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富雄收拾好了準备前往学校,正要出门的时候,穿着睡衣的艳乃姬来到玄关前叫住了他。
「喂富雄,你等一下。」
「怎么啦?我这正要出门呢。」
他充满了不耐烦地转过了身来。
艳乃姬用扇子指了指他。
「是那件事呀。昨天那个姑娘已经约好了要来玩的,你也不準备一下迎接人家,这一大早的是要去何处啊?」
「你问我去哪儿,当然是去学校喽。」
富雄一边穿着鞋子,一边毫不客气地回答道,艳乃姬一听顿时显得很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学校?你是有在上藩校或乡学吗?真看不出你有这么优秀呢……」※
所谓藩校,是指江户时代为了供各藩的藩士子弟学习而建的公立学校,到了幕末的动蕩时期,由于需要大範围地召集有能力的人才,也出现了庶民得以入学的情况。乡学则是类似于准藩校性质的存在,同时也是藩校的分校,并且作为公立学校,面向得到了藩政府认可的庶民开放。普通的庶民在寺子屋读过书、学过算盘之后就完成学业了,十二、三岁左右便结业、随即开始为主家效力,这是很正常的。到了富雄这个年纪,还特意到称之为「学校」的地方去继续勤学,那只有相当优秀的人才会如此了。
艳乃姬颇为感慨地看了看富雄,又一次将扇子指向了他。
「好吧,既然如此你将吾也带去吧。了解自己家臣每日勤学的情况,也是家主应尽的义务呀。」
自己的家臣富雄这么优秀,对于艳乃姬这个家主而言,也是一桩值得自豪的事。能亲眼看看富雄在学校里读书的模样,稍微体会一下那种愉悦的心情也是不错的。
但是。
「那肯定是不行的啦。」
富雄当即拒绝了她。
艳乃姬显得十分诧异地歪了歪脑袋。
「何故不行啊?」
「学校是禁止无关人员进入的。」
富雄丝毫都不留情面地说着,系完鞋带站了起来。
艳乃姬听到富雄的话,心想不过这点小事,哼哼地笑了起来。
「儘管放心吧。吾乃富雄你的主人,更是作为活神受到崇拜的艳乃姬呀。总不至于会被人赶出来的。」
然而富雄一个转身看向了她,突然伸出一个手指,竖在了艳乃姬的眼前。
「就因为这样我才说不行的啦。要是活神来了,就要準备专用的座位,还要做好招待工作,各种各样的事情会给大家添很多麻烦的吧。」
事实上如果她跟去,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什么活神,只是一个小孩子跟着他,基本上也绝对不会有什么给人添麻烦的事,但是艳乃姬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受到活神的待遇,听他这么说就不会提出反对了。
「嗯……。照你这么一说,倒也确实如此呢……」
富雄趁机又继续劝起她来。
「而且要是连你也外出了,让谁来照顾肥猪呢?昨天就把他扔在家里半天了,今天怎么也不能再放着他不管了吧。」
「呃呜……。没想到富雄你这家伙也能扯出两句正中要害的话来……」
艳乃姬陷入了沉默。
富雄拎起了书包,打开了玄关的大门。
「那就这样,我走了。」
艳乃姬对着正準备走出家门的富雄叮嘱道。
「你适才所说的每一条都颇有几分道理,故而吾也不会强行跟你去了,不过你身为吾之家臣,本来是不该离开吾身边的。而且昨天那个姑娘今天要来玩,你还要安排招待事宜。上完学之后,你就别去其它地方了,早点回来吧!」
「行了行了,我知道我知道。你也要老老实实地留着看家哦。」
顺利地将艳乃姬应付过去之后,富雄带着还算不错的心情走出了家门。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艳乃姬向屋内走去,同时她还按照自己的理解,误以为富雄好像出乎意料地优秀,心情也有些掩饰不住地愉快。
「……呼,完成了一件事之后感觉真不错呢。」
艳乃姬换掉睡衣,穿上了富雄的运动服,坐在廊子里呷了一口美味的煎茶。
富雄上学校去了,富雄的父亲也去工作了,富雄的母亲也去打零工了,现在家里只剩下了艳乃姬和马思鲁神。
她一个人閑着也没什么事,机会难得,索性把家里全打扫了一遍,为迎接昨天那个叫大津松子的女孩子作準备。打扫完了之后,她便晒着太阳歇一会儿。
