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喜欢的食物是火腿,培根她无法接受。她也说爱吃生火腿,似乎是水嫩的口感和难以言喻的鹹味令她着迷。她讨厌的食物是茄子,虽然加热后勉强吃得下,不过腌渍品没办法。另外还有南瓜。听说她很怕杰克南瓜灯。
皇有个读国三的弟弟,两人相差三岁。弟弟正值叛逆期,个头不断成长,据说早已比姐姐要来得高。近来皇总是在哀叹身为姐姐的威严蕩然无存。
国中时的管乐社是皇接触低音管的契机。其实她原本想吹单簧管,可是人数太多便作罢。如今她对低音管也产生了感情。顺带一提,她弟弟也隶属于管乐社,负责的乐器是小号。
皇拿手的科目是现代文,不擅长数学。儘管喜欢体育,可是运动神经不怎么样。绘画才能毁灭性地差劲。据本人表示,她的脑袋排斥数字和美术。她未来的目标放在国公立大学的文组。她的成绩不错,但脑子偶尔会转不太过来。虽然很会照顾人,不过当事人却飘飘然的,不太可靠。
不知不觉间,我变得非常了解皇。这也难怪,毕竟我们俩有那么多交谈的时间。我认为我们并不相像,却很合得来。我后知后觉地发现,直到暑假为止的那几个月,我和她所度过的时光有多么浓密。
今年夏天因为要上补习班的关係,没什么放假的感觉,可是季节确实染上了夏日的颜色,连日来都有纵长的积雨云矗立在蓝天中。吵嚷的蝉鸣声不绝于耳,柏油路上浮现着蜃景,走在外头身上便汗如雨下。即使我们像是为了逃避典型的夏天而努力用功,另一方面却也意图享受这个鲜明强烈的季节。于是,明明是考生的我们,三不五时在讨论出游计画。
「我们去看烟火吧。」
老样子,依然是由皇提议。
「这次我们一定要三个人一起去。」
皇狠瞪着藤二,而他只有从翻阅的单字本当中抬起了视线。
「哪里的烟火?」
「隅田川!」
「那不是东京吗?别闹了。」
「开玩笑的啦,找近一点的地方就好。你想去哪里?」
「附近的公园。我们来放手持烟火吧,像是线香烟火。」
藤二懒洋洋地说道。
「要去哪儿我都行。我会把藤二从家里拖出来。」
听我这么说,皇便露出奸笑。
「喔,好耶,神谷同学,交给你了。」
「阿宏,你不晓得我家在哪里吧?」
「前阵子我问过皇同学,所以大致知道了。」
「这是泄漏个资。」
藤二发出无力的抗议声,皇便皱起眉头说:
「嗳,你们怎么会开始用名字互相称呼啊?」
阿宏、藤二,在我们之间交错纷飞的专有名词,不知何时已不再是姓氏。
「之前就这样了吧。」
藤二翻着单字本,态度马虎地说道。
「不对啦,是最近开始的。」
「天晓得,我不记得了。」
「神谷同学!」
皇把脖子转向我这边。
「呃……是藤二先这么称呼的,我只是在配合他。」
「才没有咧。」
「你有。你就是这么叫了。」
「是这样吗?」
虽然藤二歪头表示不解,但他八成记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是在掩饰害羞罢了。最近我愈来愈了解他这种地方。
「咦!只有男生这样,感觉好诈喔。」
皇一副欣羡不已的模样嘟着嘴。
「嗳,我也可以用名字叫你吗?」
「妳已经这么叫了不是吗?」
「不是你啦,我是说神谷同学。」
皇直直凝视着我。
被她浑圆偌大的双眼盯着看,令我心神不宁。感觉好像理应看不见的事物,都被她看透了一样。皇的眼睛很美。和她说话的时候,我不太能够直视她的眼眸。
「……是无所谓啦。」
我游移着视线喃喃回答,于是皇便高举双手,直呼万岁。
「那你也可以用名字称呼我喔,就叫奏音。」
──好吗,阿宏?
