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男高中生兼当红轻小说作家的我,正被年纪比我小且从事声优工作的女同学掐住脖子。
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我知道似鸟的表情很困惑,但我不知道在她眼中,我看起来如何。
这是我的猜测——
我肯定——
肯定露出了很舒服的表情。
肯定露出了很幸福的表情。
肯定露出了从未让她见过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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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五日,星期四。
阴曆也终于进入夏天。
虽然之前的气温也相当高,但大概夏天也懂得看月曆吧,一进入水无月(注:阴曆六月),气温就跟着高升。
不过风势很强,站在月台上悠閑地等车时,感觉非常舒服。
上车后,反而觉得冷气强到不行。
温度低到令人觉得冷,我便在长袖衬衫上套了一件薄夹克。我很怕吹冷气,因此出门时外套是不可或缺的。
学校换季了,学生改穿夏季制服。
这是我第一次穿夏季制服,我觉得那个位于衬衫左胸上的鲜明校徽非常帅气。私立高中在这方面就是有趣。
该说真不愧是私立高中吗?教室内有冷气耶。
只要冷气一启动,我大概就会冷到想要套一件衣服吧。在那种情况下,我应该穿上冬季制服外套吗?还是别的衣服呢?
该去买件夏季毛衣或开襟毛衣吗?
我知道学校没有规定要穿何种外套,学生们可以穿自己喜欢的款式。如果毛衣等服装也行的话,我会很高兴。
当我在思考那种事时,列车準时启动。
我看了一下手錶,确认现在时刻是预定出发时间加七秒。
我的爱用表是一只「为了纪念《VICE VERSA》发售」而买下的电波表,基本上连一秒的误差都不会出现。我充分地了解到,日本的列车时刻表是世界上最出色的。
另一方面,似鸟(与神代女士)每次来到我座位旁的时间都不同。有时是三分钟后,有时则是五分钟后。
因此,我在老位子上坐下后,便决定把座位调成往后倾斜,然后重重靠上去,悠閑地等候。
「老师……你好……」
出发后过了一分钟,正确来说,是五十七秒——
似鸟带着神代女士来到我身旁。
她不像平常那样有精神,而是稍稍低着头露出僵硬表情,而且没有先把长发整理好,就直接在我旁边座位坐下。
「啊!」
接着,她慌张地按住被后面东西扯住的假髮,并抬起臀部。接着,她再次将长长的假髮拢成一束,使其垂至身前后,再难过地叹了一口气,并好好地重新坐下。
「唉……」
似鸟之所以会做出如此可疑,或者是着急,也可能是生气的举动,是有原因的。
我很过意不去,毕竟原因就是我。
因为距今几个小时前。
在学校内,我为了应付当时的情况,说了一句很怪的谎话。
「似鸟是我的女友。」
我撒了这个荒谬的谎。
上周——
五月三十日,「VICE VERSA」第九话的配音工作顺利结束。
之后,我在录音室的咖啡店内与导演进行对谈。
虽然我是第一次进行对谈,但撰写报导的人会帮我妥善处理,所以我只要谨慎地回答问题即可。
从剧本会议、场勘,到每周的配音行程,我已经和导演见过很多次面了。我认为我能够毫不紧张地跟他交谈,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导演夸奖说故事很有趣,让我感到很害羞。
由于报导会进行校对检查,所以万一出现「不该刊登的」发言,可以之后再删除。我打算认真地好好检查,以确保万无一失。
上周我和似鸟在这班列车上得知了彼此的联络方式,不过互传邮件的次数就只有周四那次而已。
我不晓得该传什么内容才好,心想「要是她传了什么邮件过来,就回答她吧」,但她最后并没有传。既然没有急事,我觉得这样也好。
从六月二日周一到四日周三(也就是昨天),期中考的考卷啪嗒啪嗒地发回来了,睽违一年后,我再次得知了自己的考试成绩。
分数可以分成,「远比想像中来得好」以及「有点差」这两种。前者是英文和国文,后者则是数学。保健体育的成绩也不太好。
话虽如此,以首次期中考来说,整体成绩并不差,所以我鬆口气的同时,告诉自己期末考也要继续加油。
不过在那之前,我想要鼓起劲来继续撰写《VICE VERSA》的续集,也想要参加每次的动画配音行程。
至于上周末最令人担心的问题,也就是同班的佐竹同学——
实际进入本周后,直到周三为止,都完全没有问题。
我不再像之前那样提早到校,而是学会了在班会即将开始前才进教室。反正从我家走到学校只需不到五分钟,所以我能轻鬆调整到校时间。
假如稍微提早到校,我只要待在佐竹同学绝对无法进入的场所——男生厕所内等待即可。
厕所距离教室非常近也对我很有利。即使看到班导走过来再离开厕所追过他,也没问题。
只要一下课,我就会跟平常一样立刻逃离教室。
我的座位距离教室后门很近,所以这件事也非常简单。正因为佐竹同学的座位在左前方,从窗户数过来的第二排,离我很远,所以我能够在被逮到前逃走。
