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为了收纳年幼少女遗骸而製造的小型木製『棺柩』。
它虽然古老,但历久弥新,十分洁凈。盖子接缝处用发黑的树脂状东西黏在一起,看上去无法开启。从它的重量可以判断,里面没装任何东西。它拥有着古董的风雅,只要不去理会它可悲的用途,甚至会觉得它很可爱。
被带走的棺木在完成任务后,回到了原来的保管地。
它被搬进那栋好似漆黑墓碑的建筑,经一对身着哥特式盛装面带虚假浅笑的奇怪男女之手拂去了表面的尘埃与玻璃渣后,被收存在原来的玻璃橱柜中。
那个台座上钉着圣经书页的玻璃橱柜,直接用小轮运走,从休息室被运进充满黑暗的房间。
于是,棺木再次被收入黑暗之中。
沉重的双开门,沉重地关合。
†
……几天过去。
「嗨,虽说一转过来就遇到了事件,不过也差不多适应这所学校了吧?」
「……嗯,差不多吧。都是大家的功劳呢」
「好说好说」
瞳佳对班长美裕的这番话,点头给出了回应。美裕听到瞳佳的回答,两手插在腰上,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瞳佳的内心其实非常动蕩,但光看表面,瞳佳崭新的校园生活儘管第一页上就留下了『事件』的笔墨,但开始的还算顺利。瞳佳本人并没有在班上惹出什么问题,人际关係也处理得平稳。儘管目前交际还不够广泛,但以瞳佳的交际能力再加上美裕的帮助,跟班上的同学们基本能够相处融洽。在课程的难度方面,就需要再稍稍努把力了。
瞳佳被普遍当成了喜欢超自然方面的人,这一点木已成舟改变不了。不过,抵触那方面的人反而少得出奇,也算运气不错。
就这样,瞳佳正常地融入到班级中。
瞳佳的新生活,非常顺利。
……幸好除了当事人之外,班上基本可以说没人知道瞳佳其实背后与那起『事件』有很深的关係。
另外,关于『事件』的实情,那个在班上最老实的女生失蹤与死亡的真相,这些此刻正稀鬆閑聊的同学其实都不知道。包括背后存在的事件起因,有那么个充满恶意的『魔咒』,以及以最凄惨的形式将一切了结的降灵术,他们都不知道。
在进行『降灵会』的那天,三名少女下落不明,两名精神错乱蹲在地上的少女从连廊被带到辅导室,之后被送进了医院。儘管这两件事属同一事件,但被人们当做了没有关联的不同事情,最终事态被极度地大事化小。
死去少女的两个人朋友,患了心病。
在同一天,别班的三名少女没有回家。
没有人将这两件事联繫在一起。失去关係要好的朋友的两个人因患了心病,几天请假不来上学的情况,大家都觉得无可厚非。据人脉广的文鹰打听,那三名少女离开学校后没有回家直接失蹤的情况,儘管在她们各自班上引发的骚动比伦子失蹤死亡时还要强烈一些,但她们的家庭环境都不是很好,家人对她们的行为要么持否定态度要么漠不关心,怀疑她们是合谋离家出走,最终持彻底放任的态度对待,社会影响远比伦子的死要小得多。
大概她们真要被当作失蹤引起真正骚乱,还需要一段时间吧。
虽然瞳佳此前还对那三个人感到义愤与敌视,但得知她们不是很好的家庭环境与境遇之后仍不免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尤其是,瞳佳还很清楚她们恐怕永远也不会回来了。瞳佳心情很沉重,但她感同身受地理解她们对伦子的所作所为,因此也没办法去同情她们。
这样的结局,给瞳佳留下了複杂的心情
虽然爱梨花与千璃内心受到了很大的床上,现在因为疗养而没来上学,但听闻夕奈不用多久就能够继续来上学,这难得的好消息也算几分慰藉。
只是,事件留下的伤痕太深了。
在那之后,那三个人都生活在对来电的恐惧之下。
「……到头来,这次事件究竟是什么引发的?」
事后,瞳佳被召集到心理辅导室,进行了一场类似于事件总结报告会的集会。
有真央、芙美、那琴、文鹰,还有空子参加。这些『罗萨莉娅结社』的成员再加上瞳佳站在桌子周围,就受害者与当事人的事后状况,本次事件的发展经过等问题集中并归纳大家的发言、解释后,芙美便对这场漏洞百出的整合报告表示出上述的疑问。
「充其量只能做到某种程度的推定呢。也有许多让我也感到费解的地方」
