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月。
少女孤身一人走上昏暗的楼梯。
快要熄灭的应急灯瞬间照亮了她的全身。
一头乌黑光亮的长髮,同样漆黑的双眸。
大概是因为受伤,少女宛若白瓷的肌肤毫无血色。她的年纪约莫只有十六,七岁,但五官轮廓分明,看起来稍显成熟。
少女很美。
她穿着朴素的素色衬衫和牛仔裤。牛仔裤右腿处开了个大口子,裤腿上一片殷虹。
(……你想死吗?)
曾在耳边迴响过无数遍的低沉声再度在脑海中回蕩。少女重新握好武器。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看不到对方,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背后。现在她感觉不到在身后的那个男人的气息。但她绝不认为自己已经完全逃脱。
少女已经像老鼠般在地下通道中来回奔逃好几个小时了。最初她本打算将对手逼上绝路。但在进入废弃的地铁的线路后,她才开始醒悟是自己被引诱进来了。对手的夜视能力远比她强大。
现在,她基本无法看清周围的环境。即便侧耳细听,也只能听见自己散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这次的敌人少女闻名已久,但交手还是第一次。她能勉强保住性命逃到这里,只能说是侥倖。
她的敌人不是人类。
少女的腿右膝以下已经使不上力了。她一上完楼梯就弯下腰,抱着武器蹲坐着。潮湿的的尘埃气味钻进鼻孔。少女摸了下动弹不得的右脚,只觉腿肚子周围湿淋淋一片,似乎并未伤及骨头,但血却流了不少。
(被打到肉身的地方了。)
虽然她感觉上身上还有很多的地方被砍伤了,但只有此处留下了如此严重的创伤。
(你想死吗?)
少女感觉到只要自己一点头马上就会被杀掉。她身体不停地颤抖,将手放到摆在膝上的短剑上,抚摸着装饰在剑柄上的雅緻纹路与浮雕在蛇形起伏的刀刃上的奇妙文字。
百视剑——她唯一可以依仗的兵器。
在现在这种精神不稳定的状况下,少女根本无法释放出武器内的「力」。她开始缓缓地反覆深呼吸。首先必须要令自己心绪平静下来。
「……我的生日是六月十六日」
她声音低沉嘶哑地喃喃自语•道,这是她在集中精神时的习惯。
「距离上次的生日已经过去了三百二十八天了。离下次的生日还有三十六天。距离「最初那天」已经过去两千九百一十八天……」
少女将那「咒语」重複念诵两三遍后,总算慢慢冷静下来了。她抬起头,感觉到从通道前方吹来的风。看来出口离这很近,如果回到地上去的话,视野就会开阔起来,而且退路也会增加。少女将武器拄到地板上,倚靠着武器努力地站起来。、
总之,要到外面去——
「你想死吗?」
因欢喜而颤抖的声音在耳中响彻。少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迈步的了,她已经没有余力去保护伤口和回头看身后的情况。只能一味地往前跑。
突然间,少女看到了前方的光亮。
带有箭头的金属路牌模糊地浮现出来了。在通道的左手边就是出口了,貌似从那里就能出到地面上去——
「新宿」「JR线东口」「歌舞伎町方向」
少女看到金属牌上写着的几个字了。但是,她没有深入地去思考这些的意思。她拐进通道的左边,然后跑上出现在眼前的楼梯。因为不习惯光亮,少女的感觉有点眼花,步伐微微地缓了下来。
在这个瞬间,
「你想死吗?」
少女再次听到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她反射性地弯下膝盖。下个瞬间,她几乎仅靠着左脚的力跳到地上去,然后她的身体在地上翻滚着。因为受伤她的身体没能做出想像中动作。但是,她马上就用手把上半身支起,想要爬起来。
总之,如果在车站前的话,那里附近应该会有建筑物。只要跳进其中一幢建筑,就能从再次从敌人追击中隐藏起来——
「……啊」
从她嘴中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惊叫。在上楼梯之前,在看到路牌时就应该注意到的了。记得这里曾经有JR的车站。听说这里曾是日本为数不多的繁华街道。
现在,却什么也没有。
她坐在没有起伏的地面上。在她的周围,车站的线路,建筑物,道路,人全都看不见。眼前凈是一片如沙漠般宽广的空白地带。
「你比我想像中的要笨呢」
「那个」的身影慢慢地从楼梯处走了上来。那是一个手脚异样地长的男人,他的皮肤,头髮和瞳孔都是深深的绿色。不知为何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大箱子。
「那个」的两手拿着带着新月形的大刀刃的长柄战斧摆好姿势。虽然那把战斧与少女拿着的短剑形状完全不一样,但是刀身上刻着浮雕文字这一点确实完全一样的。战斧与她武器一样都是用黑色的金属做成的。
