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我伸出的那只手很大,「他」看着我的眼睛说: 
『那你一定有很多不好的回忆吧。』 
那是认真看待我说的话的眼神。他对我说的话,与其说是针对我的辛劳,不如说是对我所怀抱的伤痛所说的。 
不过于深入,只是轻轻触碰的温柔。 
「他」对一时说不出什么的我露出笑容。 
『不过,谢谢你在这种状况下向我搭话。』 
『没什么……只是一时冲动。』 
『那多亏你的一时冲动救了我呢。』 
我觉得以开玩笑的语气说这种事情的「他」很可疑。 
至今为止也不是没出现过笑着、用瞧不起我的态度对待我的人,所以我以为「他」也是那种人。我一直没打算要回应他伸出的手,但「他」似乎也不介意。看到我警戒地将手盘抱在胸前,「他」苦笑。 
『还有……难得有这个机会,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挑战呢?』 
「他」这么说,又重新伸出手示意。 
『挑战?挑战什么?』 
『把你对我做的事情,对其他人也这么做看看。』 
非常温和,但令人感受到他沉稳决心的声音。 
我不禁屏息,「他」继续说: 
『试试看吧……别担心,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 
或许我一直希望能从某人口中听见这句话吧。 
但我那时仍半信半疑的,没有回握住「他」的手。 
只是两人不知为何就一起去吃了什锦烧。 
就这样,我和「他」一起行动,面对了很多的「他们」—— 
迎接了那样的结果。 
※ 
虽然我们已经决定要去试着颠覆透过幻影所看到的死亡结果了,但第一个碰上的问题就是要去救谁。 
我当然是想以拯救铃小姐为优先,但从那个幻影还很模糊的情形来推算,大概还要过很久吧。 
铃小姐将上半身往前挺到桌子上。 
「所以你看到的人当中,离这里最近的是谁?」 
「用这种方式来选啊……」 
「因为不挑个什么当基準的话会很难选吧。啊,还是从感觉这几天就会发生的人开始比较好呢?」 
「什么这几天,又不是拍电影。」 
虽然我可以透过「他们」的身影清晰程度来判断幻视还有多久才会成为现实,但目前看到身影最清晰的,是那间手工艺品店的老妇人。 
「日期最近的没办法预防,所以选其他的吧。」 
「为什么没办法预防?」 
「因为那大概是自然老死吧。」 
儘管这话说起来很尴尬,但对于让她理解幻影的真实性来说也是必要的吧。我说出了在商店街的那间店的店名,对她说明老妇人的事。 
铃小姐蹙起眉头。 
「那个老奶奶从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就总是坐在那里呢。」 
「她是像睡着了一样走的。我不知道这能不能多少慰藉你的心情,但至少她走得不像有什么痛苦的样子。」 
「嗯……」 
说这也没办法或许太欠缺思虑了,但这件事情我们必须承受住才行。趁店员来帮我们倒水,我打破沉重的空气,把话题拉回来。 
「除此之外的每个都还模糊得一看就知道是幻影。从他们的透明程度可以大致得知哪个发生的时机比较近。」 
「原来如此。透明度下降就等于愈来愈接近现实了对吧?」 
「没错。现在看得见的几个里面,也有非常模糊不清的……」 
这么说来,在接近女子大学的住宅区里,也看到了像是OL的「他们」,不过从那个样子看来,再快搞不好也是半年后的事情。以目前连素描本看起来都像透明塑胶板的状况,要去防止那个也未免太悠哉了些。 
「要说其他最近会发生的……啊,有了。」 
我隔着窗户,抬头看了一眼车站大楼。铃小姐也跟着我看向车站。 
「啊,是电车事故吗?」 
「你还真快就想到了呢。」 
「因为这条路线上经常发生啊……」 
铃小姐之所以会大叹一口气,八成是因为想到了平常通学时的状况吧。这条路线的确经常发生电车事故,这在首都圈内也是广为人知的事。儘管不是为了这个缘故,但要是可以防止事故发生,对大家来说也是帮了大忙。 
然而问题是——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不太建议插手干涉这个案子。先说好,不可以太过深入,要是觉得不行就要收手。」 
「咦?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很简单。因为电车事故的风险太高了。你看,像昨天那个案子,要是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捲入事故当中吧?换成电车的话,死亡率更是会大幅提升。为了拯救一个人却死三个人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不能因为没在月台上看见铃小姐的幻影就掉以轻心。借用铃小姐的话来说,就是因为「我所看到的世界对我很不亲切」,不知道会有什么忽然大逆转的发展,得谨慎行事。 
铃小姐虽然稍微皱起眉头,露出困扰的表情思考,但过一会儿便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真困难呢,不过就这么说定了。神长你也是,要是觉得有危险就要赶快抽身喔。」 
「我原本就是这么做啊……」 
「用我是前卫,神长你是后卫这种感觉来行动。」 
「你讲得像是要跟谁战斗一样,算了,总之我们去现场吧。」 
我们结账后走出店外,店员似乎因为吵闹的奇怪客人要离开而鬆了一口气。我也很在意店员一直从店内深处担心地看过来的事情,这样正好,我大概不会再来这间咖啡厅了吧。 
结账时我虽然说自己的那份自己付,但铃小姐说「是我约你出来的!」坚持不让我付钱,所以我就让她请客了。之后得记下来,改天回请她才行。 
我们往车站前进,在等红绿灯时,铃小姐开口说: 
「神长,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看见这些幻影的?」 
「什么时候啊……我想应该是从我有记忆以来就看得到了吧。」 
