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变立刻传到镇上所有人耳中。重叠的悲鸣与吶喊转瞬间传播开来。
事情发生在伊莉丝正要去找巴鲁布洛这名商人的时候。即使相隔甚远,那股重低音仍无涉于音量大小将恐惧切身传达过来。跟远方雷鸣与炮击相同性质的声响灌入耳中,宛如用指甲拨着紧绷琴弦的振动,不只对墙壁或地版,而是对一切事物袭来。
兵营霎时间嘈杂起来,穿戴装备的士兵们、高呼点名的声音、冲进兵营的镇民。还有到外面负起整体指挥之责的克努德隐含焦虑的洪亮喊声。
发生了什么事——不,能引发这么大骚动的原因只有一个。是那件事发生了吗?伊莉丝交握的手不知不觉间僵硬紧绷,侧耳聆听。
然后……
「报告!镇上出现了魔兽!」
近乎悲鸣的说话声从敞开的窗户传了进来。儘管传令兵通知的内容在意料之中,仍是伊莉丝在听到之前都不愿相信的噩耗。
「魔兽究竟从哪边来的!」
克努德拉高嗓门回应。
「南边的大街!地、地面突然破裂开了个洞,接二连三地涌出魔兽!」
接下来的对话都在她的意识之外。
伊莉丝想了一下。
「……!不行。必须确实地、确实地思考。」
现在连思考一件事也需要大量的集中力。她拚命压抑着窜过背脊的冰冷恐惧与兀自颤抖的手,要做到并不简单。
儘管如此,伊莉丝紧紧闭上眼,竭尽全力想导出结论。
「……魔兽将坑道挖通到这里了,是这样吧。」
她如此自言自语,咬紧牙关。虽然不知道巨响的来源,但是既然从地底传来,就只有这个解释了。
果然,有「怪物」在背后指使。魔兽会刻意运用计谋攻陷城镇,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令人懊悔的是,明明曾预料到这一点,他们却毫无準备以迎接危机。
远方传来人们的悲鸣,数量越来越多,彷彿正没有区别地蔓延开来。
「——!」
刚刚又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伊莉丝浑身发抖、动弹不得。
相对于无法动弹的身体,所有骚动都在脑中爆发。
魔兽数量有多少?有路可逃吗?兵营的士兵有多少人?出去巡逻的人呢?——我现在该做什么才好?
「呼——」
她无法顺畅呼吸。
伊莉丝更用力地按住颤抖的手,用力到觉得疼痛。
「请保持冷静,伊莉丝陛下。」
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她紧紧握住的发烫双手。
是艾莉西亚的手。
这时,伊莉丝终于发现总是不失平静的忠实骑士正站在自己面前。
她悄悄地握住贴过来的指尖,大口呼吸好几次。
恢複冷静后,伊莉丝抬起头。
「……谢谢你,艾莉西亚。」
「不,伊莉丝陛下。」
「总之先到外面去吧,听克努德骑士说明详情,我们也必须决定该怎么做。」
她勉强以自然的笑容回应女骑士关心的视线。
国王面临紧急情况惊慌失措,忠实可靠的骑士也无用武之地。
即使心中还残留着恐惧,伊莉丝也是王者。
像为了国民亲自出阵迎战上千头魔兽的父王一样,伊莉丝也不能抛弃勇气。
她跟着艾莉西亚走到兵营前,发现两人的克努德沖了过来。
克努德一脸焦躁地在她面前站定,腋下抱着头盔,腰际挂着佩剑全副武装,周围匆匆来去的士兵们也穿戴好武器铠甲开始集合。
「伊莉丝·瓦尔卡陛下,方才——」
「我知道,是魔兽吧。」
伊莉丝展现出知道没时间浪费,对话只提简洁结论的态度,克努德显而易见地露出安心之色。
「正是如此。我们接下来将出击排除魔兽——请陛下逃生。」
岁数超过伊莉丝一倍以上,刚迈入老年的骑士眼中带着悲壮的决心。
「将士兵分配到整个城镇反倒成了灾难,魔导士队目前在何处也不明。即使下达紧急召集,这个情况也只能够召来兵营附近的人……只靠这里的士兵迎击,能争取到的时间也不可能太长吧。」
这句话意味着克努德已对死有所觉悟。
伊莉丝听到后往他背后看去,应该尚有两百人的士兵在场者不满半数。根据事前所得到的情报,魔兽数量超过两百头。即使手持武器,人类一对一时仍逊于魔兽。面对数量比士兵多一倍的魔兽想取胜是不可能的。
伊莉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老骑士指向另一个方向。是在士兵引导下聚集的镇民们。
「拜託陛下做这样的事实在让我于心不安……但是能否请您率领那些人离开?他们是来找我等寻求帮助的。若有伊莉丝·瓦尔卡陛下以及艾莉西亚骑士相助,或许有些人能够得救也说不定。」
在伊莉丝眼中,那些镇民的身影和瓦尔卡的难民一样。不安地依偎在一块儿,连该从哪里找出活路都茫然迷惘。
要她率领的意思是……
「曾耳闻您在瓦尔卡王国从魔兽利牙之下救出许多民众,担任殿军的事迹。能否请您对利库斯里欧的居民也展示那时的堂堂风采?」
「要我带着他们逃得远远的?」
「魔兽从南边大街出现,只能走北边,但在这里无从得知门外的情况如何。魔兽群还堵着路吗,或是为了从洞穴进攻解除封锁另行集结?……无论如何,想必即使只是逃走情况也很严峻。儘管如此,只要有方法尽量多拯救一个人,我想抱着希望。恳请您允应。」