「你偏偏逃进了「灾厄」的遗迹里,真是太过愚蠢了。看吧,这个风景不错吧」
男人歪着嘴的一端笑了起来。
她咬紧牙关,她不曾想过会这么容易就能从这个怪物——奥弗里斯•佩恩基拉(Ophrys•Painkiller)的手中逃脱。奥弗里斯并不是那种会让眼前的猎物逃掉的大意的对手。
「而且连埋伏的同伴都没有就来了」
男人转身环视着四周。当然是没有埋伏着的人,以现在她们所在的地方为中心,方圆一公里内,都是指定的禁止进入的区域。
「而且,你已经完全变回到最初的形态了啊,在那种程度的攻击下,外壳也维持不了吗?」
男人继续亲切地向少女搭话道。
「虽然听到流言说有个单独行动追击我的家伙,但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你真的是雪花铠?」
她犹豫着应该怎么回答——
那个瞬间,在少女的后背一股战慄感涌了上了来。在少女身体倒向右侧的同时,黑色新月形的刀刃斜斜地切裂了她的脸之前所在的地方。
「哎呀,貌似蛮擅长躲避的嘛」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奥弗里斯到现在为止都在原来的地方一步都没移动过。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右手已经变成了不是人类的手的形态了。他的手变化成了像是扭动的植物的藤蔓般的触手了,那把战斧缠绕在了触手的前端。改变了手臂的形态就能自由地伸缩挥舞武器了。
(明明以前是做不到那样的事情的)
她的身体颤抖着。恐怕,这是这数年间他新掌握的技能。
「想要打倒我,你还太弱了一点哦。在战斗的时候,手不能放开战器。这个是铁则吧?」
男人这么说道,但他的眼睛并没有看向少女的方向。少女吃惊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她手中的武器已经消失了。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她的剑插在了离这里有十米远的地面上。貌似是刚才被战斧弹飞的。
必须要去捡回来。但是,奥弗里斯的触手摇摇晃晃地横拦在她与武器连接的直线上。
「我想你还是稍微用一下脑子为好。对我进行突然袭击,或者与同伴组队来跟我战斗什么的……嘛,不过已经太晚了。那么,你想死吗?」
少女差点就喊了出来,但是却拚命地忍住了。
我不能死在这样的地方。我一定要活下来。
突然地,黑色的刀刃在空中迴旋着,向着她的方向飞了过来。反应晚了——在少女在这样想道的时候,锋锐的刀刃已经无声地撕裂了她的右测腹。
「啊啊啊啊啊!」
炙热的剧痛在伤口处爆发。她一边在地面上挣扎着,一边紧紧地按住伤口。鲜血从她的指间微微地渗出滴落。
「没必要做出那么一副夸张的疼痛的样子吧」
男人眯起那双绿色的眼睛,开心地笑道。
「因为这才是刚刚开始呢,这样的话你的惨叫会维持不下去的哦」
奥弗里斯在那个夜晚脸上也一定是浮现出这样的笑容的,少女如此想到——在很久之前,与她一样年纪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杀死的那个夜晚,他也一定是这样笑的。
在地下的黑暗之中时,这个男人也一定是这样嘲笑着自己的。如果他想杀掉自己的话,随时都可以杀掉。只要自己不回答「想死」,他就会继续击伤自己的吧。她回想起了关于奥弗里斯的基本情报。
这个男人会把嘲笑不论男女老幼的所有的人类作为他最大的快乐。
她微微地抬起头盯着对手的脸。好像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她就会被绝望所淹没。
「……嗯?」
突然,笑容从那个男人的脸上远离。他的眼中露出了像是惊讶般的神色。
「我跟你曾在哪里见过面吗?」
终于注意到了吗。她正要这样回答。但是,剧痛却让她窒息了。
奥弗里斯•佩恩基拉的左手也突然地变成了触手。那个触手的尖端像是奔流般杀向倒在地上的少女。少女的衬衣的纽扣被触手弹飞了,大大地敞开的前襟被两只手臂强行地拉开,脱了下来。外面冰冷的空气接触到了少女那细腻的肌肤。虽然系带式(挂脖式)的文胸中白皙浑圆的胸部露了出来,她也没有打算遮掩住这个。
奥弗里斯睁大了眼睛,他那二个圆型的绿宝石盯着的是少女的左肩。在那里有一个小小刻着「R-9」的黑色刻印。
「R的成员吗……喂,你,,是黑色的摇篮的倖存者吗。那个可恶的设施的倖存者。」
男人的脸微微地痉挛着,貌似还可以听到他咬牙的声音。给这个魔人带来屈辱了吗,少女这么想到,心情感到有点痛快。
「……是哦」
她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微笑说道。少女拚命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后,继续接着说下去。
