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草平再次与晴香相见,不过草平很快地提议要更改地点。 
位置是图书馆后方的秘密祠堂。去那边也用不着走多远的路。儘管图书馆在公园的另一头,但如果从公园穿过去距离并不远。 
不过这副透明的身躯为了帮她带路,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 
秘密祠堂就跟草平最后一次见到的那时一样。 
「原来是这样子的地方啊……」晴香环视这个巨蛋状的开放式空间。穿过叶隙的阳光照在她脸上。 
「我曾经听你提过,但还真是很棒的地方呢。」 
至于移动地点的理由,是因为在公园的长椅上会引人注目。高中女生朝着空蕩蕩的空间说话,就算是晴香,在他人眼中看来也会觉得毛骨悚然吧。把这些话告诉晴香以后,她有些恼怒。 
「我完全不在意呀。」 
「可是笔会自己动起来。」草平写道。 
「这样啊……确实如此。」 
假如要草平坦白招认,他是希望两人独处的地方能够不被任何人打扰。尤其这个长椅可能有让圣看到的危险性。这种话他当然不可能对晴香讲。 
秘密基地感觉仍是没人来过,祠堂也没有变化。但他也没见到奥赛罗的身影。一直都找不着那只猫,让草平很担忧。 
晴香坐在祠堂的台座上。裙下露出的两条腿併拢斜放在地上。 
「幸好奥赛罗不在,我这样讲你会觉得不开心吧。」 
「你会过敏,这也无可厚非。」草平在她身旁坐下,在笔记本上写道。 
「可以的话我也想抱抱它……」 
草平望着晴香轻声细语的侧脸。如果不是透明人就没办法这么做了。她什么都没察觉到,无论是小巧的耳朵、一绺黑髮从耳畔落下之际,抑或如同丝绢般的肌肤因为阳光而闪闪发亮之时,他都仔细地看着。 
晴香忽地转头看向草平所在的地方。 
「我有一大堆的事情想问你。」 
霎时间,草平还以为她感受到了自己的视线而手忙脚乱,不过晴香的目光依然投往八竿子打不着的方向。她现在双眼正望着草平的脖子。 
「你现在住在哪里?有好好吃饭吗?前阵子道别以后……我想到说是不是该让你藏在我家……」 
「不用担心。」草平写道。 
草平一瞬间想像了自己藏身在晴香家的景象,不过他马上就剋制住了。由于满脑子都是糟糕的妄想,他决定瞒着她。 
视线落在笔记本上后,晴香呼了口气,接着猛地举起手,接着直接拍上草平的肩。 
啪!发出了很大的声响。由于从未看过晴香动手打人,所以草平十分吃惊。 
「我当然会担心啊!」她摸索到草平的左手,紧紧握住并且开口: 
「……因为看不见,所以至少让我这么做吧。我不知道视线该放在哪里……话说你现在住哪里呢?」 
草平在不知所措的同时,用空出来的右手再次拿起笔。 
「街。」这么写完之后,他又加上一句:「透明人住的街。」 
「……还有其他的透明人吗?」 
「有。」 
「那条街在哪里?」 
草平在思索半晌后写下: 
「藏身在这个城镇之中。」 
「城镇之中?」 
「我没办法告诉你地点。它潜藏在某处,就像是个异世界。」 
「那就在我遭到袭击地点的附近吧?」 
好敏锐——不,是直觉吗?她的推论毫无根据,只是正好猜中吧。草平犹豫该如何回答。在这期间,他握住的笔看起来就像是飘浮在空中的样子。 
晴香脸上泛起了代表「已经足够了」的笑容。 
「好吧。那我就不调查了。那里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草平放弃挣扎开始写道。 
「是用巨大墙壁围起来的街道,比起八扇市小得多了。不过有确实培育作物,水源也不虞匮乏,还有家畜。居民们互相帮助生活下去。」 
晴香把笔记本放在大腿上,双眼直盯着看。 
「总觉得像是从童话故事里蹦出来的街道呢。其他的居民原先也都是普通人吗?」晴香说完之后,再次递出了笔记本。草平则再一次在上头写下文字。这就是两人对话的循环。 
「没错。」草平又继续说:「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因为我现在正在跟透明人对话。既然有异世界,那UFO、外星人也都可信了。」 
