自己躺下。」
我折起发潮的坐垫当枕头,塞到她的脑袋下。
「我到外面干活去,要走也不用打招呼。」
这么告诉她后,我离开卧室。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但我的身体也已经在吱嘎作响了,来到小屋入口附近,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稍稍休息了一下。
全身都被不快的感觉罩住,彷彿热幕降下纠缠不休地贴在身上。身心双方都在切实地积攒疲劳。
「遇到人了。」
光是这样就让我心情沉重,彷彿精神咯吱咯吱地不断遭到消磨。
明明待在小屋里,心情却彷彿看到了乌云,我怎么都想休息一下却无法如愿。所谓独自生活,意味着休息期间一切都会停滞。不会恶化,也不会好转。所有的事情,都只能自己解决。
今天最多也就只能去打水,没法在山里走一圈了,剩下的时间我决定从事椅子的修理。山间小屋里原本放着一把木雕椅子,不过前几天靠背被压断了,就算没靠背也不是不能坐,但椅子腿也不稳了,于是我準备顺便把靠背也修好。
「啊——不过……已经有人到这边来了……」
我朝小屋里面伸头。这么一来,就算修理不是也没意义?
「算了,也好吧。」
把想过要做的事放下不管也会留下遗憾。在这没有束缚和保证的人生中,我能做到的也就是儘可能减少懊悔了。我从椅子上下来,蹲下。
「不过这还真是老古董了。」
靠背上雕刻着葡萄。是伴随着藤蔓和叶子结出果实的葡萄。放在这种偏僻的小屋里显得可惜的好东西,所以我才想修好。开始干活,我就想起自己还什么都没吃。小屋里能吃的东西很少。
夏天没法保存食品让人头疼。就算明天有保证,也很难保证一周后的食物。能不能再碰上好运抓到鹿啊。上次我偶然发现腿受伤的鹿才得以猎杀。那种好运能够持续就好了,不过季节从春天来到夏天,完全没有持续的迹象。河里的装置收穫又如何呢?
我考虑各种事情,三心二意地修补靠背,白费了不少时间,去河边打水回来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
女孩也是在那个傍晚的时候起来的。
我完成折断的靠背的加固,正在调节椅子腿的长度时,女孩稍稍露了个头。她一副畏缩的样子,好像有点警惕,宝贝似地抱着行李。
「那个……」
「你好。」
我坐下来确认椅子腿稳不稳,左右移动重心好像都没问题。
「是你救了我吧?」
「因为没能装作没看到呀。」
我倒是想那么装。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敲了敲靠背说「请」催促她入座。
「非常感谢。」女孩说着坐下后缩起身子。但那样还是比我大。仔细看去,她额头和额发的缝隙间有大块红色的痕迹若隐若现。估计是撞到树榦了吧。
「有哪里疼吗?」
「到处关节疼。」
要是掉下去时受到冲撞,运动衫下面肯定青一块紫一块的吧。
「活动手脚也没问题?」
「大概。」
她咕噜噜地转动双臂,上下踢腿,没有明显疼痛的样子。呼吸好像也正常,没有骨折的话就没事吧。我不是医生,健康问题也只能照顾她这么多。
我从屋子里面準备了另外的椅子。这把椅子没正经用过,我用手擦掉上面积的灰尘,然后坐上去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把乾燥过的叶子放在平底锅里,给壶里填上水。
「我去把茶煮开。」
「啊,不必张罗……」
「放心吧,我没张罗。」
只不过我想喝罢了——为了缓解饥饿。河里抓鱼的装置一无所获。夏天经常没有成果,是不是栖息在这里的鱼的种类有关啊?
我在外面开阔一点的地方生火,攒起乾燥过的树枝,借着树叶点着火柴的火。听说现在城市里已经不用什么火柴了。我知道只要一拧电气化产品的开关,就能轻鬆地点火,同时我也感觉,以前在城市的某处生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