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高中生的我,是个不知恋爱为何物的人。
我知道这个辞彙,也理解它的意思,并清楚它是体验后才会有所领悟的现象。没错,我知晓「恋爱」却不了解它。我不是在哀叹自己没有办法谈恋爱,只是茫茫然地心想,对于人际关係淡薄的我来说,这辈子铁定和它无缘吧。
然而,在樱花飞舞飘落的四月,我将遇见妳。
「神谷同学,听说你在找升学补习班?」
换班时初次见面的她,是个面露端庄笑容的长髮少女。我试着回忆起自我介绍时的印象,却没有记忆。我心想:「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同时点头回应。
「真亏妳晓得耶。」
「是老师告诉我的。」
的确,我记得和班导讨论过。
她摩擦着制服下襬好一会儿后,才这么说:
「车站前面不是有一家盛南补习班吗?介绍两个朋友再一起报名,包含介绍人在内,都会有学费折扣喔。我已经找了一个人,可是另一人迟迟寻不着。」
「所以才找我?」
我是个平常在班上独来独往的孤狼,或许这样正好比较容易攀谈吧。还真是难以判断她究竟是亲切或现实。
「不行吗?我觉得那间补习班不错喔。」
看来她似乎也有自觉,只见她脸上浮现微妙的尴尬笑容。
「谢谢妳,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
「嗯,当然。」
我原以为对话就此结束,但当我感觉到视线而抬起头来,发现她还在那儿,露出诧异的眼神望着我。
「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的头髮好漂亮。」
「头髮?」
我不禁拨弄起头髮,可是碰了也只感觉到一头乱糟糟的触感。我的头髮稍微有点翘,并不是笔直的。儘管还不到自卑的地步,不过洗头的时候都会卡到手指,让我觉得很烦躁。然而,我并未特别在意过色泽。
「嗯,照到阳光后会有点泛茶色。肯定是因为颜色原本就很淡吧。」
由于我坐在窗边的座位,确实是会经常照射到日光。
「是这样吗?颜色有那么茶?」
「嗯,而且感觉挺软的。」
这女孩所讲的话还真奇妙。如是说的她,有着一头阳光也透不过去的漆黑秀髮,不但乌黑浓密还带有光泽,令人隐约觉得她有良好的教养。
「我头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啊,没有……我是想说,妳的头髮好黑喔。」
「啊~就是说呀,很像墨鱼义大利面对吧。」
我忍不住稍稍笑了出来。我从来没想过,会有女孩子把自己的头髮比喻成墨鱼义大利面。
「啊,真过分。你干嘛笑我呀?」
「不,抱歉,感觉戳到我的笑点。」
「咦,我讲的话有那么奇怪吗?我还挺自卑的耶。」
「那去染髮不就好了?或是脱色之类。」
「爸妈会生气啦。他们说那样会变笨,叫我打消念头。明明人又不是靠头髮读书的。」
她嘟起嘴唇,摩擦着自己的髮丝。那好像是她的习惯。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个怪女孩。她的名字叫皇奏音。她告诉我说,这取自于「演奏的乐音」,读作「kanon」。
她并未违背这个第一印象,确实是个怪人的样子。皇是个好学生没错,但我鲜少见到她和其他女同学待在一块儿,而且她并没有散发出隶属于特定团体的氛围。我想皇绝非受到霸凌或排挤,只是她的存在如同字面所述像气球一般,飘浮在和众人略有差异之处,而班上没有人拉着那条绳子罢了。
……不对,应该有吧。
唯有一名学生时常和她聊天。
井崎藤二这个与其说古怪更像是问题儿童的学生,身上有许许多多的负面传闻。例如迟到、打瞌睡、跷课,以及打架。他的头髮偏长,还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总是一副烦躁的模样。
井崎明显流露出难以攀谈的氛围,因此同学们皆对他敬而远之,皇却毫不介意地和他交谈,而井崎也会爽朗地回应。这种时候的井崎看似一个普通的好人。皇口中邀约上补习班的另一个人,大概就是指他吧。
今天皇也到井崎的座位去聊天了。他们俩看起来不像是交往中的男女,感觉也和单纯的朋友不一样。那份特殊的关係,挑动了我几许好奇心。
我忽然和井崎对上眼。他就像是瞄準般看向我这边,所以可能是井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井崎对皇说了些什么后,她也朝我这里看过来。我为时已晚地别开了目光,他们两个站起身子走来的样子便映照在我的视野一角。我寻思该怎么面对才好。
「真的耶,神谷的头髮好漂亮。」
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这样。
井崎彷彿理所当然,打从一开始就直呼我的姓氏,因此令我觉得,我是否也这么对他比较好。
