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步被关进警视厅的拘留所已经过了几天。
吞下淡然无味的早餐,打扫完身边该整理的地方。
「——今天的慰问。」
金属门上的一个小窗户塞进了几份报纸。
「谢谢…….」
道谢后,乱步伸出伤口还在疼痛的手接过这些报纸,然后开始确认报导内容。
——几分钟过后。
「……果然是这样。」
他垮下肩膀,声音中不经意透露出失望。
——偶座事件的嫌疑人尚未坦承犯案。
——坠落少女的动向不明。
——警视厅动手搜查,合作关係瓦解?
每条标题看起来一分一毫都没有考虑过乱步与沙绘加两人其实是被诬陷的可能性。
自森栖率领陆军围捕以来,乱步他们就被世人完全认知为「人偶座事件自导自演的幕后黑手」。
……她确实是个毒辣的人,自己又太过了解她。
只要把他们当成主谋,整桩案子肯定能好好收场。
然而——事实上乱步和沙绘加都不是犯人。
冤情依旧没有得以昭雪的迹象,自己说的话也完全没有人听进去,在这样的状况下,乱步日复一日都在累积失望。
原来……误解是如此容易蔓延开的东西;真相是继续被隐瞒下去的存在啊……
「……唉。」
抬头看着又厚又重的黑色牢门,乱步发出叹息,随着肺脏收缩,肋骨传来一阵痛楚。如果真正的犯人一直找不到,倘若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自己是否能够活着从这个地方走出去呢。
「直截了当地说……」
中午过后的会客时间。桔梗咬着下唇以难过的神色说:
「目前情势相当不妙……」
「……果然是这样啊。」
虽然一直努力要自己别抱持期待,但听到如此清楚的宣告,乱步还是忍不住沮丧。跟在桔梗身后走进来的睡莲低着头脸上凈是苦恼……一度抬头瞧见乱步的脸,眼泪就开始纷纷落下。
「就像之前提的,我在独自进行调查,警视厅内也有不认为你们是主谋的人……帝都日日杂报的各位都很担心你,就像今天,跟你同期的记者也来申请会面,只是……」
桔梗的手扶着额头,一副承认惨败的模样。
「……署里协助警视的同仁还是太多了。」
「……原来如此。」
进到这个拘留所之后,乱步清楚得近乎厌恶地认知到森栖警视在署里的「权力」。警视厅内有几个派系彼此勾心斗角,其中站在最大派系顶点的人似乎就是森栖警视。竟然有人愿意追随那种人,这让乱步很吃惊,看样子警视确实在政府与军部都有门路,在署里的政治手段也很高明,只要受到他的青睐,就此飞黄腾达的可能性也很大,所以遵照他意思行动的人数也相当可观。
因此——像桔梗这样站在公平立场进行搜查的人为数极少。
其他人几乎都只会唯唯诺诺遵从警视的指示。
早知事清会变成这样,当初他应该先请教臼杵政治财经界与警视厅之间的关係。
「总之我接下来也会继续搜查,还会继续召集愿意协助的人,所以……希望你一定要坚强。」
「……我明白了。」
在连日的严厉侦询下,乱步的身心损耗得愈来愈严重。
怒骂、殴打、一味将人逼到绝境,警视的侦询手法——比起追求事实真相,更应该说是在拷问,现在他的全身也还在因为调查过程中获得的伤口而疼痛。
只是——儘管如此乱步还是没有捨弃将「事情的真相」传播到世上的意志。
他得洗脱被冤枉的罪名,补偿自己犯下的罪行,得公开警察机构的腐败.敦促组织进行改善。
唯有这个不轻易消失的意志——让整个人被逼到绝路的乱步还能在岌岌可危的临界点撑住精神。
「——侦询的时间到了。」
牢门自桔梗的身后开启,森栖警视走了进来。
「来得正好,火之星也留下观摩吧。今天这个日子,我一定要让这个男的认罪!」
*
警视立刻取出握在右手的警棍,声势十足地往下挥。
头顶有一股冲击窜过,乱步的意识也随之渐去渐远。
但就在他即将倒向地板时,警视扯住他的头髮。
「哎呀,你要睡我可还嫌早呢。」
乱步再次被迫跪坐在警视前面。
「你还不识相点,说出真相吗……」
警视抱着胳膊,带着不耐烦的表情俯视乱步。
「你再这么继续隐藏情报,痛苦也只会一直延续下去喔?只要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说明事情经过,你就能从痛苦之中解脱了……」
——以侦询为名的「拷问」已经长达一个小时以上。
警视打从一开始便让乱步吃尽「肉体上的痛苦」,实际上就是一直在强逼他认罪。
「我什么都没有做……」
乱步尝着口中鲜血的滋味,重申跟以往相同的主张。