草平笑逐颜开。晴香会开玩笑是相当难得的事。不过就因为在笑,草平留意到晴香看不见自己的反应。她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做出了怎样的反应。 
笑容忽然自草平脸上消失了。 
「我说草平。」晴香使劲握住了自己的手。 
「你回来吧……」 
她垂下头说道。 
「我不知道该看哪里比较好。我想好好望着你的双眼说话。拜託你。」 
草平感到心痛。儘管晴香这么说他很高兴。但是草平还是写下:「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 
「在外面的世界,我是被彻底遗忘的人。」 
草平写着这句话的时候,晴香用强势的语气插嘴。 
「没有那种事。」 
草平摇了摇头。但那亦是毫无意义的动作。 
「我不在比较好。大家都会过得很顺遂。不管是学校或是姑姑那边。」 
晴香看到笔记本的内容后,没有即刻做出反应。草平察觉到她的异样。 
「你知道吧?我在班上是处于怎样的处境。」草平写道。 
晴香满怀歉意似地点头。 
「我知道……我是在警察对我说,要我告诉他们关于你的事那时知道的。警察问我:『你知道那件事吗?』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注意到……真的很对不起。」 
「别这么说。」草平迅速写下。别这样,根本没有必要道歉。 
「是我不好。」 
「……为什么?」 
「……只要我不在,班上就能和睦相处,我的存在只会给大家带来不愉快。」 
晴香摇了摇头。 
「那种事是不可能的。你真的这么想吗?」 
「什么意思?」草平写道。 
「等一下。在那之前……你跟阿姨之间是怎么了?」 
「我跟姑姑也没办法和睦相处。」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上国中不久后开始。我们几乎不说话,也没什么碰到面。」 
出现了片刻的沉默。草平的心中相当难受。他不希望别人得知这种事。但晴香像是稍稍沉思过后开了口。 
「欸,你有去探望过她吗?我是指你变成这样子以后。」 
「只有在刚变成透明人的时候去过一次。」草平写道。 
「你应该再去看一看。」 
「为什么?」 
其实草平的真心话是不想再做那种自己提不起劲做的事。 
「我没办法确切说明……但我想不管是学校或是阿姨那边,大概都并非如草平你所想像。」 
儘管晴香用力地握紧他的手,但草平实在不太能理解这番话。 
在那之后的某一天,草平感觉似乎在透明街里看见了猫咪。 
那是在他行走在环绕街道的小路之时。那栋大楼的一楼是猪舍和牛舍,由于自己从来没看过,因此草平就想散散步顺道参观一下。 
虽然有预料到,但臭味实在很惊人。就在草平边捏鼻子边看人挤乳之际,此时视野中有个东西咻地穿越而过。然而一回头只看见其他大楼的出入口,这让草平目瞪口呆。 
可是朝那里头一望,除了一片黑暗以外便什么都看不见了。真的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因此草平心想也许是他的错觉。 
他在「JIRO」说了这件事,随后柴田回应道: 
「偶尔会有动物跑进来这种事,对吧?」 
「就是说啊。也曾经有狗跑进来呢。虽然现在流浪狗很罕见。」次郎回应道。 
在草平背后的里稻,一言不发大口啃着其他居民送她的板状牛奶巧克力。虽说她平常就已经不多话了,但在吃甜食时更是像岩石一般默不吭声。 
次郎在吧台的另一边烹煮晚餐。切成大块的蔬菜咕嘟咕嘟地在巨大的寸胴锅中漂浮着。炖菜看起来相当美味。 
「那只狗不知被谁抓起来放到外界去了呢。」 
「是我。我跟玩滑板的同伴一起做的。」柴田噘着嘴说:「我担心万一有人被咬得了狂犬病该怎么办。」 
「啊,原来是这样啊。啊哈哈哈。」 
次郎停止搅动大锅,看着草平说: 
「所以那只猫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草平支吾其词。然而出现在他视野中的那个影子,似乎有着黑白毛色。 