见克努德甚至低下头央求,伊莉丝不可能拒绝。
「请抬起头,克努德骑士。如同最初我向大家约定过的,为了拯救人民,我将不遗余力伸出援手。」
「……那么,他们可以拜託您吗?」
「以伊莉丝·瓦尔卡·艾芬佛特之名,我会儘可能拯救最多的人。」
伊莉丝回望老骑士的眼眸慎重地点头回答。
「感谢您,伊莉丝·瓦尔卡女王陛下。」
克努德以沉稳的声调说道,再度低头行礼。
「那么,我等这就出阵。没有时间了,必须在那些家伙继续流窜开来之前将它们引诱到这边来。」
「没关係吗?集中在一起逃走,说不定你们也——」
伊莉丝还没说完,克努德已抬手制止她。
「战斗一开始,无法战斗的人光是留在现场都是累赘。还是说,您认为在瓦尔卡办得到的事情换成艾尔扎斯就办不到了?」
他说到此处停顿一会儿,咧嘴一笑。
「别看这副德行,谈起在下年轻时与陛下的国家交战之际所立的功劳,多得足以追到亡妻呢——哎呀,失礼了。」
克努德捂住嘴巴故意别开目光。
「……这是男士的坏习惯呢。」
儘管不知道自己笑得自不自然。伊莉丝只能这么回答。
「陛下您曾说过,『别总往负面方向去想』。因此,我认为这是个立下更多功劳用来吹牛的好机会。」
脸上的皱纹随着笑容皱起,克努德耸耸肩。
「那么,我等告退。」
「祝各位幸运。」
光挤出这句台词,已竭尽全力。
于是,自克努德以降的约百名士兵出阵了。
目送他们离去,伊莉丝不禁低语。
「我……明明说过……要拯救他们的……」
未能办到的遗憾化为泪水滴落。
她说要拯救的不只人民,对士兵也抱着同样的感情。
伊莉丝目送迈向战场的背影离去,从此再也见不到面的人很多。祖父、父亲、认识的家臣与意气昂扬的骑士队伍,瓦尔卡灭亡时丧生的背影与脸孔多得数不清。
为了避免此地也发生同样的遭遇,伊莉丝用尽一切的方法努力试着解决。但结果却是这副惨状。
民众就在附近。因此她咬紧牙关维持表情平静,静静地忍住落泪冲动,也悄悄用袖口遮挡住紧握到没有任何感觉的手。
「我们离开这个城镇,伊莉丝陛下。快。」
艾莉西亚以含蓄但严厉的声调呼唤流泪的伊莉丝。伊莉丝点点头,粗鲁地以袖口擦去流过脸颊的泪水。
接着,当她思考着逃脱时——直接面对最不愿意去想的事情。
「……艾莉西亚,你认为廉大人怎么样了?」
她本能地抗拒思考这里出现魔兽代表的意义与再往前推想的意义。
因此卑鄙地依赖艾莉西亚。
即使做出这种举动,伊莉丝忠实的骑士仍面不改色地回答。
「廉已前往矿坑。而挖掘坑道的魔兽来到这里——代表他失败了。」
〇
黑暗中,土块依然持续坠落的坑道里,被猛然炸飞的<阿加思>倒地不起。
沾满沙土的髒兮兮身影,像烧焦的尸体般手脚捲曲,静止到不自然的程度。
当强化外骨骼装甲服失去动力来源或穿着者死亡,装甲服就会化为区区的金属块。像现在一样文风不动。
——然而……
『解除耐冲击模式。解开所有关节锁定。』
廉还活着。
儘管那场爆炸本身不足以炸碎强化外骨骼装甲服,但砸过来的岩石与沙土却有炮弹般的威力。在被炸飞的岩石与冲击力侵袭廉全身前片刻,摆出防御姿势的他切换至耐冲击模式——即锁定装甲服所有关节熬了过来。无论被打飞或是坠落,他的装甲服在那种状态下会坚硬地保持固定姿势,化为纯粹的层组特殊合金块。
拜如此彻底的防御措施所赐,廉坚固的身躯免于重伤。
儘管都因全身擦撞伤而疼痛,当关节切换至可动的瞬间,廉立刻拨开身上的岩块起身,在黑暗中呼唤。
「什么人?出来。」
呼唤爆炸发生前一瞬间说那句话的人。
廉隐隐作痛的手臂握着欧尔德,进入备战状态——由于被爆炸波及,突击枪不知道掉在何处。
《真可怕~~戒心不必那么重也行吧。》
回答简单得令人错愕地传进他耳中。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当然的。
因为声音来自廉体内的通讯器。
原本毫无声响的空间里传来脚步声。他转头一看,橘色的灯光随着如小树枝折断般的轻响亮起。
「你隐约察觉我的存在了对吧,前辈?」
有人满不经心地抛出放在手中的荧光棒,爬出爆炸形成的坑洞。
光源出现,让廉的夜视装置清晰地映出那人的身影。
长度约莫及肩的银髮,宛如白蜡般病态苍白的肌肤,灿烂生辉的红色眼眸。那瘦小的身躯穿着血红色的异形铠甲——强化外骨骼装甲服。
已经无须怀疑。
铠甲
「真的是……<阿加思>吗……」
廉咬紧牙关。
他想得到的範围内最糟糕的想像,化为现实呈现眼前。
面对苦涩呢喃的他,那具<阿加思>——少女型的<阿加思>露出一口白牙笑了。
「我是赛提丝。顺便一提,名字是我自己取的,不过我还满中意的喔。有名字真好,有种这才是我自己的感觉。」
她这么说着哈哈笑起来看向廉。
好像不满他毫无反应,赛提丝不高兴地噘起嘴唇。
「或者,说是第四世代型<阿加思>计画,原型编号22对前辈来说比较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