我不记得有什么契机,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当我注意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存在了,经历了许多麻烦才找到与这现实共存的平衡点。 
我闭上眼——眼睑内浮现正轻轻倒下的背影。 
然而那是不清楚的黑白画面,很快就变得朦胧并消失了。 
跟我有时会梦见的影像一样。虽然我想不起详细的情节,但大概是那个连续随机杀人事件时的事情吧。 
我会这么想,是因为不时浮现的那个背影,总是同一个孩子。 
倒在地上动也不动,我没能拯救的其中一个牺牲者。只要回想起这件事,就有一股苦涩的绝望感在我心中扩散开来。我的呼吸自然地变得急促起来,晕眩感使得眼前的景色晃动着,我连忙停止回想。 
不能窥视太多我应该已经遗忘的过去。要是一一困在它们之中,我就再也无法跨出新的一步了。我知道这样很无情,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光是这样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灯号变了,人群开始移动。 
铃小姐开口询问顺着人流迈出步伐的我。 
「是说啊……至今为止有其他跟你说『让我们一起来做点什么吧』的人吗?」 
「其他人?」 
我回顾满是缺漏的记忆。就算有很多事情被我刻意遗忘,但那也不代表我全都忘光了。我回想着剩下的记忆断片。 
「就算你这么问,但我从小时候开始就大多是一个人行动……毕竟这种事情基本上没人会相信吧。」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不管是听到人家说自己会死,还是听到人家说自己亲近的人会死,大家的反应都差不多。结果就是人都不想面对毫无道理可言的死亡,我也能理解大家直到最后都不想直视死亡的心情,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看到这些东西。 
然而要说我有没有想到什么人—— 
「这么说来……好像只有一个人曾经这样说过……」 
「是怎样的人?」 
「怎样?是怎样的人呢……」 
或许我是第一次被人家问这种问题吧。 
才刚想着不能一直回顾过去,我却开始追溯自己的记忆。说不定是因为铃小姐的提问方式非常自然我才会这么做,但理由或许也不仅只是这样。 
像是乡愁般的思绪忽然在我的胸中闪现。 
我回望铃小姐的脸,将某人的脸模糊地与她的脸重叠在一起。 
「我记得……好像是个大人……人好得夸张……很有趣……」 
我在薄弱的记忆中搜索着。 
想起的回忆毫无疑问地非常温暖。 
那个人的轮廓缓缓地从我消逝的记忆中浮现。 
我大概和「他」……啊啊,是「他」啊。嗯,我和「他」很要好。 
我们好像……曾一起度过像是普通朋友般的时光,也曾经一起为了幻影的事情而四处奔走……因为这个契机唤起了我许多的记忆。 
但结果却—— 
我的脑袋一阵刺痛。 
「……」 
在我那陷入怀念气氛的脑袋中,「他」的轮廓忽然变得模糊不清。 
然后……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有如浓雾般扩散开来的不安与后悔。 
我以不知为何快要颤抖起来的手指压住眉间。 
「不行,果然还是想不起来……」 
「因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所以忘了吗?」 
「与其说是很久以前,不如说我的记忆其实有许多缺漏的部分。你看,不是常有那种因为有心理阴影而丧失一部分记忆的状况吗?类似那种感觉。」 
「这样啊……」 
铃小姐露出有些顾虑的表情,但我补了一句「不用担心」。 
没错,正因为忘记了过去的事情,我现在才能好好地待在这里。 
所以关于「他」的事情也是,就算知道我们曾经在一起,但儘管我试着去回想那到底是多久之前的事情,我们又是怎样相处的,相关的记忆仍像是刻意被蒙上了一层雾。那段回忆就这样陷入无法辨识的混沌之中。我想是因为那时发生了很多事吧,我愈是去回想,也只会唤起愈多的不安。 
我说出自己能掌握的部分印象。 
「……那个人……虽然我不是很确定,但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愿意相信我这难以置信的话,跟我一起四处奔走……」 
我想起的其中一个片段,是在某个车站前,我们两个在人群中努力奔跑。我们到底是想阻止谁的死,才会像那样拚命跑着呢? 
「抱歉,我的记忆就像这样,非常模糊……」 
「不会……谢谢你。」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铃小姐的微笑看来有些寂寞又有些开心。 
那温柔的笑容看起来像是对一切了然于心的样子。但她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一定是因为听我说过「至今为止没有成功的记忆」吧。 
我调整心情,努力保持平静。 
「唉,虽然现在已经没有联络了……我想大概是因为失败才疏远了吧。」 
「是吗?」 
「嗯,虽然这部分我想不起来,所以是推测的。」 
但是我只要试图回想起「他」的事情,在怀念的同时也会涌现一股难以抹灭的后悔感,所以我想这个推测一定没有错。实际上我就能想到一个事件,应该是我们疏远彼此的契机。 
「其实在我有插手的事件中,有一个连续随机杀人的事件。」 
「那是……」 
「虽然我几乎忘记那是怎样的事件了,但我的确在现场。不过……老实说我太害怕了,不敢去调查那起事件的详细内容。」 
听说我被警察保护时没有受伤,但衣服和手上沾满了血。因为过了很久,我已经忘记了,这事情是从母亲口中听来的,不过听说这件事后,便让我有些害怕去调查当时的事件。 
要说为什么,就是因为我那个时候完全没有受伤。那么那些血是谁的血呢……我大概猜想得到,却没有勇气确认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