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

昨晚的体验实在太过不可思议，讲给旁人听也只会被当成是一个三流故事。死神这种幻想中的存在出现在现实里，这样荒谬的展开是不可能的。这是漫画或者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景。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的。

然而，暂且不论这家伙是不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幻象，当我睁开双眼，马上就能明白这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早~上好！」

枕边传来的嘈杂代替了我的闹铃。昨晚甚至让人感到厌烦的那张女孩子的脸正盯着我。

「……难道你就一直待在那里直到我醒来？」

自称死神的家伙看着睡眼惺忪的我微笑道：

「嗯，是的呀！死神又不会觉得困嘛！而且，一旦找到了将死之人就绝不能轻易离开可是我们死神的规矩。」

这么说，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她一直站在我的枕边。旁人看来恐怕是一幅十足的惊悚场景吧。

「我跟你说哦，你的呼噜声呀，也不是很大哦。嗯，你睡着的时候也挺酷的嘛~」

「哦……」

她的声音还是这么地充满活力，让人很难联想到死神的形象。不过对于尚未清醒的我来说还是略显刺耳。我再也不会羡慕那种漫画里青梅竹马的女孩子每天早上来叫醒的情形了。这种叫醒服务每天都来一次怎么可能忍受得了。

死神在我换衣服的时候，似懂非懂地害羞得退出了房间。举止行为真的和普通的人类女孩没什么两样。由此可见，让幻想中的美少女具现化的主张还是挺有说服力的。

「早上好，妈妈。」

走进餐厅会看到餐桌上已经準备好了的早餐。父亲看样子已经去上班了。也好，见了面只会尴尬罢了。

「为什么你不能做到像正人一样？！」

父亲曾说过的话不禁迴响在我的脑海中。我拚命想忘记可每当父亲的那张脸浮现在眼前便不由自主回想起这句话。我努力将精力集中在早餐上。

早餐就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我也已经习以为常了。这张餐桌一年前还是四人围坐，而现在却显得如此空旷。

无人落座的第四把椅子至今仍留在原地。

而今天却稍许不同，有一个家人之外的人也围坐在餐桌前。

「怎么了？不合口味吗？」

「嗯？啊，我没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大概是太在意旁边的死神导致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让母亲觉得很费解了吧。而死神却丝毫不关心现场的状况，只是一个劲地盯着餐桌上的食物觉得新奇。

「嗯嗯，原来如此。真是一顿营养均衡的早餐呢。而且考虑到食欲不振的清晨，精準把握容份量确保进食的人能够摄取到一天所需的能量。」

看看也就罢了还要时不时点评一两句。到底是什么立场啊。

「嗯嗯，不愧是医生的夫人，能看出来特别注重健康。而且，也是一个从吃这方面就非常注意孩子健康的合格的母亲呢。得分很高哦，嗯嗯~」

所以说你到底是什么立场啊。是哪里来的评论家吗。

虽然很想吐槽让她停一停，但是此刻也只能咬紧牙关忍下来。这种情况下还和死神说话只会吓到母亲。不仅如此，昨天的借口也用不上了，恐怕只会让她开始担心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变得不正常了。

结束了耗时许久的早餐，我整理好衣着。

然后，我总是会在上学之前做的一件事，就是正坐在佛坛前，

「我出门了，大哥。」

奉上一炷香，向佛坛上大哥的遗像双手合十。

照片中的大哥彷彿还活着一般，露出爽朗的笑容。

大哥去世后的一个月，无法接受事实的我不敢上香，甚至不敢直视大哥的遗像。如今我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就这样问候遗像里的大哥成了我每天的必做之事。

死神跪坐在一旁，向着大哥的遗像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认真地做着祈祷。

我看着她的侧脸并没有觉得厌恶。毕竟她是在为大哥祈祷。

可话又说回来，她竟然如此悼念一个素未谋面之人，难道是因为她死神的身份吗。又或者是因为她的性格呢。

「干、干嘛？你刚刚瞟了我很多下吧？」

「……啊，没什么。就是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哈？！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什么意思啊？！说得我好像特别爱胡闹一样？！」

