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处于半梦半醒的拉斐尔·路德,被疯狂敲打着的钟声惊醒后不慎从床上翻落了下来。
「好疼……」
钟声还在鸣响。在揉搓着疼痛发麻的额头时,他的母亲──阿尔玛·路德打开了房门进入了屋中。
「没事吧,拉斐尔?」
「没事」
对于母亲担心的问话,拉斐尔不爽地答道。
已经十四岁了。明明到了明年就能够加入骑士团了,但是到现在母亲都还把他当成孩子来对待。对于这点,他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深夜的寝室昏昏暗暗,要说光的话,也只有从窗口射入的微微月光。但是,拉斐尔却能清楚地看清这个被昏暗所包围的房间。
从孩提时代开始他的夜视能力就很好,如果他想的话,就连在没有月光的漆黑中也能像白天一样看清楚周遭的事物。此时此刻也是,母亲站在门前露出的不安表情,架子上烛台的位置,一切尽收他眼底。
「等一下。我现在就去点蜡烛」
拉斐尔轻易地就发现了打火石,互相击打以后便点燃了烛台的蜡烛。
柔和的橙色烛光扫清了黑暗,照亮了穿着睡衣的拉斐尔和阿尔玛。身为儿子的拉斐尔继承了父亲的黑髮,而他母亲阿尔玛则是一头像是在燃烧着的赤发。在微光中照面的母子俩,都拥有着好似红玉一般的深红色眼瞳。
「拉斐尔……!」
看见了覆盖在儿子左眼上的烙印阿尔玛发出了轻声尖叫。那个烙印从眼睑的下方开始弯曲朝上,在拉斐尔七岁的时候突然浮现了出来。「不能给任何人看」在双亲说出这句话后,拉斐尔就一直用皮质的眼罩遮盖着那个烙印。可是双亲却从没解释过必须要这么做的理由。
「眼罩怎么没戴? 不是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要遮好吗」
「从床上摔下来的时候脱落了啦」
在对不讲道理的叮嘱进行抱怨的同时,拉斐尔从床边拾起了掉落下来的黑皮眼罩,随后便用它遮盖住了左眼。
刚一带上视野就突然变得暗淡,无法看清烛光所无法触及的屋子深处。不知为什么,夜视能力强的只是被覆盖着的左眼而已。
「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走到窗边,不安地窥视着屋外。拉斐尔也站到了母亲的身边。虽然已经把头伸出了窗外,但是由于屋外一片漆黑,所以也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么。
不停铛铛作响的钟声,比起刚才更是显得激烈。并不是準点报时的教会锺。而是通知非常事态的骑士团支部的钟声。但是,亲耳听见,拉斐尔今天也是第一次。
【今天要守夜所以就不回来了】
拉斐尔想起,今早父亲在出门的时候这样说过。
拉斐尔的父亲是统治着《炎与冰之岛》(阿尔比恩)大约三分之二土地的帕加马王国的骑士。位于王国的东南部,在这个名为德雷克的都市中,担任着骑士团支部的小队长。
到底是什么样的骚动,父亲的话大概会了解吧。想到这里,拉斐尔就变得坐立不安。
「我,稍微去一下父亲那里」
「不行! 啊──等一下,拉斐尔!」
「马上就回来!」
拒绝了母亲的劝说,拉斐尔就穿着睡衣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以飞快的势头跑下了楼梯后,便用力推开了玄关的大门。吹入家中的夜晚寒风,并不能抑制住他那焦躁的心情。不如说拉斐尔是带着一种要与之挑战的脚步来到了室外,随后便朝着骑士团支部的方向跑了过去。
划开夜风穿梭于小巷。从附近排列着的民家窗户中,大门中,众多的人们纷纷探出头来。大家,边听着不断迴响的警钟,边仰望向了一个方向。
「那个,是什么……?」
在道路的对面,南门的方向,橙色的光芒正在不断扩张。包围城市的高大围墙以及滚滚上升着的灰烟在黑夜中浮现了出来。
「火灾……?」
钟被敲响就是这个原因吧。
拉斐尔打算先跑到主干道上。如果从主干道上看的话,是可以看见火灾现场的吧。或许还能帮忙灭火。而且,沿着主干道往都市中央跑去的话,也能够到达骑士团支部的据点。
即使能够听见不断鸣响的警钟,即使能够看见上升着的灰烟,拉斐尔也没有停下他的脚步。对于梦想成为骑士的少年来说,被厚重的城墙所保护的德雷克街道,太过平静而显无聊。他认为今晚所发生的事情,可以让他经历一次小小的冒险,用来打发平日里的百无聊赖。
从不断鸣响的钟声间隙中,他似乎能够听见无数的惨叫以及金铁碰撞的声音。
「────诶?」
拉斐尔停下了他的脚步。