「……那个雪夜,在你背部被砍伤差点死掉的地方……趁在你正忙于嘲笑着杀死孩子们而大意的时候」
「噗咚」伴随着这样的一声响声,奥弗里斯眼前的地面上尘土扬起来了。
奥弗里斯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回了原样,把背上背着的那个细长的箱子拿了下来,摔到脚边。箱子无论哪个面都配有精细的装饰,总感觉那是个黑色的棺材。奥弗里斯把手伸进了因冲击而打开了盖子的箱子里。
「老实告诉你吧,我最讨厌失败了。对于逃跑过一次的家伙,我会儘可能地更残忍地杀掉。」
少女看到他从箱子里拿出来的东西的瞬间,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把金色的大剑。有着附有装饰的长柄与宽大的剑鞘。奇妙的是,那把剑像是自己就是发光物般带着淡淡的亮光。虽然是与少女和奥弗里斯所拿着的战器的设计是一样的,但是材质却是明显的不同。
(那个是……难道是…)
「你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啊」
男人用颤抖着的声音说道。他那睁开的绿色的双眼闪闪发光。可以看到他眼神中带着对少女的怒火的同时,还带着对手中的这把剑的畏惧。奥弗里斯的手只是触摸着剑鞘的那端,身体看起来却儘可能地远离剑的剑柄。
「这是拥有伟大的力量的剑……我们从你们那里夺回来的剑」
奥弗里斯的视线在周围的荒野上巡视着。荒野上只有土黄色的风在抚摸着崭新的地面,没有其他任何活动的东西。
「这把剑里也许隐藏着足以消灭这个街市的力量。」
「……为什么这把剑会在你的手上?」
突然,奥弗里斯那化成成带状的左手缠绕住少女的四肢,把她的上半身强行拉了起来。从受了伤的侧腹和腿部传来的新的疼痛在她的全身游走。
「那样的事情无论是怎样的都无所谓了吧,这跟你没关係,我只知道,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会死的很惨」
不知何时,奥弗里斯的触手把金色的剑卷到了少女的眼前,剑就漂浮离少女很近的眼前。就像是奥弗里斯要把剑献给她一样,剑的剑柄向着她的方向。
「你要做什么……」
「我想你拔出这把剑」
少女睁大了眼睛,慌忙想把自己的手拉开,但是她的手被触手固定着,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不,你也十分清楚你是「使用不了」这家伙的。因为你并没有被这家伙选中。但是,我想看你拔出这把剑……总之,我是想看到你凄惨地死去,明白了吗?」
在触手的用力下,她的双手正渐渐地靠近金色的剑的剑柄。冰冷的恐惧感从她的身体深处爬了上来。
在这半年里这个男人残杀了很多的人类。但是,从尸体的形状来看,却连她们是「怎么样」被杀死的都判断不出来——
现在的她清楚地明白了。他应该是让那些人拔出这把潜藏着恐怖的力量的剑,而把人杀死的。
突然,一道黑影从她的脸上掠过。少女抬头仰望着天空。
(……鸟)
巨大的黑色猛禽,展开着宽广的翅膀在天空中悠悠地迴旋着。少女从出生到现在为止都还没见过比这更大的鸟。总感觉,它是来吃死后的自己的吧。
不知不觉中奥弗里斯的攻击停止了。他微微地动了下头,绿色的男人的脸上贴着很明显的焦急的表情,抬头看着天空。
「……雷迪•帕雷托吗」
奥弗里斯用十分痛恨的语气地说道,伸出去的触手收了回去,瞬间两手变回了人形。少女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今天就要到此为止了吗……下次肯定杀了你」
奥弗里斯转身往回跑,跳下了通往他自己走上来的地下的楼梯。
少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奥弗里斯看起来好像是从那只被叫做雷迪•帕雷托的鸟手上逃跑了。但是,现在她已经无力去思考更多的事情了。她就连去想自己是否还活着都会感觉到疲惫。
少女几乎要失去意识了,只有失去了血色的嘴唇仍在编织着语言。
「我的生日是……六月十六日……」
受伤的少女倒在了荒芜的大地上。
在这里,既没有她的敌人也,也没有她的战友。只有她一个人。
2
六月。
持续了数日的雨停了,久违的月亮出来了。
一个少年从小路走入到外面的树丛中去。少年大概十六,七岁左右,身材有点高。少年虽然目光锐利有神,但感觉嘴角还残留着一丝稚气。两方面平均一下,看起来是个与年龄相应的少年。
他借着从树的枝叶之间洒下来的月光走着。土地和空气都还是潮湿的。可以听到混杂着虫鸣的微弱而尖锐的鸟鸣声。
不久,树丛就到尽头了,视野变得开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