真央似乎也有几分不满,用圆珠笔咚咚咚地敲打记录下刚才总结内容的笔记本。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觉得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感觉不到打破砂锅研究到底的意思。
「到头来还是没能够确定事件开端的『盒』是什么。弄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话虽如此,毕竟『灵媒』的工作就是那样」
真央说道
「归根结底,人类对超常现象一无所知,即便『灵媒』也只能接触到冰山一角。如果委託人要求,我也準备了合理的解释,毕竟这是工作。可我们应该不需要那种东西吧。我们只是纯粹的道具,任务就是接收灵异之物其虚无飘渺的性质,只需照实记录就行了」
「话倒是没错啦」
芙美噘起嘴
「可我就是不爽啊」
「嗯,从事件的危险性考虑,确实最好应该把事情先弄清楚」
真央也姑且点了点头。
「总之最令人费解的,就是害死清水伦子的『魔咒』。将清水置于死地的『存在』是什么?是什么导致了『魔咒』失败?照片上出现的女人是什么?最根本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得到如此强大力量的『盒』最终也没能找到。那可是本次事件中最危险的东西,要是不弄清楚,没有解决对策的话,搞不好不久又会出现第二个清水伦子」
真央皱紧眉头。大伙也十分严肃地点点头,但唯独坐在似乎是固定位置的床上的那琴插插嘴了
「……那个『棺柩』就像一颗灵能炸弹,让周围的一切灰飞烟灭,都灰飞烟灭了还怎么找线索」
那琴以缺乏起伏的声音否定一切。
「这样也好。一切消失于无,唯独复仇得到了实现。我觉得这结果不错。不用考虑以后的事情。如果再有什么发生,并且进入真央的视野,那就再让一切灰飞烟灭就行了。让地狱遍布天涯海角」
「我说你啊……你这人别老是这样想着到处宣洩自己的不满啊,你这样还是有那么点影响的好不好?性格真够糟糕」
芙美交抱双臂,皱紧眉头说道
「守屋也是,赶紧把这种危险人物赶走啊。妥善管理那危险『炸弹』的『结社』里,为什么要留这个恐怖分子啊」
「我又没拜託你们来管理」
真央对双方的说法都直接予以反驳
「再说了,你们不都是盯上『棺柩』聚集在这里了么。既然分歧化解不了,爱怎么争随便你们,与我无关」
「到时候会的」
「……总有一天会做个了断」
两人毫不愧疚地说道。虽然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以『结社』成员的身份和真央在一起,但她们说的,瞳佳隐隐约约也知道。
「……你们所说的,不是『单纯的道具』所该考虑的」
真央爱理不理地说道
「我只想事先收集信息,到有需要的关键时刻採取『道具』该有的行动而已。理想的话题你们爱怎么争怎么争,不要什么都往我这来。我对力量的正确用法不感兴趣。关于这一点,我跟老师也事先讲明过」
「……」
话锋突然转向空子,空子露出伤脑经的表情。但看到空子「这样说根本不算回答」的态度,不像是信服真央的说法。
真央看到大家的态度,叹了口气。
然后——
「……总之,大家暂时不要放鬆紧惕,暗中留意周围有没有有关联的情况」
「嗯。好的」
「知道了」
「……」
听到真央说的话,文鹰表示同意,这回芙美坦然答应,那琴也点了点头。
「那么,这次也感谢大家的协助。散会」
「嗯,再见咯」
「……」
真央拍了下手,文鹰道了声别离开房间,芙美和那琴相互瞪了一眼,一边小声互呛一边离开房间。
见大家离开后,真央又叹了口气。
看到『结社』中比想像中还要棘手的人际关係,瞳佳对身为主办者的真央心生一抹同情。
瞳佳没有离开。
她看了真央好一会儿,一度欲言又止。
「……怎么了?」
「呃……其实我有话想说」
真央觉得可疑。瞳佳又支支吾吾地这么说道。然后,她借着已经开口的其实,将一直隐瞒的情况向真央坦白
「那个,有件事我一直没说,其实————我知道那张灵异照片中的第六个人是谁」
「……什么?」
