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寻物侦探事务所
录入:业界良心小滚滚
究竟是一片黑?还是眼里一直映着Hikari(注:Hikari为「光」的日文发音,可用于人名,亦可指光芒、光线。)?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右眼到底感受到了什么。
在我们镇上,柏青哥店相当于游乐园。这座因为都市开发而失去空地的乡下城镇,建盖了很多白色建筑物,以弥补绿地流失所丧失的清洁感。都市开发风潮盛行后,当地人持有的不值钱土地一块接着一块高价卖出。镇上的有钱人变多,但盖了很多不是给小朋友,而是给大人玩耍的娱乐设施,很快的,小朋友们便失去玩耍的场地。最后,只剩下狭窄校园里那片小得快要转不了身的操场,可以供小朋友们玩耍。不过,在操场玩耍是比我们年长的高年级生的权利。
所以,柏青哥店的停车场变成小朋友的玩耍场地。对一向走恬静安适路线的城镇来说,柏青哥店的存在就像一件还穿不习惯的新衣,在这块土地上显得格格不入。也幸好因为这样,搞不清楚状况的大人才没有责骂小朋友,并且允许小朋友在柏青哥店的停车场玩耍。可是,不论是假日或平日,停车场里总是停满大人开来的车子,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让小孩们打棒球或踢足球。有一次,一个身为孩子王的男生试图在停车场打棒球,结果打破整片汽车玻璃而酿成大祸,但那家伙并没有被逮到。
不过,这次意外让我们学会一件事,那就是不可以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这样不仅会挨大人骂,也代表小孩将失去柏青哥店这个玩耍的场地。这责任太重大了。事实上,在停车场打棒球的那个男生有一段时间遭到其他男生集体攻击,因而失去孩子王的地位。虽然经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又重回孩子王宝座,但万一再有人打破玻璃,我们这群人肯定会被霸凌到小学毕业为止。不只有我,大家都有这样的预感。所以,不选在停车场而选择在柏青哥店里面玩耍的人越来越多。
姑且不论停车场,小朋友当然不能大摇大摆地走进柏青哥店。所以,大家会假装自己是跟着大人来的小孩,偷偷摸摸地走进店里。
柏青哥店里的吵闹程度超乎想像,店内充斥着站在店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的轻快音乐、物体弹起的金属声,以及大人们的喊叫声。虽然学校老师经常会气得大骂教室里太吵,但大人们聚集的柏青哥店更可怕。柏青哥店内不知道比游乐园吵上几百倍。
如果没有稍微捂住耳朵,在店内很快就会头痛起来。吵闹声宛如伴随着撞击力道似地攻击我的侧头部,让人感到头昏眼花,甚至想吐。不过,其他小朋友看到灿烂夺目的柏青哥机台、角子机,以及大人为之疯狂着迷的游戏氛围后,就会像发情期的猫咪一样发出兴奋叫声。或许他们是觉得在柏青哥机台之间的走道穿梭跑动,就像真的去到游乐园吧。真正的游乐园距离我们居住的城镇很远,他们这样的举动就像在追逐美梦。
理所当然的,也有小朋友讨厌这样的吵闹气氛。有人开始认为,店里空间狭窄而且没什么好玩的,他宁愿在安静的地方玩耍。这些小朋友离开柏青哥店时,谁也没有出面阻止,毕竟这么一来店内玩耍的场地就会变大,所以大家很乐意见到人数适度地减少。此外,柏青哥店的老闆肯定也觉得店里有太多小朋友而感到很困扰,看到小孩的人数减少,只会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暗自窃喜。
在三年级的寒假和第三学期之间(注:日本的学年度始于四月、结束于三月,并採用三学期制。),明显出现这样一分为二的现象。
小孩分成两群各自玩耍,一群是喜欢柏青哥店吵闹气氛的人,另一群是讨厌吵闹气氛的人。至于我呢?我应该算是讨厌的那群。我的接受度不像我父母那么高。
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趁着雨停时,在仍带着些许凉意的气候下,逃离喧闹的柏青哥店以及汽车排放的废气臭味,朝向老地方步行前进。春假的早晨里,可以看见三三两两骑着脚踏车在镇上宾士的小孩身影,但我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我只有一个朋友。过去曾经是朋友的那些人,依旧在柏青哥店里开心玩耍。