关于自己跟晴香偶尔会见面的事,他当然没对任何人提过。里稻也好、诚司或其他居民也好,假如知道了这件事会出现什么反应呢?对于他们保有不能说的秘密,这件事让草平很难过,所以他不太想思考这件事。而且只要不说,也不用担心会泄漏出去。 
草平也很在意晴香所说的话。「大概都并非如草平你所想像。」她是这么说的。然而,草平却无法那么想。 
这天草平也一面想着晴香几天前的那番话,一面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閑晃。不过他忽然间中断了思考。 
是猫咪。 
地点跟上次一样是在街的外缘。它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草平眼前的转角。 
「奥赛罗……?」 
那看起来分明是秘密祠堂里他一直很疼爱的那只猫。黑白毛色和绕在脖子上的红缎带,都跟奥赛罗一模一样。它竖起耳朵,目光牢牢地盯着草平。 
「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可是当草平迈出一步,犹如在等候这点一般,猫咪消失在转角的前方。草平也跟在它后头追了过去。 
不过,他东奔西跑了好一阵子却都没发现它的蹤迹。大大小小的各栋大楼之中散布着小路,另外包括大楼的出入口或是开着没关的窗户,这些地方里头也儘是些猫咪藏身的好地方。 
然而草平发现了其中建造着一条通往地下的狭窄楼梯。因为那个楼梯平时就像是大楼的出入口一样,草平直到靠近看才辨别出来。 
草平探头一看,楼梯下头的通道似乎是右转继续延伸出去。里头也有灯光。 
都已经过了一个月,他还不知道这里有地下室。草平谨慎地走下楼梯,那里似乎沉澱着潮湿的空气,气温感觉也有点低。这么说起来柴田曾经讲过,这条街有水井。也许这里就是那种设施的所在地。是由谁负责管理的呢?草平脑中思索着这种事,很快地抵达了一个开放空间。 
那里有很多大人。由髒兮兮的墙壁围绕而成的这个空间。约莫是五十公尺泳池的大小。总觉得连气氛都很像。有人把酒一饮而尽,有人在草席上打盹,有人似乎忙于下将棋,他们对草平根本不屑一顾。 
大大的天花板下每隔一定距离镶有一根铁栏杆。从栏杆望出去的天花板,可以得知是通往某栋大楼的一楼,这似乎是为了採光所做的设计。 
原来如此,草平已了然于胸。这里就是透明街里大人们的住处——应该说是游乐场所、社交场所。儘管过日子的方式谈不上身心健全,但还是维持着一定的和平。这里就跟对年轻人而言的「屋顶」是相同的地方。 
草平感应到气息而转过头,他看见奥赛罗就在角落。它仍然朝着自己看,但只要草平踏出一步,它就会消失在道路尽头。它究竟是要去哪里呢? 
从宛如泳池的空间再向深处前进,寂静感越发深沉,黑暗也变得更加浓厚。只能仰赖忽明忽灭的日光灯还有电灯泡。然而前方变得越来越暗,下水道的恶臭味也十分刺鼻。 
这里不输给街上其他地方,也有一大堆破铜烂铁。不过因为这里是地下,感觉起来更加陈旧。或许居民们不用的东西都丢到这里来了也不一定。 
草平在拐弯之际,差点踢到一个玻璃杯而重心不稳。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姿势,杯子也平安无事。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放个杯子呢?草平不经意一抬头,发现奥赛罗就在路的尽头。它在昏暗之中端坐着,两束小小的光芒看着自己。 
「奥赛罗……」 
草平靠近,打算呼唤它,却整个人愣住了。 
他发觉猫咪背后坐着一名身形魁梧的男人。草平还以为那是用破布裹住的尸体。两只脚垂放在地面上的坐姿,看上去像是被逼到墙边走投无路而遭到枪杀的姿势。 
不过当他战战兢兢地趋前,发觉男人的肩膀还在微微地上下起伏。 
那名男人看起来年纪相当老,头髮不仅大半都白了,还乱蓬蓬地任其生长。从他的双手和脖子能看得出他的肌肤相当黯沉,乾巴巴的状态酷似和式拉门纸。 
难不成是这个人在地下室喂奥赛罗吗?定睛一看,儘管这个男人垂着头,但他的右手稍微动了一下。奥赛罗起身,眯细双眼用脸磨蹭男人的右手。 
「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