听她初次呼唤我的名字,我的心脏确实小小地跳动了一下。
进入暑假后,除了在自习室之外,我们在咖啡厅念书的情形也变多了。我们决定在藤二要打工的日子,到他的工作地点去读书。这是皇的提议,兼具骚扰和施压的目的。
暑假的咖啡厅内,四处零星可见学生的蹤影,不晓得是来做作业,还是和我们一样用功準备应考,又或是单纯打发时间。冷气够强的室内相当凉爽,空气却凝重又郁闷,气氛跟自习室很像,唯有声音不同。店里播放的爵士乐、茶杯或玻璃杯碰到桌面的敲击声、人们谈话的声音,以及工作人员偶尔会喊出的「欢迎光临」。我下意识地听着附近座位的国中女生对话,不时猛然回神再把目光转回参考书的页面上,这才发现我从十分钟前开始就毫无进展。
我抬起脸,便在柜檯见到藤二的身影。
剪了头髮的藤二,工作起来要比从前更有模有样,依旧只有动作敏捷俐落。他出乎意料地融入了打工地点,和其他同事正常地交谈,无论对方的年龄或性别都不改自身态度,就某种意义来说很了不起。
「藤二的沟通能力还挺强的呢。」
皇略显无趣地说。的确,藤二看起来社交能力低落,因此像那样平淡无奇地构筑起人际关係,会让人突破佩服的境界,感到有点没意思。
「纵使有尊卑关係,藤二也不会改变态度,所以他似乎会立即和不介意这点的群体混熟。社团活动八成没办法,不过打工或许恰恰好吧?」
「真希望他在学校里也能发挥这种沟通能力。」
在教室里的藤二──也许是要扮演皇的「老虎」,才会刻意摆出带刺的态度──基本上强烈散发出「别和我说话」的气息,不让人靠近。顶多只有皇和我会向他搭话。
「一旦知道藤二工作时的模样,就会觉得他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很奇妙。」
皇没规矩地叼着吸管上下甩动,同时低声喃喃说道。我们的视线前方是藤二和女同事交谈的身影。虽然看也看不腻,但因此在咖啡厅自习并没有什么效率,自是不言而喻。
「皇同学,妳的沟通能力也很强,交际圈却不太广呢。」
「奏音。」
她略带怒意地纠正我。对喔,要用名字称呼她才是。
「……奏音,妳的沟通能力也很强,交际圈却不太广呢。」
「很好。」
奏音把吸管放回杯子,再以双手支撑着下颔,嘟起嘴唇。
「我的沟通能力才不好呢。我只有在你们俩面前会展露这种个性。」
「藤二不也一样吗?」
「可是他在打工地点有确实建立起人际关係。」
奏音一脸气鼓鼓的模样,真是罕见。
「妳是不是挺不服输的?」
「我对藤二没有竞争心态啦。」
「啊,是喔。」
那不然是怎样?我搞不太懂奏音不开心的理由。
「该怎么说,总觉得我看藤二的目光还挺高高在上的,但或许其实他才远比我高竿许多。类似这种感觉。」
「自卑感?」
「可能吧。」
「一般来讲,女生会对女生抱持自卑感不是吗?」
「我不会那样。我不太擅长跟女生相处,和男生比较聊得来。」
我想,说不定这是因为她有兄弟的关係。还有……曾被女生欺负铁定也有影响。
「阿宏,你不会有自卑情结吗?比方像是对藤二之类的。」
「……不会耶。虽然打架我八成赢不过他就是了。」
「对我呢?」
「对妳?」
我直愣愣地看着奏音,而她也望向我,于是我俩四目相交了。我不自觉地瞬间别开目光,奏音便说:「啊,你逃避了。感觉有什么内情呢。」
「不对、不对,不是那样。」
若非如此,那是怎样?
「你害羞了吗?」
「啊?」
「被奏音妹妹盯着瞧,让你害羞了吗?」
我凭着不知是固执还是什么的情绪挪回视线。奏音仍看着我,并露出有些恶作剧般的微笑。
「阿宏,你知道吗?你几乎不会看我的眼睛呢。」
「……是这样吗?」
「对。先前怎么样我忘了,但最近你马上就会别开眼神。」
「……那是因为妳的眼睛很大,被盯着瞧感觉会浑身不对劲。」
我自认相当老实地回覆,心情上却觉得好像隐瞒了什么事。
「嗯哼,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奏音乖乖地退让后,嚷着「念书念书」回到了单字本上头。我原本也想继续读参考书,不过感受到视线回头一望,便发现藤二在看我们这边,于是我俩对上了眼。藤二随即撇过头,回到柜檯里面。假如他看到我和奏音刚才的互动,会令我有点尴尬。
近来甫一回神,我便发现自己都在思考奏音的事。
我会回忆起和她之间的交谈,开始进行神秘的自我评分,像是「那边应该这样回比较好」,或是「那边或许再问得深入一点比较妥当」之类的。与藤二的对话不会发生这种事,只有和奏音会这样。跟她聊了很久的日子,评分也会很花时间。我是采扣分方式评鑒,大多情况是大量扣分,导致我自个儿消沉沮丧。
虽然我以分数的形式矇混,不过那显然蕴含了某种情感。我对此事有所自觉。只要分数够好,我就会感到开心。至于要说为何会开心──就是那么一回事。没错,换言之就是「那么一回事」。然而,我却一直不断掩饰着这点。
我很清楚一旦承认就会变得痛苦,也肯定无法维持三人行了。我当作自己比较讨厌那样子而不愿承认,可是那份心情日益增大,我有预感总有一天会按捺不住。届时,我究竟会怎么做?即使不惜放弃三人小组,我也会承认这份情感吗?
约好看烟火的日子愈来愈近。邻近地区举办了颇具规模的烟火大会,我们将搭电车出门。藤二仍在嚷嚷着不想去。儘管我认为他这次一定会来,但也怕有个万一。
我想事先叮咛他,因此在烟火大会前一天把藤二找出来。我们人正在自习室,于是我轻拍他的肩膀,指向外头。藤二的考古题才写到一半,所以露骨地摆出嫌麻烦的表情,不过还是慢吞吞地站起来,跟在我后头向外走。
「我有在算时间耶。」
一到外面,藤二就出言抱怨。
「我解题时会确实计时。」
「抱歉。」
我老实地道歉。补习班的讲师也有交代,写历届试题的时候要计算时间。我们不仅要掌握出题方向,也有必要事先体认一下正式考试时的时间分配。
「我是想提醒你明天的事。」
「居然是这种事喔?我要回去了。」
「等等、等等、等等。你有前科,所以我有叮咛你的权利。」
毕竟到最后,我们从未三个人一块儿出去玩过。弥补用的篮球另当别论。一想到奏音总是开口邀约的心情,这次我无论如何都得让藤二同行。「我会把他拖出来」这句话,倒也不见得是说笑而已。
「首先,明天是什么日子?」
「海之日?」
「那已经过了啦,不要耍笨。」
「……烟火大会。」
藤二气鼓鼓地答道。很好很好,看来他果然记得。
「你明天应该没有排班打工吧?」
「因为是星期六啊。」
「也不能去支援喔。」
「没有啦。」
「除了打工之外,其他事情也统统不準喔。」
「你很烦耶,就说没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