声音，声音太大。所以我才这么说。

问候结束，我出发前往学校。

「……你还真準备跟过来？」

发现死神正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跟在我旁边，我目视前方小声问道。

「嗯！我昨天就说过了，要找到你对世间的依恋就必须透彻地了解你。所以就给我看看你平时的样子吧。不只是在家里，在学校也是一样的哦。就算是你，死之前也会有那么一两个想要问道别的朋友或者恩师吧。我要亲眼见证。」

如死神所说，包括今天在内，我似乎6天后就会死亡。就我个人而言不是很有所谓，但死神的工作是要消除我生前的依恋。如果不这么做我大概会变成幽灵没办法去往极乐世界。为了完成这项工作，她干劲十足，想要确认我对世间的依恋到底是什么。

没想到还未经历过就职活动的我在这个年纪就已经要準备终结活动了。完全没心思去做什么準备。

而且，虽然有点对不住这位干劲十足的死神，不过学校里确实没有她所期待的那种「依恋」。我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也没有在学校担当任何职务。班级里也并没有要好的朋友。和班主任的对话就仅限在上课时间，死前想要告别的恩师根本不存在。

没错，学校里什么都没有。

大家都在通过社团活动或者恋爱讴歌青春的时候，只有我，在消耗着无意义的时间。

「早上好！」

校门前有老师和学生们在做例行问候，而他们都彻底无视了我身旁这位死神。如果死神所言不假，那么在这个场景下，接近死亡的就只有我一个。如此就好。虽然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但是至少可以确定不会因为大的灾害而连累许多无辜的人。

「哇——好多和你穿一样衣服的人呀。」

「……毕竟是学校，大家当然都穿一样的校服。」

我领着死神走在校园里。她死死地盯着每一个和她擦肩而过的人，好奇着她的所作所为我终于得出答案。大概是在确认这些人里有没有她的「服务对象」吧。如果有人能看到死神，应该会有相应的反应。

「吶吶，有没有那种小卖部啊？」

「……啊，小卖部还是有的。会卖一些麵包、饮料、还有文具之类的。」

我小声回答死神的提问。

「哇！真的有啊！是不是那种会排长队的小卖部呀？还有总是会卖空的炒麵麵包？！」

「……你以为是漫画啊…不会有那种情况啦。东西不是特别便宜，种类也不是很多，基本没什么人去小卖部的。」

「真的假的——什么嘛，真无聊。」

虽然不知道死神到底在期待些什么，但她本人似乎很遗憾的样子。

「啊！那那那，传说中的树呢！在树下告白成功的情侣一定会幸福之类的！还有，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学生会的房间之类的！」

「没有。」

到底是从哪里获取这些信息的，真是和现实相差有够远。

死神就这样跟着我到了教室。穿着丧服的少女走了进来而没有任何一个人侧目。果然只有我能看到她。

就座后我尽量保持不和死神对话。我可不想被同学认为是会一个人在教室自言自语的人。虽然没朋友，但好歹也保持着班级里的基本地位，我可不想连这些都失去。

「学习好会辅导同学考试的认真的人」这样极其无趣的地位。

预备铃敲响了今天的第一节课。

紧紧黏着我的这位死神彷彿一个学生一样听得津津有味。只要老师一提问就跟小学生一样举着手试图抢着回答，不过老师当然也是不可能点到她的。

而我由于太过在意旁边的死神而没办法完全集中于授课，也是成了高中生后的头一遭了。

「……有那么稀奇吗？不过是学校而已。」

下课后我确认好附近确实没有同学在了，旁若无人望向窗外小声问道。

对于非人类的她来说，大概人类的学校还是挺稀奇的吧。虽然自从昨晚见到她之后她就一直保持对周围的好奇心，但到了学校这种好奇心就一下子高涨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所有都不放过，就连刚刚那么索然无味的课程也听得津津有味。

「我想想哦……学校倒也不是第一次来。成了死神之后也去过不少学校。」

不被周围所认知的死神确实是可以自由进出各种设施。大概是一直一直在各种地方找寻能够看到自己的人吧。学校人口密集，倒也有可能是她倾向于学校的原因。

「对了！我有次还被人误认为是妖怪了！之前有间学校里有一个能看到我的人，那时还引起骚动了呢。那个人因为太过惊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所以我也没机会告诉他，他马上就要死了。那次真的是太失败了。」