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是,并不是那样。的确能够听见。在尖锐的警钟声中,混杂着人们的惨叫声,怒吼声,钢铁与钢铁碰撞的剑戟声。
不知到是什么情况。但是,拉斐尔能够确信一点。
在这条道路的前方,骑士团正在战斗。
连着主干道的夜间小道,突然间染上了一层恐怖的色彩。就在他不禁地想要退缩的时候,在他的脑中浮现出了穿着骑士团的制服,从家中出发的父亲的身影。
「父亲……!」
被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所驱使,拉斐尔再次跑了起来。
越是接近大街,那种惨叫以及剑声越是明了。
与从反方向逃过来的人们擦肩而过,即使有时会被撞开倒在地上,拉斐尔也会再次爬起继续奔跑。
然后,终于来到了主干道上的他,对于眼前所见的光景感到愕然。
「……什么啊,这是」
眼前是一片火海,一座尸山。
猛烈的火焰吞噬了邻接于主干道的住宅,无止尽地喷吐出滚滚黑烟,火花激烈四射。那些已经被火焰烧尽毫无生机的房屋,随着沉重的声音轰然倒下。被火光照得通明的大道被血液染成了红色,在石路上倾倒着大量的尸体。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震天的吶喊以及刀剑相交的声音,传入了呆然矗立着的拉斐尔的耳中。将惊讶的脸庞转向那边,便看见在数十米的前方,骑兵和步兵正展开着一场混战。德雷克的骑士们身穿轻甲,正与袭击城市的侵略者们拔剑相向。
侵略者也是佩戴着剑与铠甲的骑士们。
在被举起的战旗上所描绘的是一只勇猛怒吼的黄金狮子。七王国之一──劳迪基亚帝国的象徵。
劳迪基亚帝国存在于《炎与冰之岛》(阿尔比恩)的南方,是统治着《地上大陆》将近一半土地的大国。拥有着比帕加马王国大了将近十倍的领土,其国家军队《劳迪基亚狮子骑士团》也被称为是七王国中最强而出名。
帕加马与劳迪基亚。这两个国家之间,有着明显的差距。但是,在这一千两百年间帕加马王国一直没有屈服于帝国的原因,是因为被横隔在《炎与冰之岛》与《地上大陆》之间的海洋所守护着。
被称为《岚之海》的海洋,就像是性格恶劣的贵妇人一般,脾气阴晴不定瞬息万变。之前还是万里无云风平浪静,半刻以后就变得雷雨交加惊涛骇浪也是不足为奇。虽说为了战争而建造了船只,并送出了大量的兵力,但是在她情绪不佳时,任谁都无法再次踏上陆地。即便是在她情绪不错的时候,将近半数的士兵也会被大浪给吞噬,勉强保住小命突破风浪的倖存士兵们,也将在无法期待来自祖国的增援以及补给的情况下拚死战斗。即使能够袭击小村庄来抢夺粮食,但是想要攻下德雷克这样的都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其厚重的城墙阻挡着进攻的时候,就被帕加马王国所组编的军队给彻底扫蕩了,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此时此刻,那些帝国骑士已经侵入至了德雷克的街道。在被火焰以及鲜血染成红色的街道中,两个国家的骑士正在吶喊着互相厮杀。
就连拉斐尔也看出来了,德雷克的骑士们处于劣势。
剑术以及装备的质量并不输于帝国骑士。问题是兵数。即使在帕加马王国那为数不多的都市中,德雷克也是仅次于王都沙罗曼达的大都市,虽说有着《岚之海》和城墙的防御,但是城中仅仅配备了百人程度的骑士。而且,聚集在主干道中的只是其中的三十人左右。他们面对的是百人以上的帝国骑士。虽然那边也说不上是兵数很多,但是受到了意料之外的入侵,德雷克的骑士们显得惊慌失措,接二连三地被无情了结,随着冒出的鲜血倒了下去。
黄金的狮子正在不断地蹂躏着街道。獃獃地眺望着这个场面的拉菲尔,
「……剑」
他本能地小声说道,并环视着遍布尸体的主干道。
发现在他附近有一个骑士倒在那里后,他便踩着那遍布在石路上的鲜血跑了过去。
一名年轻的骑士。头部被切成两半,失去光芒的瞳孔正注视着天空。在他的手边,掉落着一柄已经失去主人的长剑。
拉斐尔将视线避开了骑士的脸部后拾起了长剑。钢剑,比平时训练时用的木剑要来的重许多,用两只手架起已经是竭尽全力。
「呼,呼……!」
拉斐尔牢牢握紧了手柄,凝视着战场。心脏怦怦直跳,双手不断颤抖。
都市中的骑士们被全灭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他觉得就算自己加入了战局,也不能起什么作用。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抛弃正处于劣势的他们落荒而逃。而且如果现在逃跑了的话,就会离自己从孩提时代就开始抱有的梦想,越来越远。
