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这是……」
我会注意到这件奇妙的事情,也是出于偶然。
列在大小姐所製作的这份名为「无疑会破产的公司清单」上面的公司名称,竟然也出现在克莉丝小姐所製作的这份「金蛋一览表」清单上。
两位小姐都是一般所谓的投资家,而就我这个有些跟不上时代的人来说,她们是操纵着以钱滚钱的魔法,可称为魔法师的存在。老实说,我在投资这方面的程度可是连两位小姐的脚跟都不到。但我至少也明白在这个状况下,要说两位小姐的判断都正确也是不可能的。
一定是她们其中一方对这家公司的评价有了错误。
那么,究竟会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遵循着平常思考时的习惯,要在办公室中默默做着事务工作的马可帮我準备红茶。
我所侍奉的这个修拜崔尔家族,虽然是家谱可上溯至五百年前贸易商人的名门,但现在却是在月面的这个小小办公室内经营着投资业。也因此,与其自称修拜崔尔家的管家,要说我是这家修拜崔尔投资的一名职员还比较贴切。
基本上我之所以身在此地,也就是受修拜崔尔家的第二十八代当家嘱託,而负起了照顾艾蕾诺亚小姐这位第二十九代当家的这项任务。鄙人我一刻也无法放下的责任,便是在这个就连神都撒手不管的月面世界中,看顾好大小姐让她不要走错路。
因为这个原因,我勉强学会很不习惯的电脑操作、对于小姐自地球的大宅出奔后就深深沉迷至今的这领域的基础知识,也有通盘理解的自信。
大小姐所从事的工作,是对于光在月面上就有数千,包含地球那边数量更有上万家的企业进行分析与评价;而这也就是让月面变成现在月面的这个样子,既是幸运也是不幸的原因所在。
在这些公司里面,从一些让我这种上了年纪的人很难理解的公司,到无法认同的企业皆有,种类可说是千变万化。但大小姐就连对这些公司都有很详尽的认知。
不过,其中却有一小部分的公司,是属于绝对不能妆点在修拜崔尔家纹章旗旁的类型。
好比说,其中不人道的劳动过程已经是公开秘密的矿山,或是贩售武器、将死亡散播于世界各处的公司、又或者是直接进行士兵派遣的军事公司等等。
当然,我也不是从早到晚凈是看着这类的东西度过一天,另外也会和一些有着守旧价值观的客户们做交涉。嗯,就是这么回事。身为第二十九代当家的艾蕾诺亚小姐毕竟还年轻,所以也就有很多老眼昏花的大人物们,不管她表现得多么优秀,却都因为这个理由视而不见。
而在这种时候,便该由徒有一把年纪的我出场了。
「让您久等了。」
马可这么说,帮我拿来了一整组的茶具。他也是一位虽然还青涩,但却前途有望的年轻人。虽然以他的年纪来说这样的表现算是争气得有些过头了,但或许在现今的世道上这样反而刚好吧。
「辛苦你了。」
听我这样说完后,马可露齿笑了一笑便又回去工作了。
在我的桌子摆着煮沸的了热水、茶叶、以及能将茶叶的风味沖泡出来的整套器具,另外还有已经用热水加温过了的茶杯。我一边开始泡起红茶,一边想着刚刚那件事的后续。
大小姐认定毫无疑问会破产的公司,竟然会是克莉丝小姐觉得可以大赚的公司。这很明显是个矛盾的例子。应该必然会有哪一方是错的吧。
既然如此,就这么坐视着情况不管并非上策。
因为大小姐所处的立场只要判断稍有失误,但会蒙受巨大损失;而使用着让老花眼的我很难看清的步调在高速进行买卖的克莉丝小姐也是一样。
既然挂着这家修拜崔尔投资的风险管理最高主管这个头衔,我也就不能不致力于降低风险。
但无论和两位小姐中的哪一位相比,我的投资能力都无法胜过她们。
就当我看着在热水中漂舞着的茶叶,想着这下该怎么办时,突然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好点子。
就像我不能将泡茶的工作交给马可做一样,投资相关的事情也不是一介门外汉可以插得上嘴的吧。
而就这部分,我想到了有位极为适合的人存在。
虽然对我来说,他是一个实力仍属未知数的人物,但既然除了克莉丝小姐外,就连我们家的大小姐都认同了他的实力,那应该也算是称职的对象了吧。
更何况,这件事情不正是测试他能力的一个好机会吗?