在上课前,我也同样会透过厕所来调整时间。而换教室上课时,我会在最后一刻才抵达。
佐竹同学并没有任何想立刻追上来抓住我的举动。
我不晓得她是否知道我每天都会在学生餐厅吃午餐,至少她没有出现在那里。
我心想,要是她在我的书桌抽屉内放了写着『放学后我在体育馆后面等你!不要逃,来赴约吧!要不然的话——』这种内容的「挑战书」,该怎么办才好,但也没发生那种事。
上周,我整天都在担那样的心,结果她并没有造成什么问题。
直到今天的第三节课结束前,我都悠哉地觉得,真是扫兴啊。
第四节课变成了自习。
上课时间开始后,班导曾来说明理由,不过我没有记得很清楚。
若是自习课,佐竹同学或许会前来搭话,于是我打算经由男生厕所前往图书室,再等到学生餐厅开门后逃过去就行了。
「哎呀——」
班导準备离开教室时,临时想到有事要交代般停下把门开到一半的手,接着对我们说:
「有哪三个人愿意帮忙远藤老师做事吗?至少要两个人。要做小册子。」
远藤老师是指年约三十五六岁的社会科男老师,我们也有上他教的世界史。
他的个子矮小,身材瘦到可以说是很纤细的地步。脸也很瘦,眼睛看起来很大。
再加上他总是一身灰色西装打扮,尖酸刻薄的学生们帮他取了「小灰人」这个相当过分的绰号,把他当成外星人看待。
在学生餐厅内,我听到坐在附近的高低年级的学生之间聊到了这件事。在他本人面前,学生们当然绝对不会那样说吧。
我想,这位远藤老师并不怎么受学生欢迎。目前我尚未在走廊上或教职员室内看过他与学生们交谈的景象。
在课堂上,他的教学方式很仔细,说好听点是不会出差错,但是说难听点则是毫无特色。
如果要我主观地说大话,我认为在写小说时,这种老师最难拿来当成人物原型。
让学生帮忙就表示,要做的事情大概就是,「将用于学校某项活动的文件摺成小册子,接着把某样文件夹进小册子内,然后用钉书机固定」之类的吧。
我在之前那所学校做过一次。由于是在上课时间帮忙,当然没有酬劳。
是要在教室内闹烘烘(有限度)地自习?还是要帮忙大概不会聊得很起劲的老师製作小册子呢——
假如有人问我想要选择何者,我觉得根本不需要烦恼。
不过,由于绝对不会有人毛遂自荐,所以班导应该会随便点几个人吧。
当我觉得那两或三个倒楣鬼大概会悲叹自己的不幸,并开始低头祈求不要点到自己的时候——
「老师!我要帮忙!我要和——」
听到有个活泼的女生这样说后,我吓了一跳,班上其他人应该也是如此。教室内出现喧闹声。
这位异想天开的人是谁呢?声音好像有听过,又好像没听过。
我能够低着头思考的时间仅有约两秒钟。
说话者接着说出了我的名字,并在姓氏后加上了「同学」。
「我们两个要帮忙。」
等一下。
喂,等一下。
给我等一下啊。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后,即使是迟钝的我,不用抬起头也知道说话者是谁。
是佐竹同学。
真是精採的战术,被她摆了一道。
正当班上同学摸不着头绪地再次喧哗时,佐竹同学继续说:
「我是觉得,偶尔接下麻烦的工作,牺牲一下也无妨啦。不过呢,若要连累朋友也不太好,所以虽然很抱歉,但另一人就请班上最年长的人来担任吧!这就是年功序列制!」
原来是这么回事。班上同学暂且表示同意。不,我不希望你们同意啊。
我不知道我抬起头后,露出了何种表情。
「…………」
我吸了一口气,但什么都说不出口。我没有任何足以反对的明确理由。
我也不可能将「我不希望自己的谎言被戳破,所以要避开佐竹同学」这项事实说出口。
要是我惊慌失措地反对,也只会让人留下胆怯、丢脸的印象。
「这样啊,那就拜託你们俩了,地点在视听教室。」
班导如此说道。
「第三个嘛——」
就算不把话说完我也明白。
班导认为,就算没有第三人也没什么关係。照这样下去,我就要和佐竹同学一起去帮忙了。
救救我。
来人啊,救救我。
不管是谁都好,救救我啊。
那个某某人就坐在我后面。
「老师,我也要去。」
似鸟成了我的英雄。
她突然把椅子往后拉,站起身来,然后用一贯的嘹亮声音自然地说。
从自己的座位上走出来的佐竹同学,对这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露出了讶异表情,班上同学脸上再度冒出问号,感觉像在说「似鸟在想什么」。
我从脑袋后方听到了答案。
「我——平常都没有上体育课,所以帮这点忙也是应该的。」
虽然我觉得这不太能够成为理由,但班上同学并没有喧哗。我觉得他们在意的是,如此一来,三位人选就决定了,可以放心了。
「好的,我知道了。那么,我们走吧,两位。」
至于佐竹同学,她似乎完全不在意似鸟这个捣蛋鬼。
虽然似鸟的援助让我感到非常非常放心,但我其实还是很想溜走。
保健室也好,其他国家也好,我就是想逃。
如果我身上带着能够蒙蔽大家视线的烟雾弹或闪光手榴弹,我肯定会用。就是要用在这种时候。此时不用,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