「对吧。浅浅的茶色很棒耶,感觉很鬆软。」
「我是不晓得松不鬆软啦,似乎挺柔顺的就是了。」
「没错没错,让人都想摸摸看了。」
皇磨蹭着自己的髮丝。
「根本一点都不柔顺啦,不但粗糙又毛躁。」
我一说完,井崎便指着自己的头髮。
「粗糙又毛躁,说的是我这样子。」
井崎的头髮固然称不上长,可是盖到眼睛的浏海和整体来说相当蓬乱的发质,坦白说让人看了有点心烦。那片不自然的乌黑也许是刚染过,总觉得好像海藻一样。井崎似乎对自己的髮型漠不关心,完全没有要想办法处理那头留长了也不剪的头髮。
「你去剪掉就好啦。」皇说。
「都长到这样了,就算再多个两公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嘛。」
「当然会有所改变呀。」
「没关係啦,无妨。反正我又不是棒球社的。」
我知道井崎并没有参加社团活动。顺带一提,皇隶属于管乐社,我则是回家社。
「话说回来,神谷,奏音那件事怎么样?」
井崎冷不防地说道。
「那件事?」
「补习班的事情。你正在找吧?」
「喔,是那件事……」
据说介绍人过去学费会有折扣。
「意思是,如果我选择那里,你们也会跟上?」
「我是有这个打算。」
「凭这种以别人为主的理由决定可以吗?」
「不管哪家看起来都一样,所以我想在花费上有所区别。」
「居然是这么艰困的理由喔……」
「笨蛋,钱是很重要的,超级重要。」
「你没有『不上补习班』这个选项吗?」
「凭我的脑袋,那可不成。」
「皇同学品学兼优,让她教你念书呢?」
「唉,我非常不擅长教人家,会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还真是病入膏肓。
「所以,你的意思呢?」
被井崎瞪了一眼的我耸了耸肩。
老实说,「哪家看起来都一样」这点我有同感。无论规模大小,每家都有一定的知名度,还有各自的强项或卖点。毕竟他们是以这些优势一路做出实绩,儘管会有所夸大也应该不会骗人,只要进去念就会替学生提升水準到某个层级,这点是不会错的。若要继续突破,到最后还是得看自己,因此剩下的问题只有要找哪一家而已。
「我是可以去啦,不过……」
「不过?」
井崎吊起眉毛,我连忙挥挥手。
「呃,这样你们无所谓吗?感觉好像介入了你们两个之间,让我觉得过意不去……」
「什么啊,完全没那回事,你别在意。」
井崎若无其事地说着,皇也露出了微笑。
「那个呀,我可不是随便找谁都好喔。即使我做出各种提议,藤二他也迟迟不肯点头呢。」
「妳别多嘴啦。」
「可是他说神谷同学和其他男生不同,感觉像空气一样,因此可以。」
「就叫妳别说啦。」
「我居然是空气喔?说到底还是妨碍了你们嘛。」
我和皇都笑了。井崎可能有这番话很没礼貌的自觉,只见他苦着一张脸撇过头去。或许他意外是个不错的家伙。
「唉,算了。倘若你们不嫌弃空气,我就一起报名吧。」
我如此说道。当个空气就好反倒令我觉得轻鬆,而且差不多该是决定补习班的时候了。既然班上成绩很优秀的皇说要去,那间补习班的水準铁定没问题吧。
「真的?太好了!」
皇天真无邪地表达喜悦,相对的,明明是自己的提议,井崎却哼了一声,不晓得是否哪里不满意。于是,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年,我将和他们俩共度许多光阴。
*
杜鹃花绽放,绣球花一点一点含苞待放之际,我开始去上盛南补习班,并且经常会窝在自习室。放学后我会直直朝补习班去,在学生仍稀稀疏疏的自习室后方一角找个位子,默默地致力于複习。我原本就很喜欢念书。一旦我专心在一件事情上,注意力就较能持续下去。
井崎鲜少到自习室来。看他的样子就是很讨厌读书的人,而且没什么意愿应考。皇造访自习室的频率和我相差无几。我们俩是在同一个班级上课,因此在课堂上也常常碰面。
「井崎不太来耶。」
「是呀,他可能打工很忙。」
这样啊,原来那小子有在打工喔?
「皇同学,妳和井崎在二年级时也同班吗?」
往后我也会直接称呼皇为「奏音」,不过这阵子仍是叫她「皇同学」。井崎则打从一开始就是直呼姓氏。
「我们从一年级就一直在一块儿喔。然后,他老是那个样子。」
皇笑道。
「虽然他的成绩不好,可是脑袋很聪明,是个愿意做就办得到的孩子。」
「但就是不去做吗?」
也可能是因为打工的关係让他无能为力就是了。
「他的运动神经也很棒对吧。」
「是呀,他的脚程很快。」
我是在体育课时知道的。井崎花了不到六秒五就跑完五十公尺,令周遭为之狂热。
「他是个怪人。」
皇如此出言抱怨,而后又笑了。
「神谷同学,你能够和藤二正常交谈呢。」
「正常?」
「即使是初次见面,你不也很平常地和他说话吗?」
「那是因为他以这样的感觉对待我啊。」
「就是因为他用那种感觉待人,也有很多人不喜欢呀。就算在班上也一样。」
「喔,这个啊……」
井崎在班上很明显地格格不入,皇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