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究竟是开始时的风景,还是结束时的情景呢?
对她们而言,大概两者都有。
即是,日常的终结,非日常的开始。
一年前的春天。
黄昏,下午四点三十二分。
少女和少年两个人静坐在崩塌的瓦砾之上。
少女神情怔愣,嘴唇发抖。
少年垂着头,握紧拳。
瓦砾以前——也就十几分钟前还是房屋。混凝土、铁屑、木头、柱子、屋顶、墙壁、乃至家具,全都被破坏得一地狼藉,混在一起。收纳一家回忆的相簿,儿时的玩具,日常生活中用到的饭碗和茶杯,都化为废墟的一部分堆在他们脚下。
曾经是家的东西,构成「家」这一概念的一切东西,总之就是整栋房子,如同被重型设备拆掉一般,被砸坏了。
房屋位于街头新兴住宅地的角落,现场的惨状形同遭遇过灾害,但其他的房屋完好无损,更不可思议的是,周围的居民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异变。对面,大学生在起居室平静地看电视,后方,主妇在若无其事地收阳台上的衣服,前方的小巷,从学校回来的小孩子们看都不看这边一眼地愉快前行——说实在的十分异常,就好像他们根本看不见这栋房屋倒了。
「……抱歉,莲。」
少女嘟哝,喊着身边垂头的少年的名字。
「是我害的。肯定,是我不好。」
她的嗓音与年龄相应,雉气未脱,此刻显得十分沉重。
「不对。」
少年咬紧下唇。
「不是水奈的错,是我,责任全都在我。」
他的嗓音则与年龄不相符,十分老成,因此显得更加严肃。
「因为我没有和姐姐结婚,没有选择姐姐而是选择了你……水奈。」
「不是这样的,人鱼不会因为这种事……」
少女刚开口又闭上嘴,神情激动地抬起头,用力摇着头。
「没错,人鱼变成那样,不是我和莲的错!」
她彷彿是说给自己听,彷彿是给瘫坐在身旁的少年打气。
又彷彿向不在此处的某人对质一般。
「是那些家伙的错,是他们把人鱼变奇怪了。」
少女用微小却十分清晰的口吻说道。
少年没有回应。
只是抬起头,把目光扫向别处。
望着十几分钟之前——将这幢房屋破坏的罪魁祸首离去的方向,一脸迷茫。
像是追寻对方的身影一样。虽然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蹤。
少年慢慢闭上眼,呼出一口气,隔一会儿睁开眼睛,站起来说道:
「不能总是待在这里。」
少年拍拍髒了的裤脚,向少女递出手。
「『魔法的黄昏』马上就要结束,这个家即将暴露于世,附近的人会察觉到异变。这样的话,会变成大混乱,也会引来警察。在变麻烦之前快到水奈的家去……装作我们不在这里,而是到那边去玩了。」
少女环顾四周,面对黄昏时分笼罩着街道的宁静叹了口气。
「当真没有人看见啊。明明一幢房子被整个破坏了的说。」
「姐姐是『魔女』,这就是后果,也是证据。」
少年点头,踢飞滚到脚边的茶杯碎片。
「这个世界绝对察觉不到魔女使用的魔法。就算就在眼前,房屋被毁也好,东西被偷也好,有人死掉也好,只要是魔法引发的——普通人就绝对看不见。能被察觉到的时候,是事后。姐姐使用的魔力残渣消失了,因此她造成的结果将公之于世。……在事情发生过后。」
「简直像是对人鱼视而不见呢。」
少女没有讽刺或痛斥,反倒悲伤地笑起来。
「对人鱼变成那样……对她的消失视而不见。不仅是看不见这副惨状的其他人,本该看得见的我们也是。」
「马上就没法视而不见了。至少我们是。」
少年俯视少女的视线十分温柔。
但是他的发言——无论对于少女还是他自身而言,都是无可奈何的残酷。他们无法移开视线,决不能矇混过去。
那是因为,
「水奈,你和她同样都是魔女,无法移开视线。在此意义上我们并非是与姐姐踏上不同的道路……一定能在某处相会。」
这已然成为现实,对于两人而言是无法逃离的命运。
「嗯,是这样,是这样没错。」
少女的嘴角边再次浮现出笑容。
与先前不同,不是悲伤而是充满了决心。
她握住少年的手,站起身。
衣服虽然被弄髒,后背却挺得笔直,她的那双眸中寄宿光芒。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黑色的波浪短髮摇曳着, 突然注意到滚到脚边瓦砾上的某物
花蕾模样的单个髮饰——是刚破坏了这幢房屋离去的女性平日爱戴的东西。不知是被她丢弃还是忘记,或者是她变了的缘故,恐怕已经不需要这个东西了。
髮饰即使被捲入了倒塌的房屋之中,却没被弄坏仍然乾乾净净。
少女将髮饰插入自己的发中,露出寂寞的笑容,紧握少年的手。
「莲,出发吧,行动起来,追上人鱼制止她。而且……不能再让这种可怕、悲伤的事情发生了。」
‡
这天发生的事,刊登到了地方的报纸上。
锻冶目山市的住宅街上瓦斯爆炸,一处民家全毁。
事故当时,家主夫妇两人赴任海外,交给小孩两人看家。弟弟的长男碰巧去邻家玩耍逃过一劫,姐姐的长女有被捲入爆炸的可能性,眼下正在搜索她的行蹤——等等。
当时,少女——咲森水奈十二岁,少年——早良坂莲十一岁,然后,元兇——咲森水奈的青梅竹马,早良坂莲的姐姐——早良坂人鱼十三岁。
现在已是时隔一年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