如果眼前出现了一个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女孩子，要么就是怀疑自己神经错乱，要么就是认为学校流传的怪谈是真的。无论是哪种情况，到头来都是会惊慌失措的。这么看来，和这位死神正常交流的我倒显得十分特殊了。

「……既然不是第一次来学校，那就没必要那么亢奋了吧？」

「来学校确实不是首次，但是旁边有个能和我聊天的对象在却是第一次呀。怎么说呢，有种我也是这里的学生的感觉，超开心呢。」

死神远远地看着那些聚在教室里谈天说地的女孩子们，不禁感叹道。

「对我来说能这样好好和人聊天的机会很少哦。就算有人能看得见我，也不可能和我友好相处，甚至都不会把我当一回事吧。能这样和你说说话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死神微笑着对我说道。

毫无杂质的真诚的笑容。我能够感受到她是真的快乐。

昨晚我就这么觉得了，比起我这个活着的人，她反而更加朝气蓬勃。身为一位死神却享受着这尘世。

「死神没有同伴吗？你和他们聊天不就好了？」

「有倒是有……不过大部分都只是有碰过面，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死神没有学校吗？」

「哎呀，停停停！提问环节结束！不能再打听我了哦！」

「为什么？」

「就、就是那个啊！死神七大罪责之一！」

「……哦？原来还有这种东西啊。那剩下六个是什么？」

「告诉无关人员也是七大罪责之一！总之今后提问的只能是我！听到了吗！」

凭什么啊，一点都不公平。明明这位死神一直以来对我都是刨根问底的。昨晚可是一点都没客气，进到我房间里侵犯我的个人隐私。

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不过大致情况是，有一个死神的世界，而她是被派遣来到人类世界的吧。我是很想接着挖下去的，不过看这样子肯定是不会告诉我更多了。眼下还是不要再问为好。

咦……？

短短一瞬间。

我的视线仅仅只是短短一瞬间离开了死神，身旁的她就消失不见了。

那家伙怎么突然不见了。

我环视整间教室。

然后——

「喂……！你、你在干什么啊？！」

我不禁大声喊道。

此时教室里的其他人同时看向我，我能听到同学们的窃窃私语：「什么情况啊？」「他怎么了？」。

我惊觉不妙，赶紧把脸别过去看向窗外。

今天和死神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很小心，尽量压低音量，确认附近没有人之后才敢开口。

而刚刚我却不小心大声喊了出来。

因为，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毕竟就在刚才，我们这位死神正趴在地上。

她趴在地上干什么呢？她趴在地上偷窥教室后面和朋友聊天的女孩子的裙底。

听到我的声音后，死神回头对我说：

「嗯？哎呀呀，我就是有点好奇最近的女高中生都穿什么样的内裤啦。」

你是猥琐大叔吗？！想什么呢这家伙！

唉，这都是些什么事啊。现如今这间教室内正发生一起绝对不会暴露的完美犯罪。因为被害人根本看不到加害人。

死神还在继续她的犯罪行为，趴在两个女孩子脚边找尽各种角度窥视着她们的裙底。

「唔……看不太清楚呀……」

于是死神乾脆仰卧在地面上，将自己的头部放在女孩双腿的正下方。

我是很想大声呵斥并制止她这种行为的，无奈我并不能这么做。毕竟刚刚已经那么引人注目了，那两个女孩子此时也正在小小声讨论我刚刚莫名其妙的行为。我确认她们此时脸上就写着「哇——他是不是在看我们啊……？」。我很想解释，很想告诉她们，她们现在正在被人偷窥裙底，但还是只能忍下来。她们此时依然被死神紧紧盯住自己的私密部位。

「唔……感觉挺普通的。不就是常见的白色嘛。……咦？！等等！另一个倒是穿得挺出格的啊，真看不出来。」

「喂……！够了吧！不需要说明啦！……唉。」

我又忍不住大声对她说话了。

「呼……还挺真挺累的……」

午休时我来到屋顶。

我们学校的教学楼分为新建的北馆和旧的南馆。南馆这边的屋顶几乎不会有人过来。这边从没好好打扫过全是灰尘而且日照也不是很好。还有传闻有学生在这里跳楼，不过也是空穴来风。

所以对我而言，这是整间学校最让我安心的地方。每次午休我都会来这里看看书打发时间。今天果然也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长舒一口气，坐在我常坐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