在朝约定地点前进的路上,一年前还在街上四处穿梭的我的影子从身旁呼啸而过。
大马路上可看见大型葯妆店、专卖健康食品的小型商店,以及殡仪馆。天桥那边还有补习班。除此之外,整条马路上规模最大并有宽敞停车空间的商店,就是柏青哥店。七彩灯光依照彩虹的颜色顺序横向扫过,无数光点随之在后头追赶。好几面写着「新型机台上市」的橘色旗帜随风飘扬。开店到现在只经过一小时左右,停车场内已经停满车辆。寻求热闹气氛的小朋友们一大早便聚集在停车场里。他们追寻着小光点,并幻想自己身处都市的游乐园里。
我远离停车场,来到仍可看见农田散落的地方。穿过渠道和小河之间的石子路后,会先经过一家随时可能倒闭的咖啡厅。咖啡厅旁边有一家柏青哥店,二十四小时挂着「从早上九点开始营业」的牌子。这家柏青哥店在推展都市开发计画之前就已存在,但最后还是关门大吉。
这家已关闭的柏青哥店,就是我每次前往的目的地。柏青哥店像建筑工地一样被围了起来,店内不见任何灯光或灯饰。狭窄的停车场里一片空蕩蕩,并且拉起黄黑相间的绳索不让人随意停车。我跨过绳索绕到柏青哥店后方,抬头仰望这栋失去活力、彷彿垂挂着黑色布幕般冷冰冰的建筑物。原本在夜里字体会发亮的红色招牌,如今也已经泛黑。这里的墙壁颜色与其说是黄色,还比较接近灰色,靠近时会陷入一种彷彿四周温度逐渐下降的错觉。那感觉就好像笼罩着这栋建筑物的奇妙黑暗氛围,也转移到我的肌肤上。
这里的停车场不会有小朋友玩耍。因为地点不是在大马路上,所以很少人知道这家柏青哥店;再加上大家都认定进到这栋建筑物里面玩耍是不被允许的事情,所以不会有想要靠近的念头。不过,大家都错了,事实上有两个小孩会进出这家柏青哥店。
先确认过在田里工作的人没有看向柏青哥店的方向后,我偷偷摸摸地绕到店后方的出入口。后方出入口是员工专用的后门,虽然正面的自动门锁着,但后门没有上锁。不过,这件事不是我发现的,所以没什么好炫耀的。
手掌心整个握住触感冰冷的金属门把后,我转动门把。我还会像这样再来这里多少遍呢?必须在这里完成的事情已经越来越逼近尾声,所以就算我的时间多得是,也不可能再来多少次。气温很低,让昏暗的柏青哥店显得一片沉寂。可能要等天气再暖和一些,这股沉寂感才会散去吧。不过,我希望这股沉寂感永远不要散去。如果春假的尽头能够像入睡前的黑暗夜空般无限延伸就好了。
后方有一间曾经是办公室,现在则是空无一物的小房间。房间里布满尘埃以及昆虫残骸,还有不知道为什么,角落总会看见好几处水痕。房间里没有水管,也已经断电,曾经使用过这间办公室的人们并没有留下任何物品。儘管如此,建筑物本身还是没有被拆除,毕竟拆除需要费用,所以就这么放着不管。大人真的很不懂得收拾东西。
打开办公室的深灰色房门,我踩在鸦雀无声的柏青哥店地板上。地板上散落着不知被什么人敲破的柏青哥机台的玻璃。一踩上去,鞋底随之发出像踩在石子路上的声音。将身体重心稍微转移到踩到玻璃的那只脚上后,便传来如踏碎冰块般的声音。不过,散落在骯髒地板上的玻璃远不及冰块来得闪亮,只是普通的碎片罢了。
柏青哥机台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每次碰到这些失去光芒的机台,我总会因为那冰冷的感觉忍不住轻抖肩膀。失去由电力而来的生命后,柏青哥机壳变成像棺材一样的箱子。看着色彩缤纷、有着花花绿绿图案的机台表面,我联想到以前很喜欢、如今却被丢在房间角落任凭灰尘覆盖的卡通人物玩具,不禁有种想哭的感觉。
店内的光线遥远,而且十分微弱。虽然走道直走到底有一扇窗,但因为屋外有辽蔽物挡着,所以阳光几乎无法照进来。失去一切温暖的店内空间,彷彿连时间也静止下来。不过,店内并非毫无动静。
我从眼角确实捕捉到有动静的存在,不由得鬆一口气。
Hikari就坐在最靠近门口的柏青哥机的大人专用椅子上,两只脚摇来晃去地微笑迎接我。
「早啊。」
Hikari今天也出现在这里,并且如往常般跟我打招呼。这样的事实让我感到安心。一阵凉爽的气流流过体内,把满满的不安情绪和胃液往胃部深处送。
「早啊,Hikari。」
我不知道自己的笑脸能够带给Hikari多少安心感,但至少她愿意对我展露笑容。
Hikari是我们班上的女同学,在班上算是中等身高,考试成绩也没有特别好。我不曾看过Hikari在体育课上有活跃表现,也没发现她有什么像是手特别巧或口才很好的专长。Hikari的浏海没有剪得很齐,但属于妹妹头髮型,发色则是天生的栗色。她是一个只有发色比较显眼的女生,在班上不会和任何人交谈。
