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感觉真不可思议。
在清爽微风的吹拂下,我们缓缓走在林间的道路上。他走在前面,我走在稍微后面一点的地方。我们就只是静静地走着。
好紧张。打从踏出第一步时起,心里就一直充满着兴奋与不安,我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心情。这一定都要怪走在前面的那个穿着长大衣,四肢修长的男人。像这样走在一起后,我发现他比我还要高很多。基尔罗亚•巴斯克──被世人恐惧的大魔术师。他和我之间的距离,短到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对方。他现在没被施加任何的魔术封印,身上也没缠着锁炼,就像是把出鞘的刀。我正走在那个大魔术师的后面。顺带一提,之所以用走的,是因为马被我们与嘉拉赛雅的战斗吓跑,让我们失去了马车。
直到刚才,我都还没什么现实感。毕竟在自己差点死掉,以及嘉拉赛雅这个敌人还在时,我根本没有余裕去思考其他事情。直到恢複冷静后,我才察觉现在的状况有多么令人胆战心惊,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像是单独和逃出栅栏的猛兽走在一起。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玛丽安大人?」
我吓得瞬间僵住。
「什……什么事?」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让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对方是重获自由的基尔罗亚•巴斯克,世界数一数二的大魔术师。只要他有那个意思,一瞬间就能够打倒我。
「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咦?」
「虽然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走在前面,但接受『诏令』的人应该是玛丽安大人吧?我只是个随从。接下来的目的地与目标,都必须要由您来决定。」
「你要我决定……意思是你打算继续跟着我吗?」
「啊?」基尔罗亚露出困惑的表情。「这不是理所当然吗?毕竟『契约』就是这么订的。」
──啊,说得也是!
我总算也跟着察觉。
因为基尔罗亚施展了「全域解咒」,所以我本来以为他已经完全成为自由之身,但他和我之间还有魔术契约。解咒的对象只限于瓦塞尔海姆监狱的魔术刑,我以个人身分和他缔结的魔术契约依然存续。简单来讲,就是即使他已经不受监狱的拘束,我和他之间还是存在着契约关係。
──这份心情到底是什么……
我感到鬆了口气。是因为不用与他战斗,还是其他的原因?
「怎么了吗?」
「没……没错,魔术契约是绝对的。如果你敢逃跑,我可不会放过你喔。」
「事到如今,怎么还在说这种话。好了,我们走吧。」
──对了。
放鬆下来后,我的心里开始浮现出许多疑问。
「基尔罗亚。」
「什么事?」
「那个……」
仔细想想,这个问题实在不太好开口,但我现在也没办法不问。
「你……你真的……」即使我觉得自己已经下定决心,声音还是愈变愈小。「杀了露易丝吗?」
「是啊。」
「咦……」
我本来以为他一定会像平常那样说些「谁知道呢」、「到底是怎样呢」之类的话来敷衍过去,结果他回答得意外乾脆,让我陷入困惑。
「为……为什么?理由是什么?」
「理由……」
基尔罗亚犹豫了一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咬紧嘴唇,露出有些悲伤的表情。
──看来你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我突然想起达赖安的话。基尔罗亚当时也出现过类似的反应。
「这件事……」我慎重地问道。「该不会……和『世界的真相』有关吧?」
「好吧。」
「咦?」
「玛丽安大人或许也有权利知道『那件事』。」
基尔罗亚突然低下头。感觉他瞬间瞄了一眼我的胸部,但因为他戴着眼罩,所以我也不晓得他到底在看什么,或是没在看什么。
「站着说话也不太方便,到下一个城镇找个地方住吧。之后再慢慢说明……所有的一切吧。」
「所有的一切……」
这句话让我感到极度沉重,大概是因为他难得用正经的语气说话吧。
「这样可以吗?」
「啊……嗯。」
我暧昧地点头。不晓得他为什么突然愿意告诉我,而且语气还莫名地温柔,让我陷入困惑。
「你……你今晚要好好告诉我喔。我们说好喽。」
「我知道了。」
他恭敬地行了一礼,露出从容的微笑,让我再次莫名地感到紧张。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
「什么事?」
「为什么……你还继续戴着眼罩?你已经可以自己摘下来了吧?」
他现在依然戴着厚厚的眼罩,「这个嘛……」并一脸从容地回答。
「是为了时尚。」
2
「听好喽,绝对不能偷看喔?如果偷看就是违反契约,心脏会破裂喔。」
「我本来就对玛丽安大人的裸体一点兴趣也没有……好痛,好痛啊,您为什么要踩我?」
「为了让你一步也走不出这个房间。」
走了约半天后,我们总算在太阳下山前抵达驿站城镇利菲亚。随便找了间旅馆投宿后,我听说这里有温泉,所以决定久违地泡个澡。与莎拉•嘉拉赛雅的战斗让我全身都是魔术生命体的黏液或体液,所以我想洗个澡让自己清爽一点。儘管基尔罗亚就在附近这点让我有点犹豫,但反正还有魔术契约的拘束力在,考虑到之前让他听「心跳声」时,就已经在他面前裸露过胸部,事到如今才在担心这个也有点奇怪。
我走到旅馆后方,发现一个感觉不错的桧木浴缸。
「对了,得先洗头髮才行。」
我用肥皂水搓出泡沫,仔细清洗在漫长的旅行中受损的头髮。洗好澡后要去见他,所以得趁现在洗乾凈一点。
「不对,讨厌,这样不就像是一对情侣吗……」
洗完头髮和身体后,终于能够泡澡了。
「啊~这热水真不错~」
我缓缓将肩膀以下都泡进水里,消除旅途的疲劳。
利菲亚是个以温泉闻名的驿站城镇,但我还是第一次像这样泡温泉。虽然温泉要另外加钱这点让人有些在意,但幸好有下定决心奢侈一下。感觉真的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我短暂忘记自己正在执行血腥的任务,以及今天差点死掉的事。虽然试着摸了一下被攻击魔术打中的胸口,但那里只有光滑的肌肤,一点伤痕也没有。
──这真的是回覆魔术吗?