「我没做过的事……要我怎么承认!」
「……唉。」
森栖叹了一口气——再度举起警棒殴打乱步的脸颊。
「……我已经没有时间再跟你耗了……看来我只能判断你还需要尝尝更大的痛苦啊……」
「……警视!」
站在旁边的桔梗一副再也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主张自己是清白的……可是你却对他施以这种暴行……这样太不人道……」
她的脸庞显得很紧张。
想必是因为她相当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违抗森栖是多么危险的事。
在她身旁的睡莲则双手捂着脸,强行忍住哽咽。
「犯罪者人人……都会争辩自己是清白的。」
警视一面说,一面用警棍的握柄戳了戳乱步的头。
「而『痛楚』才是让人类做出行为表示的最原始且最準确的方法。如果没有这方法,我都不知道会有多少罪大恶极的恶人被放纵在外头游荡、不受制裁。何况这次的事件可是让整个帝都陷入混乱,众多帝都百姓成为牺牲的重大案件,所以说——」
警视抬起右脚——往乱步的肚子一踢。
剧烈的疼痛与作呕的感觉袭来,让乱步咳了又咳。
「——对该嫌疑犯的调查自然也得準备相符的痛苦。」
太过自以为是的论调——听得乱步顿觉怒火中烧。
这男人的行动全都是为了让人「认罪」,绝不是为了查明「事实」。
至今为止——警视也是用这种方法对嫌疑犯进行侦询吗?
若是如此……又有多少无辜的人「招认」自己的罪状呢?
「来吧,快点招出来。」
森栖用他穿着皮靴的脚一次又一次踢向乱步。
然后——
「这么不诚实的态度——可是会让你家乡的父母颜面尽失喔?」
——彷彿在可怜他的声音继续说:
「你还要再这样继续不孝吗……?我认为赶紧认罪、接受严惩才是如今的你所能尽到的最大孝心啊。」
乱步咬紧牙根,后臼齿处磨出一种恼人的声音。
——在说什么?
这男人……又哪里知道他与他家人经历过些什么。
像这种将无中生有的罪名强加在别人身上的人,岂会懂得被冠上无中生有的罪名后,他与他家人所承受的痛苦?
「……给我记着。」
乱步口中断断续续说出宛如诅咒的话。
「等到真相大白时……我一踏出这里……」
「……嗯?你打算怎样啊?」
「……我会写出报导,让全国知道你那草率的搜查,还有违法的侦询实情……」
「……原来如此。」
森栖警视放开扯着乱步头髮的手,在附近一张椅子坐下来。
「换句话说……你的意思是一旦被释放,你就会用报导来制裁我是吗……?」
「没错……只要让这种事公开在光天化日下,可不是革职就能了事了……下一次,将轮到你被制裁……」
「……赐野!」
桔梗急忙大喝。
「哼……」
警视故意哼了一声,摇摇头说:
「真遗憾啊,像这种妨害公务的发言,我可得好好记录下来……」
「……!」
「一旦公开,面对审判时你给人的印象也会变差吧……」
到了这时候——乱步才理解到他上当了。
警视的拷问并不只是为了逼人认罪。
也是为了要引诱对方失言,好在判决时告上一状。
作为调查报告的笔录也会朝对他有利的方向着墨。
一旦在法庭上宣读出这样的内容——判决将会更加远离真相。
「哎呀,真的很遗憾……」
搁下笔后,警视仰卧在椅子上,往下睥睨乱步。
「这下子你想重新回头当记者恐怕会很难吧……不是终身关在牢房里,就是极刑……不管哪一种,被科以重刑是跑不掉的。」
「……警视!」
桔梗大喊。
她瞪着警视,拳头一紧。
然后凭着一股像要狠狠扑上去的气势朝他走近。
「您现在的发言,让我实在无法置若罔闻!」
她语气激动地主张:
「就算是嫌疑犯也有接受正当调查的权利!但警视却完全无视于此!身为巡查部长,我在此请求警视重新进行侦询,以及改善今后对赐野嫌疑人的待遇——」
「——别给你点颜色就开起染房来!」
——警视往桔梗的脸颊甩了一巴掌。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桔梗身子一晃。
「你竟敢违抗身为长官的我!我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轻易让你降级到新人以下!」
桔梗瞪大眼睛,捂住脸颊。
「……哼,你只要像这样闭嘴在旁边看就够了,下次再有这样的行为,可就不会这么简单了事了,给我用身体好好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