从去年的第二学期开始,Hikari便没有朋友。如今只有我这个朋友而已。
「嘿咻~」Hikari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我身边。她的视线高度几乎和我一样高。明知如此,印象中却总觉得她抬眼凝视着我。我想应该是因为Hikari的个性使然,再加上有部分是我自己这么期望,才会产生这般印象。
「你今天也来了啊。」
Hikari露出开心的表情说道。看见Hikari只对我展露笑脸,一股欣喜的情绪涌上心头。
「你也来了啊。」
「我还会继续来这里喔……还会持续一小段时间。」
Hikari一副话中有话的模样嘀咕道。我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所以忍不住别开视线说:
「……你不要说这种话嘛。」
「喔,抱歉。」
Hikari露出温顺的表情道歉。我一边回答「你不用跟我道歉啦」,一边又别开视线。
我们杵在原地不动时,Hikari把U字形磁铁递给我。
如往常般接过磁铁后,我握住冰冷又笨重的铁块,从正面看着Hikari。
我和Hikari是在这里玩捡小钢珠的游戏。虽然这家柏青哥店已经倒闭,但还是有大量小钢珠散落在玻璃或机台缝隙之间。我和Hikari从一个月前就开始收集小钢珠,但还是有捡不完的小钢珠,彷彿店里的每一台柏青哥机不停在吐出小钢珠。
「那就开始吧。」
「嗯。」
Hikari点点头,口吻显得有些兴奋。我和Hikari蹲下来,拿着上理科课时会用到的磁铁展开今天的捡小钢珠游戏。虽然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真的游戏。
如今,就只有这里可以让我们俩玩耍。
好几个月前,我每天都会在Hikari的爸爸所拥有的宽广土地上玩耍。我是说和男生朋友一起玩耍。虽说是每天,但其实也只和大家一起玩耍了两个月左右而已。那段时间里,我们是真的每天都在一起玩耍。虽然我的房间里有电动玩具,但搬来这里后就没什么玩了。当时Hikari也会和其他朋友一起玩耍,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都市开发计画展开、Hikari的爸爸卖掉一大片土地后……
Hikari的爸爸卖掉土地,而我父亲买下那片土地。后来,我父亲在那片土地盖了一家新的柏青哥店,那里不再是小朋友们的玩耍场地。我父亲和其他柏青哥店的老闆不一样,他全面禁止小朋友进入停车场或柏青哥店内。父亲说:「太碍事了!」
我相信父亲是正确的。只不过在小学里,父亲的正确做法只会为我树立敌人。同学们认定我是「小气鬼的儿子」,和我保持距离;Hikari也被视为她爸爸的同伙而渐渐遭到疏远,有时还会被同学霸凌。
也就是说,我们俩因为彼此父亲的所作所为而失去朋友。但是,就算向某人强烈反应这件事,教室里的气氛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们能做的顶多是死心地接受事实,然后像现在这样,躲在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地方盯着散落一地玻璃的地板。
而且,Hikari不会再被霸凌了。霸凌就快变成只发生在我身上的问题。
春假结束后,Hikari就要搬走了。她将搬到有真正游乐园的遥远城市去。大家都察觉到Hikari是为了逃离学校中的霸凌,所以要搬家。
被留下来的我,到底应该为Hikari不会再被霸凌感到开心,还是:
「辛巴。」
Hikari喊了我一声。我因为长得像狮子,所以被取了这个名字。我回头一看,看见Hikari蹲在地上,脸上依旧挂着如春天阳光般的柔和笑容。
最近除了笑脸之外,我没看过Hikari露出其他表情。
「还有一百六十个小时左右喔。」
「……嗯。」
我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后,Hikari握紧磁铁面向前方。
一百六十个小时左右。大约是一个礼拜后,也就是春假结束的那一天。
那一天到来后,Hikari就会从这座城镇消失。
光是这么想像,就足以让我觉得黑夜降临。
我在要升上小学三年级的春假,也就是一年前搬来这座城镇。当初父亲想要赚钱而积极参与都市开发计画,所以决定搬家。我们从相当热闹的都市,搬到相当偏僻的乡镇。