我心中这么想着,边用怀錶计测泡茶的时间,边将手伸向了装设在旁的电话。
而后,我将一项工作交付给了接听电话的那名青年。
正当我在理沙的教会里面帮忙到一半的时候,行动装置震动了起来。那时我正在帮忙她使用废弃的材料修理教堂。虽然我本来就不是那么善于手工,手更因为四年前发生的事无法好好活动,但要帮忙压住或撑住什么东西总是还办得到。再说因为理沙的笨拙程度又还在我之上,所以也让我觉得自己还算派得上用场。
但不知道为什么,除了理沙的脸和手之外,竟然连我的脸也沾上了油漆。
我用围裙擦了擦手后,走到了走廊上去接听电话。
而我所接到的委託也很是奇妙。
「哎呀,真难得看到阿晴会露出困惑的表情呢。」
当我在走廊讲完了电话,走回圣堂里面的时候,理沙对我这么说道。
她应该不是偷听我讲电话,而单纯只是眼力很好吧。
不过我不明白的地方却是,我的脸明明因为四年前的事情,已经无法做出算得上表情的表情了,但理沙却不知为何能明白我的情绪。难道她是魔法师吗?
「有人要我去干侦探那类的工作啊。」
我把事情的概要告诉理沙,而拿着油漆刷的她就这样子呆了。
「嗳呀呀。」
「好像是有间克莉丝觉得可以大赚的公司,被艾蕾诺亚认定毫无疑问会破产的样子。因为这样两边必然有其中一边是错的,所以对方要我去确定真相;而且还不能让她们两个人察觉到这件事。」
「呼喔?为什么要这样做呀?艾蕾诺亚那边有这么奉行秘密主义吗?」
理沙歪了歪头,说了句「我可没有这种感觉呀」。
「虽然讲来是让人很难以置信啦,但投资能否顺利,有一部分就像是在考验一个人的人格啊。如果顺利的话能感到自豪,但失败的话就会觉得羞耻。愈认真看待这件事的话也就愈是这样。像克莉丝她啊,可是光被我拜託要看她投资程式的成绩,就羞红了脸在那边扭扭捏捏喔。」
「哎呀。」
「哎,我是觉得如果没有做过投资的话,应该不太能明白这一块啦。甚至反过来想,我还有点佩服起那个老爷子,真亏他能注意到这方面呢。如果把克莉丝和艾蕾诺亚两个人一起找来当面问个明白的话,就算没让她们大吵一架,或许也会让她们怀疑起彼此的判断吧。可能会觉得对方什么都不懂这样。」
听完我的话,理沙耸了耸肩,边把视线转往在圣堂的深处镇座着的基督像,边说着「确实人在自己喜欢的领域上就会是这种反应呢。」
「不过,虽说这件事很麻烦,但我也算满感兴趣的啦。」
「是觉得模仿侦探办事很有趣吗?」
因为脸部无法做出表情,我便用手指勾起了嘴角,故意做出了一个笑容。
「虽然我因为脸这样子所以很适合当侦探啦,不过事情并不是这样的喔。问题在于克莉丝和艾蕾诺亚她们都是相当高明的投资家啊。她们的判断竟然会完全相反,这种事情可是不太容易发生的。」
「呵呵。看你很高兴的样子那就好啰。毕竟阿晴在帮我忙的时候一直像是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男孩子似的。」
对着理沙好像存心讲的这句话,我只是冷静地这样回答。
「没有这种事喔。我单纯只是因为理沙你手实在太笨拙才觉得不耐烦而已。」
「……你真敢讲呢。」
理沙对于自己的手不巧这方面应该也有自觉吧。
「哎,总之我就先去做点工作啦。毕竟拿到了一张金额不小的支票,没帮上忙可不行。」
「说得也是呢。那我这边也在没有演变成无可挽回的局势前,去抓个手巧的人来啰。」
这次我没有用手把嘴角勾起来,只是很开心地抖了抖肩膀。
只是当我要走出圣堂的时候,理沙突然来的这一句话让我停下了脚步。
「不过,要是你到时觉得艾蕾诺亚和克莉丝两边的话都有道理,那该怎么办呢?」
我回过头去,看到理沙脸上的表情满是恶作剧的味道。
她想问的大概是——在艾蕾诺亚和克莉丝两个人里面我喜欢哪一个吧。
理沙或许是想要让我忘记羽贺那的事吧,说话时不时也就会绕到这种话题上来。
实际上,克莉丝这女孩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挑剔的,而艾蕾诺亚对我来说也是高攀不起的对象。
「你是问我要选哪一边吗?」
「对。因为啊,不管你选哪一边都一定会惹火另一个人吧。」
因为我也不想照理沙打的如意算盘走,于是就这么回答了。
「我是会看哪边比较甜就拣哪边吃啦。」
「什——」
「这是在讲投资就是了。」
我一闪身迴避了理沙的问题。
虽然理沙看起来好像有点不满,但却也没有更进一步逼问。
「也是呢,你讲的是投资呀。」
「那我就先出去一下啦。」
这次理沙只对我挥了挥手,并没有再把我叫住。
只是,如果真的要我选择克莉丝或艾蕾诺亚其中一方的话——?