要是知道了身为活神、又是贵族的艳乃姬,竟然如同女佣之流一般自己做打扫工作,想必世人会大为吃惊吧。不过这间房屋如今是马思鲁神所在的神圣之社,而能够直接侍奉马思鲁神的,就唯有身为活神的艳乃姬了。如此一来,保证这间房屋的清凈,就是艳乃姬的义务了。幽居在益荒山的岩屋里的时候,其间的打扫工作也一直都是艳乃姬亲手而为的。在旁人看来这只是小孩子在帮忙干家务活的景象,但实际上这却是唯有艳乃姬能做的神圣工作。
家里已经完全变乾净了,艳乃姬沉浸在一种温暖舒适的满足感之中。
马思鲁神现出了身形,摊开着胖乎乎满是肥肉的身体,就穿着一条兜裆布,缓缓地躺了下来。
「这可真舒服咧。像这样家里都变得乾乾净净的,感觉连心里也清凈了一遍啊。」
「正是如此啊。」
艳乃姬一边往嘴里塞着富雄母亲当作点心準备好的大福饼,一边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既然打扫得这么乾净咧,昨天那个女孩子来玩的话,迎接的工作也算做得很充分了吧。」
马思鲁神大剌剌地躺着,肚子上的肥肉都快要溢到地上了,还以懒洋洋的声音说着。
这时,艳乃姬听到衪这句话,顿时就猛地抬起了头。
「这么说起来,马思鲁大人!吾大意疏忽了一点,那个姑娘若是来了,要让她去哪个房间才好呢?总不可能让她进富雄的房间。」
富雄的房间是马思鲁神的居所。唯有被神所选中的人,才可以踏入神所居的清凈房间。更何况马思鲁神是极为尊贵之神,即便是神社中的神职者,也是不允许进入其神圣居所的。能够被允许进入祭祀着马思鲁神的房间的人,就只有身为活神的艳乃姬和鼠人富雄了。既然连神职者都不能进入,松子这个无关人士和世俗之人自然更不能进了。
话虽如此,狭小的客厅被桌子椅子佔据了本就不多的空间,在艳乃姬看来那就是个杂货房,根本不是招待客人的地方。这么一来就只剩下富雄父母的卧室了,但是要用家臣父母的私人卧室来招待客人,这种失礼的事她是怎么也做不出来的。
「乾脆在庭院里铺上毛毡,就在那里待客吧……?不过这个狭小的庭院……。上面还晾着衣服,就坐在那下面的话,这么招待客人就越发无礼了……」
艳乃姬抱着脑袋,苦恼得呜呜呻吟起来。
但是,马思鲁神看着她这副模样,却带着愣愣的表情说道。
「其实,让她进房间也没关係吧?」
「哎?可是……」
艳乃姬惊讶地转过头来。
马思鲁神仍然毫无仪态地横卧着,大方地摆了摆手。
「没关係的咧。反正那个女孩子不会直接供奉东西给叔叔俺,也不会去碰御币什么的,只要小心保护好放在桌上的神棚周围,俺是不在乎的咧。」
「但是如果在房间内留下了外界的污秽……」
「这点事算什么,只要在那个女孩子进家门之前清凈一下,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你要是不放心,等她回去了再重新清凈一遍就行咧。那也不会花太大工夫吧。」
「这么说起来倒也确实没错……。可是在室内重新清凈过之前,马思鲁大人您就不得不从神棚中下来了……。这当然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不便……」
「俺待在桌上就行咧,没事的没事的。再说叔叔俺也很想不通过小艳乃和小富雄,直接看看那个叫松子的女孩子的胸部嘛。」
「既然马思鲁大人您这么说了……」
艳乃姬刚说到这里,玄关处的门铃叮咚一声响了。
听到这个前所未闻的声音,艳乃姬一惊之下站了起来。
「哎呀呀?什么?什么呀?那是什么声音呀?」
她来回扭头四处张望着,马思鲁神还是横卧着说道。
「好像是有人来了咧。」
「啊、啊啊……,那是叫门铃铛的声音吧。正说着那个松子呢,她这么快就来了啊。」
她对自己大惊小怪的样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掩饰着自己的窘相,快步向玄关走去。
随即便毫无防备地打开了门。
「是谁呀?」
接着,她脸上就一下子亮了起来。
「哦哦!果然是你啊!」
站在门后的,正是带着一副成熟稳重、温和友善表情的大津松子,她手上还提着一个纸袋。
「小艳乃,早上好。」
松子露出明朗的笑容挥了挥手。
「午后打工的地方有些事要处理,所以我就稍微早点来了。因为我听说,小艳乃你一整天都在家里的。感觉来得好像有点太早了,没关係吧?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啊?」
「你不必如此诸多顾虑!其实应该说吾已等候你多时了哦!欢迎光临!来来,快点进里面来吧!啊啊,还要先清凈过身体才行呢!你在这里稍待片刻啊!」