第一次来到这里、走下车站时,发现这里的车站几乎没有站内空间,让我大吃一惊。就连售票处也设在车站外头,而且根本就是设在一般民宅的地方,令我简直是吓傻了眼。
「但愿不会找不到事情可做」——我不敢抱以太大期待地展开了三年级的生活,很意外的是日子并不无聊。我这个从其他都市,而且是从姑且不论规模大小,但至少设有游乐园的都市转来的转学生,引起了同学们的兴趣。
班上有一个带头的同学名叫云井,应该是因为他对都市最感兴趣,我才能够免于遭受排挤。以这个角度来说,或许我应该感谢云井才对。不过,我现在完全没有想要感谢他的意思。
因为我父亲的缘故害大家失去原本可以玩耍的空地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半年的时间,云井他们直到现在仍不肯原谅我。虽然我没有开口要求他们原谅过,但我知道除非能够提供玩耍的场地,否则他们一定不会接受。所以,我放弃和云井他们再当好朋友的念头,也顺便接受自己会被忽视的事实,就这样每天上下课。Hikari的状况和我很相似,只不过Hikari没有什么气势,或许应该说她没有什么存在感,所以有时还会遭到霸凌。Hikari的状况比较惨。
很自然的,我们俩开始一起行动。我从以前就很喜欢Hikari,如今一起游玩的情况儘管是遭受排挤而有的结果,我还是偷偷为能够和Hikari变成好朋友感到开心。因为只能够仰赖我,所以Hikari愿意对我展露笑脸。以某种含意来说,这算是理想状况。
我们有必须互相依偎的理由。看见被逼得无路可退的我们在一起,儘管有人会取笑我们,却没有人来拆散我们。所以我一直抱持乐观的想法,以为升上四年级后,我和Hikari还会继续像这样在一起。
我和Hikari一起行动过了两个月后的十二月,我们在某个星期天发现这栋倒闭的柏青哥店。就在我们试图往深处、往安静的地方逃跑时,很自然地走到这里。于是,我和Hikari便开始每天众在这里。
这家倒闭的柏青哥店和我父亲新盖的柏青哥店气氛大不相同。这里没有过度的明亮感,也没有略显做作的华丽感。别说是装饰品了,这里几乎没有任何会吸引人们目光的东西。在如此朴素的柏青哥店里能有的乐趣相当有限。
而且,冬天的时候比现在冷得多,一进来身体就会不停颤抖,并吐出阵阵白色气息,如果没有待上三十分钟适应温度,身体根本动弹不得。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和Hikari总是缩起身子坐在椅子上玩耍。
我们会拿掉落在地上的小钢珠当弹珠来玩耍,或是比赛看谁找到的玻璃碎片最漂亮。玩耍时「好不好玩」是其次,只要有一方说了什么,我们就会开心地笑着消磨时间。
我和Hikari各自拚命想要建立第二理想的现状。至于第一理想,基于彼此的私人因素,不管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成立。不论是我或Hikari,我们面对的情况似乎都没有改善的余地。
所以,我们妥协于第二理想。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彼此都有「只要现状能够一直维持下去就好」的默契,并一路努力建立起现状。我们远离在完全陌生的柏青哥店里热闹玩耍的其他小朋友,躲进一个像废墟的地方。我总是很开心Hikari能够和我一起在这里玩耍,但也很害怕。
万一Hikari知道柏青哥店热闹的真正模样,可能会被吸引过去——这就是我害怕的原因。再加上我发现Hikarii欢云井,所以更觉得担心。
即使和我一起行动后,Hikari的心意还是没有改变。不像我一样,我的心意宛如向着阳光的绿草般,朝向Hikari的方向每天成长茁壮。
Hikari的心意如同从天而降的绵绵细雨,而且维持一定。
我和Hikari放弃了各自梦想中的第一理想,积极地製造回忆。那么,第一理想是什么?没有人会想谈论这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所以很抱歉,谜底不会揭晓。我们彼此都察觉到这点,但面对无法突破的高墙,只是手摸着墙面,然后把耳朵贴在墙上空虚地笑着。
在极为负面的含意上,我们一点也不像小孩子。我们的关係充满算计。
时间到了三月初,Hikari告诉我,她下个月即将搬家的消息,同时提议说:
『我希望你帮我一起捡小钢珠。』