真央先是惊讶,然后板起脸,摆出认真的表情。
「那个女孩,是我朋友」
听到瞳佳所说,真央的眼睛慢慢锐利地眯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解释一下」
「嗯。她名叫桥见麻耶,是我以前学校的,也是从幼儿园就认识的朋友」
然后瞳佳取出手机,点击图标打开APP,将界面递给真央看。
「————那个朋友,已经去世了」
瞳佳向真央战士的APP里,罗列着麻耶发来的讯息。瞳佳没有任何回覆,只有对方发来的文章单方面长长地罗列着。
『在新学校怎么样?』
『好想见见瞳佳的新朋友啊。觉得能交朋友么?』
瞳佳滚动界面向真央展示转校第一天的讯息。
然后——
『又捲入到奇怪的事情了呢』
『心肠好是你的优点,但不小心的话可又会被退学的喔』
『那个叫守屋真央的人没问题么?』
『果然又遇到麻烦了不是?』
『要小心喔』
完全的单方面讯息。事件开始后,瞳佳明明什么也没告诉对方,但对方就像在帮瞳佳出主意一样忠告瞳佳。
这样的讯息,在真央把护符手錶借给瞳佳之后,一度中断。
『又是,这样呢』
在那个『水池』护符停止之后,讯息又出现了。
然后————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啦!我明明那么想见瞳佳的新朋友!!好不容易才带走了一个!差一点点就带到这边来了啦!你把她带走是什么意思啊!?还有那东西怎么回事!?那个糟糕的盒子是什么!?把伦子还给我啊!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这是最新的,进行完『降灵会』之后收到的讯息。
瞳佳向表情严肃沉默地阅读讯息的真央坦白道
「……麻耶是我的朋友,受我灵感的牵连而死。她以前每天都给我发信息」
「…………」
「在我进入之前的高中后过了一段时间,决定我和麻耶还有我在高中结交的同班的三个朋友一起去玩。麻耶虽然不同班,但说想见见我的新朋友,于是加起来一共五个人。我们去的是个不好的地方,在那里大家都被牵连进取。大家都被拖进了湖里,只有我一个人倖免。四天之后,大家才重新浮出水面,最后只有麻耶没有被发现,直到现在也还没被找到」
瞳佳静静地坦白,就像在告解忏悔,但不同于旧教的(※注6)『告解圣事』,她并不渴望宽恕。
「我一直都没说,其实那张照片上的就是麻耶」
瞳佳低下头。
「麻耶想认识我朋友的朋友。我想,是因为那时麻耶来见夕奈她们————在本来不能本人看到的『魔咒』中成为了第六个人,于是导致『魔咒』失败,伦子死了。所以,伦子是我害死的。麻耶也是我害死的」
瞳佳低着头,淡然地叙述着。她有意识地让自己表现出这个样子。
儘管她垂下的眼睛里泌出泪花,但她没有放任感情溃决的意思。
瞳佳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资格,没有哭过或得到解脱的资格。她硬是压抑着感情去讲述,随着话语脱口而出,眼睛里头,还有额角之下积蓄的压力逼近极限。被压缩后的自责如同一个粗壮的弹簧,就像在往大脑里钻一般,化作沉重的剧烈头痛,如勒紧脑髓一般侵蚀着她。
「所以……我……!」
「柳同学」
空子之前一直不动声色听瞳佳讲述,此刻忽然站起身来走向瞳佳。
然后,她静静地、轻轻地向瞳佳俯下的脸庞伸出手,温柔地贴在她的额角上。随后,被接触到的部分感觉到超过空子体温的温暖热量。在感觉到这股温度的同时,在她眼窝深处的大脑中凝集的剧痛,就像被这股热量融化分解了似地焕然变轻,头痛一下子轻鬆了。
「……!?老、老师……?」
「柳同学。我也知道你的痛苦不是能够轻易消退的东西,而且我也没有能够让它消失的魔法咒语」
瞳佳下意识抬起闪烁泪光的眼睛。空子充满关怀的地看着她,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对她说
「不过,就破破例给你一个能让你稍稍好过一些的魔咒吧。要对大家保密哦,尤其是对上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