说着,艳乃姬匆匆忙忙地返身,回里面去取清凈用的水、盐和大币了。然后伴随着一阵啪嗒啪嗒的急促脚步声,她又兴沖沖地跑了回来。
「哎呀,让你久等了呢!来来,先用这个清洗一下手,再漱个口吧!这是之前吾预先清凈好的呢!」
艳乃姬根本没给松子开口说话的机会。
「等、等一下小艳乃,你别这么着急,心平气和地慢慢来嘛……」
松子被艳乃姬的高昂情绪所压倒,显得有些为难地苦笑了起来。
「哦、哦哦?不、吾、吾其实也并没有慌张哦?」
艳乃姬脸上唰的一下涨得通红,她为了掩饰心情,乾咳了一下。
她在千年之间一直独自幽居在岩屋中,对于她而言,邀请朋友到家里来作客这种事,还是第一次经历。虽说她在山上曾偷偷与小孩子交往、一起玩耍,也不是没有约定过以后再一起玩,但是约定好的那些人下一次来的时候,总是必定成为了侍奉艳乃姬的巫女。如此一来就不可能再一起玩耍了。
然而这次她伪装成了富雄的亲戚,所以就真的是单纯作为朋友来招待了。这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她第一次在家里招待别人。虽说在活了上千年的艳乃姬看来,松子与她的年龄差距远超祖孙,简直就像是个婴儿,可是她心中不知不觉涌起的兴奋感却怎么也无法抑制。如果要打个比方来形容她现在的感觉,那就宛如一个第一次邀请到朋友来参加自己生日宴会的小学生,再加上一个看到自己孙辈到养老院来陪自己玩的老婆婆。这种情况,要让她心平气和才是不可能的事。
「那么,我就打扰啦~」
洗过手、漱完口之后,松子又被艳乃姬撒了盐、用大币祓除不凈,最后终于得以迈入门内。
「……说起来,仅仅是进入屋子里,居然就必须要这样清凈过才行,还真是辛苦啊~。这应该就是因为富雄同学是神的使者吧?」
她总算鬆了口气,一边叹息着一边问道。
艳乃姬也终于稍微平定了一些情绪,回答道。
「若只是为了富雄,倒也不用如此慎重,但是如今马思鲁大人就在这幢屋子之中。」
「这么说起来,昨天富雄同学也提到过一句啊。说是现在马思鲁神就在富雄同学的房间里,跟他一起住着。」
「嗯。若是马思鲁大人沾染上了外界带进来的污秽,这片土地上生存着的人、鸟兽、乃至山川草木这一切的灵魂都会生出混浊。神是这片土地上一切生命的源头,故而必须要小心提防其染上污秽呀。如果用弄髒的桶去打井里的水,就会让那口井本身变得混浊,这样会给所有用那口井的人带来麻烦吧?简而言之便是类似的情况了。」
「原来如此……。那是一定要注意的,否则要是不当心让神沾上了污秽,那责任就重大了呢……」
松子一副全心受教的模样,咕嘟咽了一下口水,随后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纸袋。
「其实我给小艳乃你带了礼物来,不过这也是从外面拿进来的,是不是不行啊……?」
「里务……?什么东西呀?」
艳乃姬从未听到过这个外来语,她歪着脑袋錶现出了疑惑。※
(※注:「礼物」在日文中一般用「プレゼント」(PULEZENTO),这是外来语,来自英文「Present」。)
松子以为她问的是自己带来的是什么礼物,于是回答道。
「只是一个毛绒玩具而已啦。我想拿来送给你的,就放在这里面了。」
说着,松子展示了一下绑着丝带的纸袋。
艳乃姬看她的样子,总算理解了她好像是拿来东西要献给自己,于是点了点头。
「哦哦,那就不必担心了。只要直接在袋子上清凈一下即可了啊。」
说完,她让松子就这样拿着纸袋,撒盐清凈了一遍。
等到她做完了之后,松子问道。
「……这样就没问题了?」
「嗯,如此便可以了。」
「那么,这个给你,请收下吧。」
松子当场就打开了袋子,微笑着递出了里面的东西。
「哦?哦哦。」
按照艳乃姬那种过去的价值观,收到东西当场就开封是很粗鄙的行为,她看到松子在这里突然就把东西开了封,感到非常意外,不过还是连忙伸出双手接了过来。
「哦哦,这是狗吧。」
「是熊啦——」
「是、是熊啊。确实呢,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熊呢。」
她发现自己弄错了,顿时脸红了。
松子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苦笑起来。
「我打工的地方等候室里放着抓娃娃机,这其实是那个的奖品,还挺有人气的哦。很可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