那真实的答案也就只有一个了。
在想像了这种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状况之后,我耸了耸肩。
我打开阿晴哥寄来的邮件,再次确认了时间和地点。
地点是克莱普顿广场大厅旁边的咖啡座。在这边有着很多小餐馆和酒吧,白天的时候则是作为咖啡座来营业。
我在心里对着自己说,一定就是这个地方了,是这个地方没有错。
若不这样做的话,感觉我好像就会接二连三的发邮件去跟阿晴哥做确认了。
离约好碰头的时间还有十一分钟。在我上一次确认的时候,时间还有十二分钟。
即使我知道就算这样去确认,时间也不会前进得比较快,但还是不免会去看携带装置上的时间。剩下十一分钟。
「呜呜。」
我不禁发出了哀号,然后看往装设在旁边柱子上面的镜子。
因为自然卷的关係,今天我的头髮依然还是乱翘着。虽然理沙姐是说这样看起来也很好,但我还是比较喜欢漂亮的直发。虽然大家嘴上也会说金髮看起来既开朗又健康,但那也和轻浮、慌慌张张的感觉却也是一体两面。再说,我甚至觉得自己无法摆脱孩子气也就是这头金髮的关係。所以比起金髮,我反而要更嚮往能有一头既有知性又沉稳、像丝稠般的黑髮。
就是要这样,才能跟羽贺那老师一样地……
不过在想了这件事后,我就看到镜中的自己脸色变得非常黯淡。
我用手指弹了一下自己捏起的一撮金髮,轻轻叹了口气。
阿晴哥还是喜欢着羽贺那老师。
我低低垂下头,几乎要靠到了镜子上,然后再次叹气。
「怎么啦?」
「呀啊!」
因为突然有人从背后叫我的关係,让我反射性地想要往前方逃,结果头猛力撞上了柱子。虽然不清楚这「硿」的一响到底是撞击还是冲击,但却从我的额头一路传到了鼻子一带,让我的视野一瞬间全白了。
「呜~……」
之后,好像痛觉也终于追上了现实的表调,我的额头开始发麻。
听到说话声是从头上传来,让我注意到自己刚刚好像是当场蹲了下来。
「……你没事吧?」
而回过头去的我之所以会觉得想哭,并不是因为额头很痛,而是这样的场面被阿晴哥给看到了。
「不去医院真的没关係吗?」
很担心我状况的阿晴哥,大概是第五或第六次对我这样说道。
而我也每次都带着哭腔回答他说:「我没问题的」。
不过即使如此,阿晴哥好像还是很担心,坐在桌子对面座位的他显得不太沉稳。
「如果真的很痛的话,你要好好去看医生喔?」
「呜……」
我沉默地点点头后,用手捂住了额头。
不过这大概是阿晴哥会错意了。实际上刚刚我真的只是吓了一跳而已,我的头甚至没有肿起来。刚刚在我撞到柱子而蹲下去的时候,阿晴哥很慌张地把我扶起来,然后理所当然地伸手摸了我的浏海。而现在我也知道,他那时大概是想要看我有没有受伤吧。
但因为当时,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发展,所以在阿晴哥要摸我的时候,我像是被非常高温的烙铁碰到似的马上弹了开来。就连我也自己对这样的过度反应感到惊讶,而当我回过神来时,只看到阿晴哥伸向我的手就这样子不干不脆地僵在了半空中。
我本来想对阿晴哥说明,不是的、我没问题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没办法。
那大概是因为那时,阿晴哥他对我说了这句话吧。
「你还能走吗?」
当发现阿晴哥在为我着想的时候,我的喉咙就堵住了。对阿晴哥的话,我也只是暧昧地点点头。我用手捂住实际上并不是很痛的额头,呼吸也变得上气不接下气。虽然心中一方面惊讶着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会说谎的人,但我却依然没办法停下来。不过在阿晴哥说「总之我们先去咖啡座的座位那边吧」,然后要揽住我的肩膀时,我因为紧张和喜悦,脸颊发热到让刚刚撞到的地方都隐隐发麻。我也就以这个为藉口,总算把罪恶感给压抑了下来。
「是说……」
就在这时候,阿晴哥像是伺候着时机般开口了。
「虽然在这种状况下开口有点那个……」
「……?」
我的目光穿过捂着额头的手下缘看向了阿晴哥,而阿晴哥也好像感到有些抱歉似的看向我。
「我是有几件事想问问你啦。」
听到他说「有事想问你」,而不是「有话想跟你说」让我失望了。明明对方如果是阿晴哥的话,不管他对我说什么我基本上都有能回答OK的自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