理应是致命伤的箭伤已经完全痊癒。这与其说是魔术,不如说是神迹,明明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我却依然觉得难以置信。然而挂在脖子上的魔术钟上面的裂痕,证明我受到的攻击不是幻觉。
──玛丽安大人或许也有权利知道「那件事」。
等洗完澡后回到房间,他就会告诉我「一切」。不过比起期待,不安的心情还要更加强烈,让我感到难以平静。是因为害怕听见真相,还是因为基尔罗亚给人的感觉和平常不一样呢?
我就这样烦恼了好一段时间,感觉有点泡昏头了。
──差不多该起来了。
就在我扶着桧木浴缸的边缘準备起身时。
「咦……?」
浴缸里的颜色突然变了。原本透明的热水变得又黑又浊,一下就变成了充满黏性的液体。
「咦……咦,这是怎么回事……」
我本来想立刻起身,但脚被黏液缠住,像扎了根似的动弹不得。等我发现这是陷阱时,身体已经开始下沉。
「啊……啊,基尔……」
我试着呼救,但还没念完那个名字,意识就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3
等我恢複意识时,周围一片黑暗。
我凝视着黑暗,发现隐约能看见建筑物的轮廓,看来这里是户外。远处有栋高耸的建筑物,我对那个特别的三角形屋顶有印象。
那是大圣堂。所以这里是……
──施特雷利茨。
我荒废的故乡,反叛军的终焉之地。这里位于我刚才所在的利菲亚南方,徒步大约要花十天才能走到。这表示我是被传送魔术送来这里的。
「唔……」
身体无法动弹。
我的双手被各自朝左右伸展,斜斜地举高,只有脖子稍微能动。脚下有个正在发光的巨大魔血阵。应该说,我正浮在一个相当高的位置。
磔刑。
我被人用与这种古老的处刑方式同样的姿态限制行动。虽然没看见枷锁或绳子,但手脚都完全无法动弹,被彻底剥夺了自由。我的身上穿着一件陌生的连身裙,应该是某人替我穿上的吧。毕竟我原本在洗澡,当时应该没有穿衣服。
附近响起「当」的一声,让我不自觉皱起眉头。那个声音实在太近,我藉此得知自己正被绑在作为城里景点之一的钟塔上。
「唔,可恶……」
我用力想要挣脱,但身体完全无法动弹,感觉就像是被深深埋在土里。
就在这时候。
「──没用的。」
我惊讶地转头,然后发现一名少女正灵巧地站在钟塔边缘。我对那个黑色短髮、上挑的眼角,以及严峻的表情有印象。
「嘉拉赛雅……」
「…………」
魔术师少女──莎拉•嘉拉赛雅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瞪着我。她看起来像在生气,又像是心情不好,虽然表情还是一样严峻,但并不像之前面对基尔罗亚时那样充满烈火般的激情。
「那个浴室的陷阱……是你设置的吧?」
「…………」
「这件衣服是你帮我穿上的吗?」
「…………」
不出所料。虽然她一直保持沉默,但我还是能够感觉得到。这个人应该是那种不会说谎的类型。
「呃,那个……」
「真是个聒噪的女人。」
她总算回应了。
「你是用来引他上钩的『诱饵』。只要乖乖配合,就不会被杀。」
「诱饵……我吗?」
「没错。」
这个说法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可是,就算拿我当人质,基尔罗亚也不一定会来吧……」
「他会来的。」
嘉拉赛雅如此断言。
「我一开始也认为你连诱饵都当不上,但我在之前的战斗中改观了。我从来没看过他那么情绪化。所以基尔罗亚一定会大摇大摆地来救你。」
「可……可是……」
「反正你没有选择权,乖乖闭嘴吧。」
说完这句话后,她再次移开视线,用力闭紧嘴巴。
嘉拉赛雅确实很可怕,但我从她身上感觉到一股奇妙的亲近感。嘉拉赛雅在输给基尔罗亚,变成全裸的时候,曾经泪水盈眶地蹲在地上发出尖锐的惨叫。见过那样的场景后,我觉得她是个可以沟通的人。替全裸入浴时被抓来的我穿上衣服,也是她个人的温柔表现吧。
所以我忘了自己是被囚之身,不小心就直接向她问道。
「基尔罗亚……」我无论如何都想确认这件事。「真的杀了露易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