我当下根本听不到这句话。『什么?转学?什么?搬家?什么?什么?什么?』我的脑袋瓜烧坏了。如同广播过度放大音量、感觉快要震破耳膜般的尖锐声音在我耳边响个不停,有好几天就连Hikari的声音也传不进我耳中。眼前的Hikari被遮挡住,视野呈现一片黑暗的状态,连我都不禁佩服自己这样竟然没发生交通意外。
这不是一种比喻,而是我内心持续呈现黑夜状态。我看不见Hikari。不论我如何挣扎,还是会消失。本应和Hikari一起升上四年级的我消失在黑暗中,就连下个月长什么样都看不见。
Hikari像是看不下去似的,在我耳边低声说:
『辛巴,还有七百多个小时喔。』
这句宣告把我拉回现实。现实里的白天充斥着光线,但辽蔽物的存在让光线无法照进柏青哥店里。
一开始我没搞懂七百小时的含意。不过,用不擅长的除法算一算后,我总算理解Hikari想要表达的意思。
七百小时代表着距离Hikari离开,也就是距离我们的关係陷入黑夜的时间,只剩下七百小时。我接受了必须在现实里做好心理準备的事实。
经过三天后,我才总算能平静地试着询问Hikari。
『为什么要捡小钢珠?』
我询问后,Hikari露出腼腆的笑容这么回答:
『因为我想去换奖品。』
我甚至没有询问是什么奖品,只是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沉默地接过磁铁后,我趴在没有光线的柏青哥店里开始为离别做準备。
我必须清空一切,就像这家柏青哥店的办公室一样。
为了有一场能够让彼此内心清除得乾乾净净的离别。
看着看着,我开始分不清楚究竟是磁铁被拉了过去,还是小钢珠被吸了过来。儘管感觉得到手上的磁铁被往前拉,小钢珠却是以猛烈的速度聚集过来。我们就这样回收着随尘埃滚落在柏青哥机台缝隙间的小钢珠。
我从磁铁上剥下小钢珠塞进口袋里。握着磁铁的手变得冷冰冰,所以每次伸进口袋里时,都会感到一阵疼痛。我摸了摸战裂的手背,接着呼出热气温暖一下手指头。
「有玻璃,小心点喔。」
Hikari蹲在对面的柏青哥机附近,没看向我地叮咛道。Hikari的生日比我早一个月,时而会在我面前表现出小姐姐般的态度。
「我知道,你自己才要小心别割伤手。」
「嗯。」
我们不知道已经这样互相叮咛过几百遍。这感觉像真心在关心对方,但不会堆叠出什么。我们之间的关係不是具体的。明明刻意不去追求梦想,试图在现实达到最大範围的充实感,我和Hikari之间却没有一样具体的东西。
我保持蹲着的姿势往旁边机台移动,然后探出头看向缝隙,包括侧边和机台底下的缝隙。我们已经捡了一个月,所以滚落在外面的小钢珠全部捡完了;至于藏在机台与机台之间的小钢珠,很不可思议的,每次确认后都会发现还有没捡到的小钢珠,感觉上就像把捡来的小钢珠放好在那里一样。
或许是Hikari先来到柏青哥店后,刻意把小钢珠撒在地上也说不定。不过,我没有提出这点质疑。我早已明白我们会在这里静静地捡小钢珠,直到Hikari一知的结束时间到来。我将在这般预先经过协调、被安排好的未来里,与Hikari告别。
我可不想要Hikari因为突来的意外而消失不见。
锵!小钢珠被磁铁吸引过来的声音在柏青哥店里响起。除此之外,也听得见Hikari的呼吸声。就连自己的气息,我也觉得像是有个人在我耳边代替我呼吸一样那么明显。
只要移动脚步,口袋里的小钢珠就会叮噹作响地传来撞击摩擦声。我不喜欢听这种声音。在我内心,那是属于大人的声音,我讨厌自己碰触到这些东西。
「辛巴,你搬来这里之前去过游乐园吗?」
Hikari走来走去寻找着其他位置,她一边取下磁铁上的小钢珠,一边问道。
「去过啊。我和家人一起去过几次当地的小型游乐园。」
「游乐园很热闹吗?」
「很吵。不仅机器很吵,人也吵得要命。」
「那么,很好玩吗?」
我抬起头看向Hikari,Hikari没有看我。在这里时,Hikari总是面带笑容,但要看到她的脸的机会却意外地少。不知道她是刻意不让我看见,还是偶然?
「你搬家后也想去游乐园玩吗?」
对于Hikari的提问,我以问句岔开话题。我知道Hikari其实是一个不喜欢安静气氛的女生;也察觉到Hikari在热闹气氛背后,注视着喜欢的男生身影。不论经过多少岁月,在安静场所和我一起玩耍的状态永远是「第二理想」。我们只是顺着早已勾勒好的关係曲线在前进而已。
「应该会去吧。」
Hikari回过头,面带笑容这么说。似乎是受不了寒冷,Hikari的上半身微微颤抖着。我发现自己因为冰冷空气以外的寒意,脑袋逐渐转为空白,忍不住甩了好几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