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坐的车从悬崖边突了出去,摇摇晃晃。
车子,好像会掉下去。
立刻打开后车门跳出来的桦桦,正盯着车子看。
车子,好像会掉下去。
被桦桦紧紧抱在怀里的我,也看着同样的画面。
车子,好像会掉下去。
副驾驶座上,垂挂在安全带上的妈妈动也不动。
车子,会掉下去。
驾驶座上,额头流血的爸爸无力地对我们说话。
车子,会掉下去。
这个画面,和桦桦手上流出的血,让我吓呆了。
车子,会掉下去。
耳鸣的我,还是清楚听见爸爸拜託桦桦照顾我。
车子,要掉下去了。
桦桦想冲过去,但我拚命抓住他,不让他乱来。
车子,要掉下去了。
因为我很清楚,如果不抓好,桦桦也会掉下去。
车子,要掉下去了。
桦桦洒下血和泪的叫喊,把我的身心都压垮了。
车子,掉下去了。
从这一幕开始──
各种画面一一浮现。
曾几何时,本来就常往危险里沖的桦桦,态度变得更不当一回事,彷佛要将那天没能冲过去的份讨回来、要冲向明摆在危险另一边的死亡一样。
现在,也是如此。
他一脸理所当然地,追逐着凭一个人类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挡的巨大怪物「死像」。就算得到他肩上那微弱的「半开之眼」的咒力帮助,一般人也不会这么莽撞。
我,要利用这「半闭之眼」的咒力阻止他。
亲手从那天的死亡,取回桦桦的平稳生活。
在付诸行动的那一刻,一定──
直会桦苗从前方高速流逝的景象中的焦点──发现自己正在空中拉出直线轨道,追向死像。
「啊!」
「呜哇哇!你干么!」
肩上的梵小羊也吓得大叫。
飞行的轨道,真的是完全笔直。
直指他们所追的死像背部正中央。
如小山般边摇晃行走边散播不协调感的怪物,眼看着愈来愈近。
「呃,这样吗?」
桦苗应用刚才的经验,瞬时在自己正前面和脚下打出大大的十字印。
剎那间,那炮弹般的飞行就连惯性余韵也不剩地,在大马路与学院交界约三四楼高的位置,有如被脚下的十字印钉住似的──稳稳地完全停下。
「呼,这力量好极端喔。」
「哎呀,我倒是觉得挺适合你的喔。真的,嗯。」
梵小羊说出痛切的感言。
两人就这么停在半空中,观察那无视于他们不停前行的巨躯。
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命运之兽「死像」,有库伦布数十倍大;上半身体型魁梧但压得很扁,两肩宽厚、双臂粗长;相反地下半身比例很小,腿也很短;几乎埋在肩膀里的头上有闪动的「半闭之眼」,胸口有旋转的漩涡纹。以松垮破布作皮肤的古怪,以及孔缝中可窥见古式齿轮机械的奇妙,交织出极不协调的感觉,在目睹它的人心中製造难以言喻的不安。
对如此怪诞的模样,梵小羊分析道:
「看样子,成为命运之核的那个人类,并没有清楚意识到毁灭的象徵物呢。大概像是,硬要给自己模糊的不安一个具体形象所造成的结果吧。」
「先别说这个啦,要是不快点想办法,街上也要像学校一样闹得──」
并没有。
「奇怪?」
桦苗环视四周,发现很不对劲──所有人都像平常一样。
儘管巨大怪物踏碎围墙闯到大马路上,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它,照常开车走路;驾驶只是烦躁地在堵死的四线车道上等它走过,行人只是不耐烦地避开被它压倒的铁栏杆。
梵小羊对目瞪口呆地看着如此情景的桦苗说:
「我之前就说啦,死像是『半闭之眼』寄宿的本体,影响力强了好几个等级;就算到处破坏,别人也会因为『眼睛闭了一半』,不会多理睬;而『眼睛只开一半』的你也是一样,做什么都不会被人发现喔。」
「那真是太好了。」
答出让人听了不太放心的感想后,桦苗的心思终于转往了那方向。
「那么,那个死什么的──」
「死像啦!」
桦苗不理会梵小羊的强力订正,继续说:
「刚出来的时候我是很紧张,可是你虽然说它是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命运之兽,它也没有像怪兽那样到处破坏;破坏的东西,都是走路撞出来的,到底是想做什么……」
微微涌上的安全感,马上就被他的发现冻结了。
「走路……喔,这样啊。它要去哪里吗?」
寄宿于桦苗的「半开之眼」,清楚地看见了。
看见死像所走的路。
充满喜感的梵小羊严肃地说道:
「还会有哪里,当然是能让歪曲的命运引起连锁反应,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崩溃点』啊。既然你看得见那个『既之道』,就算不习惯也看得出来吧?」
「……」