【我要变为像父亲一样的骑士】
就算一点点也好想要接近父亲那宽大的背影,拉斐尔每天都会去骚扰骑士团支部,也是要让父亲或者其部下陪他进行练习。
至今为止的练习,不就是为了今天才做的吗。
注视着长剑。没有被鲜血浸湿的钢之刃反射着周围的火光。战斗吧,他这般催促着自己。
拉斐尔下定了决心,朝着战场踏出了一步──但是,紧接着,他就被从脚边传来的孱弱哭声给止住了脚步。
「……诶?」
惊讶地看向脚边,在已经死去的骑士旁边,有一名已经气绝的女性,在其双臂之间怀抱着一名婴儿。
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吧,僵硬地挥动着小手,发出了细微的哭声。但是,在这充满死亡的环境中拚命哭喊着的身影,就如夜空中那耀眼的星辰一般,深深地映在拉斐尔的眼中。
「──你这家伙,在那里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怒吼,将拉斐尔拉回了现实。
一名帝国骑士正以愤怒的神色沖了过来。
拉斐尔慌忙地架起了剑──他把在手中的剑与在脚边哭泣着的婴儿在内心做了个比较。
能够置于手中的,只有其中一方。
「……可恶!」
拉斐尔将他刚刚拾起的剑给丢了出去,抱起了那名婴儿。
随后,便把背朝向了那名帝国骑士,全力地逃了起来。
2
将婴儿抱在怀中,拉斐尔沿着来时的道路拚命奔跑。
空无一人的小巷,被一种异样的静寂给包围。警钟也不知在何时停止了鸣响。不可能是因为事态平息了,估计敲钟的人不是逃了就是被杀了吧。
回头望去,已经没有了追兵的身影。总算是逃出来了。就在知道了这情况以后,他的双脚就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拉斐尔终于停下了脚步。
「呼……呼……呼……!」
调整着自己慌乱的气息,将视线移至抱于双臂之间的婴儿。
停止哭泣的婴儿就好像已经把所有危险都抛于脑后一般,用圆溜溜的眼睛注视着拉斐尔。
「真悠閑啊,你这家伙……」
想到自己在婴儿时期估计也是这样吧,拉斐尔想起了还留在家中的母亲。
首先要回家。母亲她肯定很担心。
拉斐尔重新抱起了婴儿,再次奔跑于小巷之中。
虽说在途中好几次都停下了脚步,但是为了能够儘早与母亲见面,他依旧不断地奔跑着────好不容易到达了家门口,他惊讶地矗立于前。
「……骗人的」
拉斐尔的家,正与周围的民家一同熊熊燃烧着。在被火焰包围着的路上,横七竖八得倒着许多的尸体。他们不是在房屋被点燃后就这样活活烧死了,就是逃到室外以后被斩杀了。只能从中选择其一。帝国骑士已经染指于大街小巷。
从倒在路上的人影中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拉斐尔倒吸了一口凉气。
「……母亲?」
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的是,母亲──阿尔玛·路德。好像是被帝国骑士给砍伤了,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那美丽的赤发,好似被丢弃了一般在地面上扩散开来,被火焰照耀得闪闪发亮。
「母亲!!」
拉斐尔跑向了母亲的身边。
虽然伤口很深,但是还尚存一气。母亲怀着痛苦的表情,让她的胸部微微起伏。
「母亲! 母亲!?」
「……拉斐……尔……?」
她微微地睁开了眼睛。用那如红玉一般的眼瞳注视着拉斐尔,只有在此时她好像忘却了疼痛一般,在其眼中露出了安祥的光芒。
「太好了……你没事」
放心地吐了一口气后,她将视线移至拉斐尔手中怀抱的婴儿。
「那个孩子是……?」
「发现她在主干道那里哭泣」
「父母怎么了?」
拉斐尔摇了摇头,母亲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真可怜……」
「就不要管我们的事了啊! 不快点治疗伤口的话……等一下,我马上就去叫帮手」
拉斐尔迅速地站了起来,但是从背后传来的盔甲声使他僵住了。
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在小巷的前方,站着三名身穿铠甲的骑士。他们看着拉斐尔,正在互相说着些什么。只要看一眼他们那粘满了鲜血的剑以及铠甲,就知道他们是帝国的骑士。
骑士们快速地结束了谈话,将此处交给了一人,而另外两人则向着对面走去。受命的帝国骑士朝着拉斐尔的方向走了过来。不知是谁的鲜红血液从他手中的长剑上滴落。
「不,不要过来!」