桦苗没有立刻答覆,并不是因为看不出来,相反地……就是因为感到了死像前往之处,散发着连看也不用看的强烈压迫感,才哑口无言。
死像所走的路,有个目的地。
与平时感到的既之道类似的预感,告诉桦苗就是这么回事。
当死像抵达目的地的瞬间,会造成绝望性的震蕩。
宛如承不了重量的玻璃片,霎时完全粉碎。
世界将会崩毁、消灭。
桦苗不禁将自己对那预感的恐惧说出了口。
「为什么……学姊要做这种事?」
梵小羊则是相反,极其平静地回答:
「只要在一定期间内,被『半闭之眼』寄宿的人出现在崩溃点上,导向毁灭的连锁反应就会开始引爆。死像本身并不是可以毁灭世界的武器,只是用来将那个人强制送到崩溃点的运送工具,就像是有具体形象、能歪曲命运的力量吧。」
「所以学姊一个人到那个崩什么的地方去以后,会对世界毁灭造成什么影响啊?」
「崩、溃、点!崩塌、溃散的、地点!」
用力说完关键字后,梵小羊叉起手,豪爽地撷取她所看见的命运之流,眉头也不皱地说:
「真是的……就这次状况来说嘛,呃……首先是那个学姊在崩溃点被解放以后,把头髮撩起来;看得入迷的路人撞上路边围墙;中略,控制迴路故障以后,地表上出现一个拳头大的黑洞,然后世界就毁灭了──完──」
这次,桦苗真的,忍不住吐槽了。
「喂!」
「怎样?」
「你这也太随便了一点吧!『中略』又是什么鬼啊!」
「世界万物的变化,本来就很难预测怎样会影响什么的事,『朋友海因』就是能够扭曲这种事才危险。另外,那个中略大致包含十的四十八次方个过程;如果想全部听完,我是可以慢慢说给你听喔?」
「……谢谢你的好意。」
桦苗镇重婉拒,同时将梵所说的崩溃点、自己拥有的感觉,对答案似的在心中相互连结。自己常踏循的既之道,可说是「直会桦苗」一人份的命运线;这么一来,世界上有多少人,命运线就会有多少条,只是自己看不见而已。
(不,不是这样……可能是任何东西都有吧?)
也就是说,包含路上石头、从叶梢滴落的水珠等种种天地万物即是「世界」,而将它们集丝织成的关联之绸就可称作「命运」吧。
每人每物,都只是这瀚鉅中的一小碎片;也因为如此,才可以为混入其他碎片解开集束,或调和其他碎片,使这绸缎色彩更为丰富。
(简单来说,那个「朋友什么的」能够引导那每一条线,让它们解开吧。)
以思考理解了其中道理后,桦苗以感觉来掌握。藉胸口闪耀的「半开之眼」,捕捉那巨大的既之道、命运之流,正确看清之前感到的,将招来毁灭的终点。
(怎么偏偏是那里啊。)
经过这几秒的思考后,桦苗低语:
「话说回来──」
「嗯?」
「也太近了吧,那个崩──」
「崩、溃、点!」
梵小羊为桦苗接上没说完的话。
桦苗「嗯」地点头后继续说:
「就只是在下坡短短几百公尺的地方……对吧?」
「喔喔,看来你是真的看得见嘛。」
桦苗和感叹的梵小羊一同望向压迫感所归结的崩溃点。它就位在坡道最底端,桦苗等人所居住的学生宿舍「黄叶馆」正面的丁字路口交叉点。
换言之,剩下的就只有上下学所走的距离而已。
「既然知道在哪里,就快点去阻止它吧。你看,它步伐那么大,马上就要到啰?」
「具体来说,我要怎么阻止它啊?」
「大概就像打库伦布那样吧。」
在梵小羊开口回答──
「因为它是本体,不会那么简单一下就毁掉。」
并这么补充时──
「什么嘛。还以为会有很多步骤,原来只要打就对啦?」
桦苗已在背后打出十字印,沖了出去。
「哇哇哇哇!」
梵小羊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在桦苗肩上晃个不停。
「喝啊啊啊啊──嘿呀!」
桦苗就这么以更甚于之前那对直线飞行的速度,一如字面地飞踢死像的粗大手臂。
打在脚尖上的十字印经过些许抵抗后,轰散了它整条下臂。
然而──
「搞什么啊。要是不小心踢中里面的学姊,后果不……嗯?」
桦苗在冲过死像后停在空中回头查看,发现那恐将世界导向毁灭的怪物,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打倒的对手。
因下臂毁坏而身形倾斜、停下不动的死像,已快速地自我修复起来。
不知从何而来的新零件,一一接上填满整个断面的黄铜色机械构造。沙砾般细小的零件愈积愈大,集合成一条巨大的手臂;手臂上还重新盖上破布,完全恢複成破坏前的模样。
修复一结束,死像就发出发车汽笛般的唯哮,再度迈进。
桦苗在死像前方看着它步步接近,不禁搔了搔头。
「看样子,大概是没办法挖开它的头或胸部,把学姊拉出来了吧。」
「就算拉得出来,我想死像也只会从它的人类核心身上重新长出来而已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